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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失蹤

  謝堂的判斷一點都沒錯,賈余慶的確沒有更多的法子,他當然不想在自己的治區餓死人,可底子就那么點,去年泉州的那場戰事,不但掏空了路內的兵員,就連糧食也搭進去不少,那個時候,誰會想到,僅僅過了幾個月,就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他又不是某神棍,實際上,這種情形,某神棍也沒有完全預料到。

  因為他們都低估了,百姓對于大宋這個朝廷的期望,當年南渡之時,多少北方世家大族,舉族而遷,百萬人口的汴梁,在金人接管之后,僅剩了不到三萬人,整個中原為之一空,除去戰亂中死去的,大部分,都跟著過了江。

  如今也是一樣,要知道,從兩浙到廣東,數千里之遙,那么多的百姓,就靠著一雙腳這么走了過來,老天都沒有放棄他們,他何忍棄之?

  可實際情況,容不得他心存善念,廣州城下,每天都有大量新的難民到來,他上哪去找更多的糧食?沒有糧食,百姓們就活不下去,他們就會暴亂,這不是空口白牙,講些大道理就能平息的,只要一想到這后頭的數字,賈余慶連覺都睡不著。

  數百萬人哪!

  現在想想,自己當初怎么就鬼迷了心竅,好好的執政相公不做,非得跑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來當什么路臣,這一刻他甚至有些羨慕那位年青的鄰居,可以丟掉一切跑到一個島上去,自己又能朝哪里跑呢?

  掛冠而去?這個念頭已經不只一次在他心里閃過,如今的朝廷,缺得不是忠臣、良臣,而是能臣,這個位子,哪怕就是神仙來做,也變不出那么多的糧食來啊。

  面對各級官吏催要糧食的目光,賈余慶只覺得手中的筆有千鈞重,每勾上一下,就意味著幾百石的糧食消失了,他都不知道,還有沒有堅持到圣駕到來的那一天。

  只要朝廷遷過來,責任就到了政事堂諸公的肩上,實在不行,將一日兩次的舍粥,改為一次,也能節約不少時間吧,可那樣一來,又會有多少餓殍倒斃于野?就在賈余慶下決心,打算賭上這最后一次時,一個聲音突兀地在大堂上響起,驚得他的筆差點掉在案上。

  “大帥,少保進城了。”

  “什么少保......”賈余慶惱怒地回了一句,緊接著便是一愣:“你說什么?”

  “屬下說,葉少保回來了。”

  “快快,開中門,本官親自去迎。”

  賈余慶扔下手中的筆,急急地從大案后頭跑出來,一邊將手下的官吏往外頭趕。

  要說廣州城一個人都不能進,也不可能,不說別的,圣駕每日到了哪里,天天都有呈報送入城中,這可是頭等的大事,一天都輕忽不得,謝堂如果拿出正牌子同知樞密院事的官憑印信,人家同樣不敢將他拒之門外,可那樣解決不了一大族中人的問題。

  他可以拒絕一個郡侯,卻無法拒絕一個身居高位的老臣。

  葉夢鼎就沒有這種亂七八糟的事情,不光他進來了,他的妻子,早在數天前就在城中的一所宅子里住下了,葉府的產業布局之大,又怎么放得過廣州市舶司這么大一塊肥肉?

  當然了,做為海司的主帥,他的儀仗就是身份的象征,那些歷經鐵血的護衛,人人透著一股子凜然的殺氣,一看就不是好相與的,結果就是,沒等賈余慶吩咐下去,城門已經被守將打開,寬大的吊橋緩緩放了下來。

  “城門開了!”

  得到消息的百姓,紛紛擠向城門的方向,可是沒等靠近護城河,吊橋便已經離開了河岸,城頭上的守軍更是緊張得如臨大敵,竟然將弓箭,對準了這些手無寸鐵的難民。

  葉夢鼎的臉色,在城門關上的那一刻,就已經沉了下去,事情的發展比他想像的還要不堪,這廣州城里城外,如同一尊巨大的火藥筒,只要稍有火星,就會燃燒、爆炸,更為可怕的是,這才是剛剛開始!

  城中也沒有好到哪里去,街道兩旁到處都是席地而臥的百姓,賈余慶不敢再放人進來,實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否則,一旦這里被逃難的百姓擠滿,秩序必然大壞,到時候,就只有硬性鎮壓一條路了。

  難道說,他們沒有倒在元人的鐵蹄下,沒有倒在逃難的路途中,卻要在自己的手里,被結果了性命,葉夢鼎已經不敢再想下去。

  “老少保,葉公,救我!”到了這一刻,賈余慶已經顧不得許多了,不但迎出了府,而且沒等他下馬,就急急地撲了上來,差點被護衛們以為是要行刺,好在葉夢鼎及時制止了他們的動作,就著他的手翻身下馬。

  “老夫走了六天,這些天里,又到了多少百姓?”

