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瓊州城中心位置的廣場周邊,是規劃中的商貿區,州中最大的百貨商場“第一勞動服務社”,就在它的對面,至于兩邊,還有許多沒有完工的建筑,其中最大的一幢,占地足足有四個五層居民樓的面積,就是未來的國家大劇院。
由于需求沒有那么緊要,在完成了地基和第一層的框架結構之后,工程就停了下來,從外面看上去,就像是后世的爛尾樓,光禿禿地立在那里,與周邊的建筑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不過今天,來到這里的所有百姓,都沒有一點嫌棄的意思,反而有些興奮之情。
黃震不是第一次看到它,卻從來沒有進去過,從位于澄邁縣的居處趕到這里,為了不遲到,他在天沒亮就起了身,好在這一路上都有路燈照亮,倒也不會顯得無聊。
今天是個大日子,對于他,對于黃家都是,因為昨天他們接到了州里的通知,他的長子,年僅十四歲的大郎,在瓊州的第一次摸底測驗中,取得了全縣第一名,全路第十七名的好成績,這要放在以前,已經取得了赴京師去舉貢試的資格。
這種榮耀,就是黃震自己,也不曾有過。
一路上,不斷地有相熟的人同他打招呼,無一例外都是問的這件事,從開始還有些自矜,到后來,臉上的笑容就沒有停過,這種感覺一直到走進劇院的一樓大廳。
看起來,他并不是到得最早的一個,被原始的灰泥紅磚墻圍住的大廳里,已經涌入了近百人,這其中,既有與他一樣,送兒子或是女兒前來的父母,也有學堂中的夫子,他們很自然地以男女為別,分成了兩個涇渭分明的群體,黃震帶著自家小子,熟門熟路地朝著男子的那一堆人走過去。
“黃兄。”
“黃縣丞。”
“元政。”
這些不同的稱呼,無一例外都指向了他,黃震笑著一一同他們打招呼,這里頭有些是同僚,有些則是熟人,還有是當地的百姓,算是他的治下之民。
瓊州諸縣,就連州治所在的瓊山縣,都沒有知縣,他這個澄邁縣縣丞,其實就是本縣的主官,能得到這個位置,自然有著自己的本事,因為他既不是早早就跟隨了撫帥的那一批人馬,也非是廣西路和瓊海的舊臣,而是一個徹底的外來者。
來到這里之前,他是衡州的錄事參軍,一個老資格的循吏,之所以被提拔,是由于在那次風波中,多少胥吏被揪出來做為替罪羊,掛在了靜江府的城下,而他卻因為牽涉不深逃過了一劫,加之瓊海缺乏有經驗的民政人才,他的經歷就顯得彌足珍貴,提拔就是順理成章的事。
現在瓊山縣的建設進入了后期,大規模的基建正向周邊地區擴展,緊鄰的文昌縣和澄邁縣就成了首當其沖,作為行政主官,他手中掌握著大量的資源,就連住房的建設進度和排期也有著很大的發言權,因此,人緣上當然得天獨厚了。
“這是令郎吧,少年有成,一看就是家學淵源,如今成為撫帥親傳弟子,將來的前程定然不可限量,到時候,可一定要多多提攜在下才是。”
“哪里哪里,犬子頑劣,僥幸得中,當不得夸贊,當不得。”
或真或假的客套了幾句,幾個同樣有子侄入選這批深造班的家長,都在相互交換起各自的小道消息,特別是關于課程安排上的。
要知道,這是撫帥親自選出來的人才,從三十余萬學子中脫穎而出,就連故作謙虛的黃震,可以貶自己的孩子,卻不會否認他的前程,眼下誰不知道,能入撫帥的眼,在這人才匱乏的瓊海之地,將會得到難以想像的前程。
“算學倒也罷了,《周髀算經》、《九章算術》之類的文章,就算沒有研讀,也曾聽說,倒是這‘物理’之學,聞所未聞,不知道是何見教。”
“就是就是,只說是新學,倒底是何喻義,全然不曉,黃兄久在州中任職,不知道有沒有消息透露。”
黃震很享受這種被人追捧的感覺,他故作沉吟地捻了捻頜下的幾縷胡須,正待說出自己的見解時,突然門口出現了一陣騷動,然后便看到,一隊隊穿戴整齊的軍士,沖了進來。
“撫帥到。”
“撫帥到。”
一聲聲地通報,隨著這些軍士的動作傳進來,他們這才發現,大廳里已經人頭攢動,怕不有上千之多。
看著那些個氣勢洶洶的軍士,黃震的臉色有些發白,一旁了解內情的人,都把聲音放得很低,似乎也被這些軍士的動作嚇到了。
“聽說,昨日夜里發生了兇案,看來所言非虛啊,說不準,今天的喇叭就會放出來。”
“難怪,如臨大敵,兇手不會就在這大廳里吧,黃兄,黃兄,你在鄰縣,可曾與聞?”
