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機宜司的效率沒他們想像的那么恐怖,最終能發現,實屬巧合。
因為出了兇殺和細作案,州里對于前來瓊州的人氏,便多了一分留意,猶其是那種只過路看一看的,于是,一份有關瑞安府人氏陳鎮之的資料就送到了李十一的案頭。
他也不認識,當初劉禹成親的時候,他以北地解氏大掌柜的身份,一直在那邊主持工作,回來之后,在臨安府也沒呆多久,葉夢鼎又長期在海司任職,因此,他怎么也沒想到,這個相貌平平的老頭,卻是如此大的來歷。
人是由一個手下認出來的,當初跟著去葉府迎親,后來又在京師的那條線上呆了段時間,雖然對于葉夢鼎本人沒有太大把握,可跟在身邊的老仆,卻是印象極深,這么一推斷,結果就自然而然了。
棘手啊,等他們發現的時候,人已經離開了瓊州,是由州中主官陳允平親自送上船的,其中兩人倒底談了些什么,一概不知,這樣的報告送上去,李十一自己都覺得羞愧。
可羞愧歸羞愧,他從來就沒想過,要隱瞞什么,如果像這種耳目都有了瞞上的心思,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李十一拿起那份資料,想了想,又拿起一份案卷,轉身出門而去。
路過廂房的時候,他朝窗戶里看了一眼,手下們正同那個黃震在忙著,地上到處都堆著手寫的戶籍冊子,看來他們是在一個一個地過濾,這種事情不能一躕而就,很多時候得看運氣。
他倒是希望,真能揪出一兩個細作,對于那些隱藏的敵人也是一個警告,若是沒有結果,那就不好說了,他絕不會允許有什么隱患留在這島上。
趕到中心廣場的時候,天色還早,場子上沒有多少人,這個點,百姓們都在出工呢,就連臺子上,也是靜悄悄地,看來恒社的那幫女伎人還沒有來趕場子。
一說到這個戲劇社,李十一就直搖頭,也不知道這位撫帥是不是有潔癖,雖然沒有明說不準在瓊州開青樓,可私底下,州衙也好,各縣也好,誰都知道,無論是明面上酒樓的陪酒女使,還是暗門倡子,全都是嚴格禁止的,久而久之,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在這瓊州之地,沒有倡妓容身的余地。
現在他已經是有家室的人,自然不在乎這個,以前在禁軍里,每個月拿了餉,頭一樁事,就是尋個粉頭做樂,有多的,再去瓦子、賭檔消遣,沒想到,現在連一點心思都沒有了。
可是,他沒心思,這個島上,沒有婆娘的男子,還有成千上萬,說句不好聽的,軍營里那幾萬個精壯漢子,每天被練得嗷嗷叫,未嘗不是一種預防措施。
不過,要是他們真的敢動什么心思,也就是一會子的事,就像這件兇殺案,有了指摸,確定嫌犯都用不了半個時辰,而對于查案來說,最難的就是這個,余下的還不好辦?要么主動招供,像黃震一樣,要么,送到州衙,那幫子官差,下手且黑著呢,招不招的就輪不到他們來操心了。
雖然,權力被分去了一部分,李十一的心里跟明鏡似的,這其實是一種保護,否則他們這個機宜司就太過扎眼了,指不定哪天會成為被犧牲的對象,因此,他寧可低調得無人認識才好。
來到瓊州這么久,李十一很少會有閑時,像這樣站在街上無所事事,更是難以想像,生活太安逸了,他突然有些懷念,那些在北地時,提著腦袋,在敵人的心臟,與元人周旋時的日子,哪怕現在位高權重,在這里人人稱羨,總是讓人覺得少了點什么。
可惜啊,撫帥得用的人手太少,自己現在根本就離不開,再說了,他的家人還在這里,在沒有一個交待之前,怎么走得了。
只有在想到這個字眼的時候,才會在他那張沉沉的臉上,多出一些柔和的線條。
“李主事。”
李十一朝聲音的方向轉過頭去,拱拱手:“胡通判,撫帥的課業結束了么?”
“結束了,大開眼界啊。”胡幼黃難掩激動之色,不過對方并不是一個好的傾訴對象,便點到即止:“學子們在領書本,大概還有一會兒就會出來。”
交待了一句,他放低聲音:“那人可是招供了?”
“嗯,正同某的人一塊兒,清察奸佞,或許還要請州衙幫幫忙,這種事情,若是有積年的老胥吏相助,更能事半功倍。”
胡幼黃點點頭,本就是之前商量好的,他當然沒有異議,可荊南路內幾個州的胥吏,一早就在靜江城下死得差不多了,這會子想要再找一個了解鄉情的人,都不是容易的事,否則元人又何必處心積慮,早在十多年前,就安插了細作?
