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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招供

  黃震離著陳允平的書案,只有三步的距離,以他的身手,就算是從案臺上跳過去,也就是幾息之功,拿下對方為人質,可以說是手到擒來。

  他沒有動彈,事到如今,要說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便只有一條,對方是如何確定的,要知道,從案發到現在,才不過過了幾個時辰,而他自信沒有任何人看到自己的正面,更沒有任何人,找到自己的破綻。

  這種自信,依然不是他停手的原因,大堂看似空無一人,可兩廂起伏不定的呼吸聲,都表明了那里埋伏著不少人,而這位州中主官,敢將自己放得這么近,不是愚蠢,便是有所恃,他在死之前,還想要一探究竟。

  黃震反而全身都放松了下來,竟然恢復了平時的神態。

  “下官的家人?”

  “你家娘子與小兒在家中,大郎在學堂。”果然,陳允平的身邊,走出一個人來,正是那位名聲不顯,卻無人不曉的李主事。

  黃震知道這句話的意思,家人都被監視了,如果他有任何異動,死得就不只是一個人。

  “他們毫不知情,還請諸位寬肴一二。”李十一的現身,澆滅了他心里最后的一絲僥幸,黃震一躬身說道。

  李十一死死盯著他的動作,卻沒有打出動手的手勢,因為怕對方狗急跳墻,萬一傷到了陳允平,那就得不償失了。

  對此黃震露出了一個苦笑,站起身垂下雙手,盡量不做出大的動作:“陳三是下官所殺。”

  “為什么?”

  “因為下官......某不想為元人干了。”許是知道不妥,他改了稱呼。

  此言一出,就連李十一都露出了一個驚異的表情,陳三只是一個誘子,他雖然被機宜司挾迫,可本身只是一個小角色,并不了解元人在這島上,倒底安插了多少細作,李十一原本也只是想著利用他釣出更大的魚,可誰也沒想到,會是他。

  雖然,瓊海一直面臨著行政人才的匱乏,但是此人能脫穎而出,肯定是有著真材實學的,澄邁縣夾在瓊山縣與臨高縣之間,開始建設的時間,只比瓊山縣晚上一點,黃震幾乎參與了縣內所有的工作,做事勤勤懇懇,公正廉潔,這才被推舉成為縣丞,不要小看這個剛入流的九品職事,整個瓊州數下來,除開市舶司的黃鏞這個系統之外的人,他完全稱得上島內第四大巨頭。

  就是這樣一個人,居然是元人安插的細作,怎么不讓人驚訝萬分,李十一和陳允平誰也沒有說話,都在聽著他自己的辯解。

  “十六年前,元人大舉攻宋,其中有一路偏師自云南入廣西路,連破數州,圍靜江府不下,遂北上荊南路,一直到譚州城下,某等就是那時被擄走的,因為家居衡陽,元人便命某回鄉,這一呆就是十多年。”

  兩人聽著他的講述,不由得面面相覷,沒想到,此人在十多年前,就潛入了荊南,說是棋子也罷,閑子也罷,他們從未停止過對于大宋的覬覦,按照年紀反推,當時他還不過二十歲,這份謀劃,當真是長遠了。

  “元人給你的指令是什么?”

  “搜集當地地理、民情、軍情,結好有勢力之人,伺機策動內應,因為某識得字,又是本地人氏,便在衙門里謀了個差使,由不入流的編吏做起,十多年的功夫,也做到了錄事參軍,若是沒有你們的到來,獻出衡州不敢說,衡陽縣城,當是無逾的。”黃震自失地笑了笑,一切就像做夢一樣,突然間就醒了。

  兩人深知此人說得還是謙虛了,當時的情況是,衡州守尹谷帶著州中不多的兵馬去了譚州,州中除了一個老邁不堪用的通判,就只有他這個參軍在主事,在刻意交結之下,一呼百應有些夸張,可是如果元人大軍到來,在無所適從之下,他的話,起到一錘定音的作用,是完全可能的。

  如果作為州治的衡陽縣都開了門,州中各縣還有多大的抵抗決心?在后世的歷史上,譚州城破,荊南其余所有的州縣,全都是傳檄而定,這其中有多少都是黃震這類的細作功勞,就不足為外人道了。

  可誰知道,劉禹的到來,橫插了一杠子,縣里那些手腳不干凈的胥吏,在靜江府城下,被李十一這個不講理的,一網打盡,等于將他辛辛苦苦建立的人脈網,全給打破了,又兼之家小俱在這里,他只能隨波逐流來了瓊海。

  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憑著那十多年的歷練,他這個衙中老手,竟然受到了州中主官陳允平的青睞,直接提拔為了一縣主官,如果按照這個軌跡下去,將來澄邁重新立縣,他肯定是知縣事的不二人選。

  不要小看了這個縣官,全島人口三百多萬,一共才分了五個縣,除開瓊山這個首縣,由陳允平自己兼任,擁眾不下百萬人口,其余的兩百萬,就算平均分到四個縣,一個縣也足足有五十萬人!

