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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到了

  楚州外海一戰,海司原本的一千二百多條戰船,最終還能浮在水面上的,不到兩百條,經過修繕,能用的只剩下了一百七十多只,比當初成軍之前還不如。

  可那只是數量上,一場那樣的慘烈的戰事下來,稍稍差一點的都拼了個精光,余下來的,自然全都是足料的大舟,當然了,各軍的座船,因為太過顯眼,沒能逃過敵人的攻擊,變相地,也保存了一部分中堅力量。

  此刻,位于船隊正中的,就是一條戰后余生的千料大舟,這條船繳自泉州蒲氏,是那種典型的福船制式,船身如同一輪彎月,前首高高翹起,后部的艉樓,寬大厚重,四面開著飄窗,在風平浪靜時,可以很舒適地觀看海景。

  五層艉樓中,除了上面的兩層為船中指揮所有,住著海司的一些將校和船上的舵首帆頭,其余的三層,連同下層艙室中的一大半,都擠滿了人。

  這原本也不算什么,海船么,不就是運人載貨,可如果這里頭,絕大多數都是女子,便透出了十分的不尋常。

  海上忌諱多,女人也是其中之一,若只是幾個家眷,走上一段不長的路,就當是順手稍帶了,可若是遠渡重洋,跋涉萬里之遙,是沒有哪個愿意,自家的船上,有女人竄來竄去的。

  更何況,還是一群年紀不大的單身女子!

  御前駐札慶元府神武中軍都指揮使、海司都統、循州防御使帶御器械段重勛站在舵臺上,雙手緊持著千里鏡,目光不時地在海面上掠過,盡管知道桅桿上的斗子,肯定會比自己先看到陸地,還是忍不住。

  根本就是一種習慣而已。

  他們這只船隊是五天前從廣州啟行的,那里的亂象,讓船隊中一些原本打算下去的人,又打消了念頭,就連港口上的那些本地官差,也是一付防備的樣子,似乎生怕會給當地帶來什么麻煩。

  這其中就包括了船上的女子。

  原本想著,圣駕將臨廣州,這些出自宮中的女子,最好的歸宿,就是重新歸于宮廷,再去過上衣食無憂的富貴日子,可誰也沒想到,不光是圣駕沒到,而且這些女子,竟然沒有幾個人,愿意回去!

  咄咄怪事,誰不知道,能選入皇宮大內的,都是良家子,身家清白,長相至少也是齊整,不說那些船夫軍士,就連他這個一軍都統,看著那些鶯鶯燕燕,都會心跳不已。

  于是,這艘曾經歷經鐵血,與元人戰至最后一卒的戰船上,就增添了無數的脂粉之色,此時哪怕吸一口氣,感覺都是香的。

  對此,段重勛只能搖搖頭,左右都過了這么久,看得多也就習慣了,有了這么多的年青女子,至少平日里不會那么無聊,沒見著,那些平日里袒露的漢子們,都自覺得穿上了衣衫,就連粗口都少了許多,做事情更是賣力,尋常不絕于耳的催促打罵之聲,已經多久沒聽到過。

  不習慣吶,好在,再堅持個幾日,就到頭了,他看了一會兒,放下千里鏡,頭也不回地問了一句。

  “到哪里了?”

  站在舵首上的是個身材壯實的漢子,不知道是不是在看什么,恍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趕緊側頭,觀察著右邊的海岸。

  “看情形,剛過吳川,快進雷州灣了。”

  段重勛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心里倒是松了口氣,出了雷州灣就是瓊州海峽,也就意味著航線沒有出錯,雖然他們一直都是近岸航行,可這里畢竟是大海,沒有一個確實的判斷,什么樣的事情都可能發生。

  因此,盡管這條航線他走過不只一次,可哪一次都沒有這回壓力大,風浪是能避就避,只要有征兆,早早地就躲進港灣里,另可犧牲一些時間,兩個月就能趕到的,現在走了三個月,才剛剛進入廣西路。

  慢一點沒什么,誰讓這船隊里盡是大人物呢,老少保的一家子自不必說,那些女子又豈是好惹的?就算是普通的工匠和他們的家人,也是撫帥再三叮囑過的,對于即將投奔過去的段重勛來說,都得罪不起呀。

  甲板上,不時地就會傳來幾聲嬌呼,開始他還很緊張地跑去處理,生怕有什么意外或是哪個不開眼的招惹了人家,后來也就見怪不怪了,果然,緊接著便是一陣轟笑,卻沒有推搡謾罵之聲,肯定是哪個精力過剩的家伙,在女子面前賣弄呢,他搖搖頭,有些無聊地看著一只海鳥“撲騰騰”地從遠處飛起來,又猛地沖下去。

  海鳥!他心里一動,那也就預示著,前方就要看到陸地了。

  “師傅,快看,好大一只鳥兒!”