  賈余慶一愣,有些訕訕地答道:“數不勝數,大約數十萬人吧,沿途還有更多,下官已經行文各州府,勉力救助,可他們同樣不堪重負,大部分百姓仍然沖著廣州而來。”

  葉夢鼎一聽就知道,他沒有一個妥善的安排,就連統計難民的數目這種事情,都不敢去做,別的只怕也是敷衍了事,有這樣的主官,百姓哪里還有活路?

  “善夫,那你想過,怎么辦沒有?”盡管知道對方已經走投無路了,葉夢鼎依然在等,等他自己說出來。

  “下官每日如坐針氈,與屬下商議了幾次,想讓百姓們去到別處就食,可他們不走,下官也是沒有辦法啊,眼下府內連多余的兵馬都沒有,一旦出了事,下官只能以死謝罪,少保,還請看在同朝為官的份上,救救我。”

  賈余慶的心已經亂了,完全是口不擇言,他一個行在的判府事,對于根本管不到自己的人,竟然一口一個“下官”地自稱,葉夢鼎此時也懶得同他計較,皺著眉頭一言不發,讓他又是急,又是不甘心。

  沉吟了一會兒,眼見著火侯差不多了,葉夢鼎才略帶為難地說道:“辦法倒不是沒有,只是......”

  賈余慶趕緊接著:“少保只管見教,有什么為難之處,都是下官的首尾。”

  “進去說。”葉夢鼎點點頭,他趕緊在前頭帶路,心里頭,已經隱隱感覺到了什么。

  城外的謝家聚集地,位于外坊的一處宅院,前頭就是市舶司碼頭,這處宅院,原本是用來當倉庫使的,現在全都被族人占據了,不過他們好歹還有個遮風擋雨的屋子,比起外頭的百姓,強得何只百倍。

  那個小冊子被幾個老人翻完,又傳到了其他人的手中,等到所有人都過了一遍,時間已經過去了不少,人人臉上都露出了古怪的神色,誰也沒想到,去到一個小小的海島,居然還有那么多的規矩。

  旁的倒也罷了,這同族分居,不是拆了謝家的根么,大家這么多人聚在一處,就是遇上什么事,也有個呼應,若是真照著冊子里那么辦,往后連個面都見不著,過不了幾年,哪還有什么情份在?

  本來就是離鄉背井,人人都是無根之木,心里的驚惶不安,幾乎就寫在臉上,眼見著生計又要斷了,這種驚惶,就變成了失望,事到如今他們也不敢多說什么,只是不約而同地拿眼睛,去瞅坐在前面的幾位老人,都是長輩,也只有他們的話,才能在身為族長的謝堂那里,得到幾分看重。

  “大郎,當真別無他法了么?”此時的老人們,也只有企求的語氣,絲毫不敢自恃身份,大難臨頭各自飛,人家也是不怕的。

  “某無能,當不得大任,這個族長,諸位還是另請高明吧。”

  這話,謝堂并不是想搞什么以退為進,而是帶著幾分真心,這些老成精了的人豈能看不出,聞言都是站起身,擋住他的去路。

  “這卻是怎么說的?”

  “大郎主事,誰敢不服?”

  “就是,有誰多嘴的,只管讓他來與老夫們分說。”

  七嘴八舌,好說歹說,總算沒讓謝堂撂下擔子,至于下頭那些族人,有多少是真心服氣的,此時又有哪個敢跳出來,萬一犯了眾怒,被扔在這里,豈不是哭天不應,叫地不靈?

  謝堂四下里掃了一眼,總算沒有再有什么不和諧的音符,于是淡淡地說道:“既然沒有異議,那就早做打算,越快上路越好,到了那邊,某自會聯絡對面的官府接應。”

  “都聽到了?回去收拾吧,早些走,也能早做安排。”

  幾個老人將眾人打發出去,宅院里頓時變得亂哄哄,最后離開的一個老人經過他的身邊,忍不住在他耳邊說道:“大郎,一筆寫不出兩個謝字,好歹瞧在一族的份上,多擔戴些。”

  “某省得。”

  謝堂有些心不在焉,對于即將要過去的那個地方,他也是毫無成算,今后會變成什么樣子?只有天知道。

  總算是解決了一件大事,心里頭剛剛一松,就聽到了自家娘子的急促的聲音。

  “官人,不好了,蕓姐兒......”

  謝堂一怔:“蕓姐兒怎么了?”

  在他想來,多半是水土不服病倒了,這還真是個麻煩事,從這里過去,有一千多里地呢?沒想到,他娘子放低了聲音,在耳邊輕聲說道。

  “蕓姐兒不見了。”

  謝堂頓時驚得眼珠子圓睜,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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