  這是什么概念?京師臨安府,坐擁天下的供應,全城人口也不過是這個數,到時候,一個五十萬人口的知縣,給個知州也不換啊,一條這么有前途的大道就在腳下,黃震的心里,還有多少反叛之心?只有天知道。

  前途只是其一,他當初被遣回荊南,年不過二十,就連娘子都是在當地新娶的,大宋,就是最實際的故國,無論從哪方面來說。

  當然,瓊州的所見所得,也是一個重要的因素,凡是知道內情的,都不會認為,元人還有機會打過來,就算打過來,多半也不會討得了好,兩相權衡之下,他的心思,就是再也正常不過的反應。

  “實不相瞞,當初,元人以某家父母相挾,為全孝道,不得已才入了轂,這十多年來,雖然送了些消息回去,可并沒有做危害鄉梓,危害大宋的事,如果這一回,不是陳三逼得緊,某怎么也不會做出這種事。”黃震的臉上有些凄然,卻沒有太多的惶恐。

  李十一沉聲問道:“那陳三,究竟驅使你做何事?”

  “過海,他讓某安排他隨糧船過海,去往安南之地。”

  李十一同陳允平對視了一眼,原以為,陳三的地位不如黃震,沒想到,他才是領頭的那一個,那豈不是說,這一次的釣魚,變成了打草驚蛇?

  黃震大概是看出了他們的疑慮,解釋道:“元人的安排,是以州縣為鄰的,陳三與某同為衡州人,他原是在岳州從軍,高副使兵敗洞庭湖,坐鎮岳州城中的文武沒了指望,便開城降了元人,也就是這個時候,他被元人相中,以家人為質,潛入衡州成為細作,某在見到他之前,也是素不相識的。”

  “這等人,在荊南路撤下來的百姓當中,多么?”

  黃震想了想,搖搖頭:“不會太多,譬如陳三這等人,早年投軍在外地成了家的,只怕萬中無一,若非如此,他們也不會挑出這么一個白丁,做事毛躁,性子又急,膽子還不成,真要都是這等人,如何成得事?”

  原來如此,李十一頓時心中有了底,無論此人是不是真心有悔,都未必沒有利用之處,畢竟,他的家人全都在此。

  “他想要過海,是傳遞消息與阿里海牙么?”

  “正是,陳三拿到了什么樣的消息,沒有說與某聽,不過聽他的口氣,頗有些得意,似乎立下了什么了不得的功勞。”

  李十一露出一個自信的笑容,陳三不過是個普通作工者,能接觸的都是經過過濾的,他并不認為對方真有這種能耐,反而是這位縣丞,才有可能,因為他掌管著澄邁縣的出海口!

  “你這一刀倒是痛快了,可線索也因此斷了,元人如你這般者,在島上還有多少人,卻讓某去找誰問去?”

  黃震被他的話說得一怔,隨即就反應過來,趕緊接過:“是某莽撞了,如蒙不棄,愿為主事驅馳,戴罪立功。”

  他的爽快,讓李十一的笑容更盛,其實陳三什么也沒有透露,或者說是還沒有來得及透露,現在黃震就是唯一的嫌疑人,他能合作,總比沒頭蒼蠅似地亂撞好,既然是元人一手培養出來的,對于元人的一些切口、做事手段,肯定不陌生,一定能幫得上忙。

  “既然你有意,那某便不客氣了,就從衡州的戶籍開始吧,每個人都要過一遍,人手不夠,某來調配,不過你的身手不錯,會有些必要的手段,希望你能明白。”

  “罪人不敢,但請主事示下。”黃震毫不遲疑地答應下來,李十一這才打出一個手勢,從兩廂涌出一群黑衣蒙面人,手持軍用制式弓弩,看這架式,只要稍有不對,就是萬箭穿心的下場,黃震表面上還算鎮靜,實則手心、背上全都被汗濕了。

  他被機宜司的人解去了廂房,那里已經準備好了各種資料,既有錄入手柄的,也有手寫的原始憑證,兩相對照,一個個加以排除,以他十多年的胥吏生涯,再加上對元人的了解,至少衡州的戶籍當無一遁形。

  至于其他的州縣,還需要別的法子,畢竟這里頭涉及了五十多萬人,不是他這點人手啃得下來的。

  “想不到,真是他。”從頭到尾就一直沒有講過話的陳允平,同樣冷汗迭出,一個身手不錯的元人細作,就在自己的身邊,以他的地位,可是能直接接觸撫帥的,萬一那個時候發難,就是百死也莫贖。

  經歷了這種事,他第一次對于機宜司這種半地下的組織,產生了一絲好感,不過面上依然憂心仲仲。

  “此人當真可用么?”

  “權宜而已,等他揪出元人的細作,與那邊也就斷了干系,會比這里的百姓還要忠心。”

  李十一一臉的淡然,無論黃震做出多大貢獻,都不可能再進入核心圈子了,這同樣是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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