“咳咳,不曾,不曾。”
黃震有些恍惚地聽著這些人的議論,猛然聽到提到自己,不由得咳嗽了兩聲,與此同時,大廳里安靜了下來。
門口,正待步入的劉禹停下了腳步,吳老四的自作主張,讓他有些不滿,拿眼睛一連瞪了幾下,后者都視若無睹,不得不直接開口。
“這里是學堂,進來的不是夫子就是學子,哪有人拿著刀槍,在一旁監視的,讓他們退出來。”
“兇手一日沒有落網,哪里都不安全,這里頭人太多,誰知道有沒有心懷不軌之徒,若是”吳老四急急地分辨,卻沒有聽命的意思。
劉禹厲聲打斷了他的話,用不容分說的語氣喝道:“沒有但是,撤出來!”
見他還要梗著脖子硬扛,放低聲音,拍拍他的胳膊:“這種時候他沒有那個膽量,最多你一人入內,莫不是本事不夠,遮護不住本官?”
連激帶勸,好歹說服了這頭犟驢,當然,主要原因還是李十一已經向他報告了案子的經過,既然嫌疑人已經鎖定,相信后續監視手段也不會落下,沒有必要在這里搞得氣氛緊張,讓百姓們亂加猜測。
他的親兵雖然撤出來了,還是將這幢建筑的四周團團圍住,這是應有之義,不這么做,才是違反了制度,而他自己,則帶同吳老四,步入了大廳中。
此時,大廳的一樓已經被收拾干凈了,由于這里本來就是做為放映或是演出的場地,整個地面呈一種斜坡狀,從后面由高到低,而正前方,已經搭起了臺子,當然少不了一套屋內音響系統。
劉禹走上講臺,戴上掛式耳機,等到一旁伺弄的軍士打出一個可用的手勢,才開口試了試音。
“諸位,諸位。”
不大的聲音,經過這套系統的處理,被遍布四周的幾個音箱放大了許多,一下子吸引了臺下眾人的目光,原本還有些交頭接耳的,都趕緊停下來,看著臺上。
“今日是新學開課之日,除了入選的學子,有意聽課的夫子,其余的人,請回吧,此處不甚大,容不得太多人,再說了你們在一旁盯著,學子們緊張,本官也不自在,會影響教學效果的,是不是?”
他用語輕松,臺下的百姓們也不禁宛爾,不過命令就是命令,所有送兒女來入學的百姓,全都依次退出了大廳,黃震也在囑咐了兒子幾句之后,走向門外,一出來就看到了胡幼黃的身影。
“元政,你們澄邁縣下一期的樓房安置計劃做好了沒有,州里可還等著呢,陳府君催了某幾次,要是再沒動靜,少不得要去你家尋了。”
胡幼黃先是說了一句,見他是從大廳里出來,又雙手作禮恭賀了一句:“令郎入學了?恭喜啊。”
“哪里,哪里。”黃震謙遜了一下,故作輕松地說道:“時間緊,任務重,不過還是趕出來了,你看,是直接交與你,還是”
“這會子某不得空,勞煩你辛苦一趟,送去州衙吧,陳府君還有事同你相商。”
胡幼黃看來是真有什么事,扔下一句,就拱手同他作別,黃震待要再問,人已經走了過去,他轉頭看了一眼講臺上面那個挺拔的身姿,壓下心中的起伏,邁著方步,跟在家長的人群里,走向州衙的方向。
從廣場到州衙只隔了兩個路口,在劉禹的規劃中,這一片是行政區,包括了路、府、州、縣等多級行政單位,以及預留的審計、倉儲、商調等一些職能部門,占地比原來要大了不少,當然除了州衙已經基本上峻工,別的都還只是停留在紙面上。
這里他來得次數不算少,一路上盡遇到熟人,看著和平時沒有兩樣,就連站門的差役,都露著熟悉的笑臉,黃震神情放松地走進去,也沒有什么人來接引,做為議事和接待的大堂上,陳允平已經坐在了書案后頭,伏首寫著什么。
“下官見過府君。”黃震走上空無一人的大堂,整整衣冠,揖首作禮。
一直沒有聽到回應,反而身后響起了“吱呀”的聲音,緊接著,堂上的光線一下子暗了下來,等他詫異地抬起頭,陳允平看過來的眼神里,多了一些晦暗不明的事物,像是惋惜,又像是憐憫。
黃震的心里“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
事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