  就在段重勛腳下的艉樓第三層,從一扇打開的窗子里,傳出一聲女子的驚呼,見無人響應,扭頭看了一眼。

  這間艙室很大,里面并沒有太多的裝飾,只是搭了很多床鋪子,此時,只有兩、三個人在里面,靠著艙壁的位置,擺著一架動感單車,黑色的塑膠車輪,被坐在上面的一個女子踩得飛轉,發出“呼呼”的聲音。

  女子身穿著一身黑色的緊身衣,勾勒出一張成熟的曲線,此時她半俯著身體,雙手緊抓握把,嘴唇微張,秀眉緊怵,雪白的面頰上透出誘人的紅暈,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滲出,不住地流下。

  三個月的功夫,趙清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回看到了,每一次眼睛都會有些直,師傅平素給人的印象都是纖細柔弱,衣物也都是標準的宮廷供奉制式,寬大莊重,何嘗會有如此身段畢露之時,種種風流之態,連她這個女兒家都咋舌不已,可見這反差有多大。

  這部單車是璟娘離京時送入宮的,她的性子喜動不喜靜,玩過新鮮過,便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地,有時候想起來就蹬上幾圈,也不會堅持太久,可自從上了船,師傅每天雷打不動都要練上一個時辰,分成三到四次,已經整整三個月了,簡直比計時的日冕還要準。

  這一切,似乎都源自自己的一句,“他家娘子,每日都勤練不綴呢。”

  小小年紀的趙清蕙嘆了口氣,這個表情,在她那清麗絕倫的小臉上,顯得十分有趣,被正好轉過頭的一個中年女子,忍不住滿眼笑意,面上卻是毫不動容,人家對于面部肌肉的控制力,已經達到了化境。

  她便是太皇太后謝氏的貼身女官,圣人薨逝之后,跟了單車上的女子,變相地也消了宮籍,如今在這船上,除了趙清蕙,就屬她的身份最為尊貴,可平日里,根本就看不出來,任是誰都只當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婦人。

  說是老,其實也不過五十歲,又兼之長于宮中,看著更是年輕,一身整整齊齊的襦裙,頭發梳得一絲不亂,面上的線條有些剛硬,被那雙略顯凌厲的眼睛掃過,就連趙清蕙都會心頭一凜。

  這是后宮三十多年的積威所至。

  可如今,中年女子似乎已經適應了角色的轉換,很少再會開口訓斥什么人,只是呆在這個艙室里,守著一大一小。

  “嬤嬤。”

  趙清惠挨到她的身邊,露出一個企求的表情,那張楚楚可憐的小臉,根本就是通殺一切。

  “夜里,戴上帷帽,半個時辰。”

  女子被她癡纏不過,最終還是松了口,趙清蕙雖然還是心有不甘,卻知道這已經是極限了,誰讓她的身份,是整個船隊都受不起的呢。

  好歹有個機會出去看看,臉上還是露出了欣喜,她從邊上拿起一塊碩大的男式手表,數了數上頭的指針。

  “有一個時辰了呢。”

  顧惜惜被她一打岔,頓時感到呼吸節奏有些失控,不得不慢慢地減速,最后停了下來,練了這么久,不用看表,也大致上能夠感覺到練了多久,在車子上稍稍歇了口氣,她一邊扶著趙清蕙跳下來,一邊接過中年女子遞來的綿巾,擦拭著臉上的汗水。

  “師傅,嬤嬤答應了,你陪我一塊兒吧。”

  剛才她就在邊上,當然知道發生了什么事,雖然中年女子對她的約束遠沒有那么大,可顧惜惜卻對海面上的景象,沒有什么興趣,如果有時間,她另可在艙中踩踩單車,或是看看書,彈彈琴,只是小女孩一臉的好奇,她也硬不下心來拒絕。

  “好。”

  船上不比岸上,沒有隨時可用的沐浴,只能在中年女子等人的服侍下,簡單地擦一下身體,換下那套黑色緊身衣,重新穿上素色襖裙,在梳好的鬢邊衿上一朵小小的白花。

  看著玻璃鏡子里的絕色容顏,身后的中年女子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

  好不容易吃過晚飯,夜色剛剛來臨,天色還不曾完全黑下來,趙清蕙就早早地換好了衣衫,顧惜惜笑著幫她戴上帷帽,自己也穿戴整齊,便牽著她的手,在幾個侍女的簇擁下,打開了艙門。

  她們當然不會去人多嘴雜的甲板,而是上了舵臺,這個時候,除了舵首,段重勛也帶著人去用餐了,這卻是心照不宣的結果。

  “哇,好美的夜色!”

  顧惜惜同樣被眼前的景色所傾倒,遠處的天邊,還露著一片黃色的邊,霞光照在海面上,波光粼粼,邊上的海岸線,慢慢地隱進了黑暗里,只有遠處的群山,化作了片片的陰影。

  不多時,天就完全黑了,星光閃閃地如同寶石鑲嵌在天鵝絨上,一眨一眨地,令人如癡如醉。

  “纖云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

  此時,顧惜惜心里涌起的,就是前朝秦少游的這句詞,想到即將到來的旅程,心中不由得柔情百轉。

  “師傅,你看。”

  突然,手被拉了一把,她詫異地轉過頭,只見遠處的海面上,一束白光穿過黑暗,在海天之間來回巡梭著。

  “那是......”明顯不是自然景觀,顧惜惜也不知道該如何同小女孩解釋。

  一個匆匆的腳步聲在身后響起,隨即一個男子的聲音傳入耳中。

  “那是燈塔,瓊州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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