話說到這里,就沒了聊下去的由頭,如果不是需要他們幫忙,李十一連事情都不會透出一星半點,某個老狐貍突然到來又突然離開,焉知其中有沒有另情,他怎么可能告訴胡幼黃。
好在這種冷場也就一會兒功夫,劇院那邊便有了動靜,學子們三三兩兩地從各個門口出來,手中果然都抱著一撂書本,每個人的臉上洋溢著興奮之色,就連那些年紀大小不一的夫子們也是一樣,今日所見,讓他們感覺打開了一扇大門,大門的后頭,是一個嶄新的世界,如何不興奮有加?
五、六百號人,全都走出來,很是耽誤了一會兒,當走在最后的幾個男女與劉禹告別出門時,胡幼黃一眼就認出,全都是州里幾個學堂的主事。
“今日只是一個大概,明日正式授課,時間會在廣播里通知,你們也要注意安排好,不要影響學堂的正常教學,識字是教育的基礎,只有把基礎打牢了,后邊的事情才會水到渠成,將來啊,這些課就要靠你們去教給學子,所以猶其要理解得深一些,透一些,不要等學子們發問了,答不上來,本官對你們,是寄予厚望的。”
劉禹叮囑了幾句,確如他所言,如果這些夫子能學到前頭去,就能減輕他的負擔,好為人師不是他的屬性,雖然滿堂崇拜的目光,讓某人有些飄飄然。
他這么想,不代表別人也會這么想,授業之師就是天大的恩德,包括珺娘在內的幾個人都是恭身應下,把自己同那些學子,擺在了相同的位置上。
送走他們,劉禹一眼就看到了李十一等人,心知事情一定有了結果。
等到二人迎上前,劉禹也不客氣,劈頭就問:“是他做的么?”
此言一出,就連胡幼黃也轉過了視線,李十一點點頭:“昨日確定了指模,屬下便傳信荊北路,命他們在襄陽一帶尋訪一戶黃姓人家,結果是一個時辰前剛剛送到的,十多年前,元人從兩湖擄掠了數千戶人家,衡州一地不過幾百戶,黃姓者更是少,他們很快便查到了,這黃震沒有說謊,他們這些人家全都是蒙古人的‘奴戶’,一應生死全在主人之手,他的爹娘分別亡于三年前,如今在那邊,就只有兩個兄弟。”
劉禹默默無語,這個結果也是出乎他意料的,黃震此人一直在澄邁那邊,印象中身材不高,相貌平常,因為踏實肯干,被陳允平相中,對于當地的建設,出力良多,可沒想到,卻是個細作。
李十一的話透露了一個信息,也許是父母都亡故的原因,讓此人不愿意再與元人有什么瓜葛,這才產生殺人滅口的心,畢竟如今他自己也好,兒子也好,都可說前程遠大,而元人還沒有強大到能給他信心的地步。
不得不說,這同樣是瓊州建設的一個成果。
對于此人的處置,他同意李十一的想法,無論此人做沒做過,眼下都不能再委以重任,否則本人也會干得不踏實,胡幼黃等在這里,就是要一個答案,澄邁縣怎么辦?
“澄邁那攤子事,成玉你暫時先挑起來,不出三天,就會有人接任,辛苦了。”
胡幼黃何等聰明,一下子就聽出了他的言下之意,當下也不以為意:“暫代幾日,哪里就辛苦了,既如此,下官這就趕過去,排期建設,那是一刻也離不了人的。”
等他走后,李十一這才將疑似某老狐貍過境的消息,說了出來,劉禹看著那份資料,露出一個若有所思的表情。
就憑這份智商,自己還得再修煉啊。
回到居處,小妻子已經從學堂回來了,她同樣是去主持開學典禮的,五天的休假一過,學堂又恢復了課程,除去那兩百名深造的學子,其余的都將繼續學習字句和文章,也算是高出了一級。
還沒想好怎么說,璟娘先看出了他有些心不在焉。
“當夫子是不是有些累人?”
“是有些,所以我希望你每天只帶一堂課,不要太累著自己。”劉禹在她的服侍下脫掉外套,攬著她的腰,走進內室。
璟娘還以為他要做些羞羞的事,誰知道夫君一臉的深沉,渾沒有半點笑模樣。
“岳丈可能不會來了。”
“啊?”璟娘一驚。
“莫憂心,沒有事。”劉禹趕緊說出實情,以免嚇壞了小妻子:“這是機宜司查到的,他帶著老陳頭來了瓊州,卻過門不入,不久之前已經上船離去。”
璟娘拿著那張打印了彩色相片的資料看了又看,劉禹明顯地感到她松了一口氣,看來這幾日多半都想著這件事,又不敢透露出來,也是壓抑得很辛苦。
“廣州離得不遠,想要孝敬,也不是什么難事,再說了,岳母怕是刻日就會到呢。”
小妻子糾結的樣子,讓劉禹有些心疼,忍不住緊緊抱住了那個小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