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十一趕到的時候,樓下已經擠滿了人,為了不破壞現場,本樓的護使,一個缺了只手掌的老軍,將三樓的樓道口給封住了,其余的樓層也限制了出入,等到他的人接管,便在樓下拉起了繩子,將百姓徹底隔絕。
他跳下馬,從人群中擠過去,先期到達的手下將他迎進去,還沒上樓,就急急地問了一句:“人還有救么?”
“一早就沒氣了,身上中了四刀,全在肋下,據左右鄰居所說,沒有聽到叫聲。”
“是誰發現的?”
沒有聽到叫喊,多半是被人捂住了嘴,可陳三他是見過的,本身就是軍人出身,不缺力氣,就是技藝也差不到哪兒去,這么不聲不響地被人殺掉,只有一種可能,兇手,是他認識的。
“同屋的一個男子,原本在廣場上耍子,不知為何先回來了,一進屋就看到了陳三倒在地上,便馬上通知了護使,前后不到半刻鐘,這一點護使已經證實了。”
李十一點點頭,這就說明,報案的男子不是殺人兇手:“屋中其他人呢?”
“還在廣場看戲,屬下已經著人去找了。”
說話間,兩人已經上了三樓,出事的屋子位于三樓右手第二間,前后的鄰居在家的都被控制住,正在接受詢問,他帶著人徑直走向那間屋子,一走近就聞到了一股子強烈的血腥氣。
陳三仰面倒在堂屋里,鮮血流了一地,卻沒有在地下找到血印子,這說明現場保護得很好,包括那個報案的在內,都不曾踩進過屋子里。
“太暗了,去司里拿個燈珠來安上。”
李十一接過一個光棒,小心地避開地上的血跡,蹲到死者的身邊,將光線對準他的頭部。
死者的確是陳三,眼睛鼓鼓地似乎有些不甘心,李十一將光線從面部移到頸部,果然發現了脖子上的淤痕,兇手是從他背后出奇不意地掐住了他的脖子,然后用刀子一刀刀地捅在肋下,生怕他死不了,一連捅了四個不同的部位,這才造成了大出血。
這是殺人滅口啊!
對這樣的結果,李十一早有準備,可怎么也沒有想到,對方連一天都等不了,可想而知,陳三的被捉,讓他們成了驚弓之鳥,不得不冒險行事。
現在的問題,除了緝拿兇手,還有就是盡快破獲這些人的組織,否則他們一旦狗急跳墻,不知道會做出什么事來。
要知道,在陳三被放回家中后,他是派了人監視的,可結果呢,人家無聲無息地殺了人,又無聲無息地揚長而去,如果兇手就在這幢樓里,那還好說一點,如果不在,那就說明對方的身手,已經有了飛檐走壁的功夫,小覷不得。
站起身時,李十一的臉上已經是寒霜一片,撫帥有吳老四那個老軍保護,問題不會太大,別的人就難說了,那幾個文臣可沒有多少身手高強的護衛,萬一死掉一個兩個,會在州內造成極大的恐慌。
再想得深一些,萬一他們潛入學堂李十一突然間感到了一陣寒意,冷汗簌簌而下。
敵人干得如此干脆利落,未嘗不是想給自己一個下馬威,他感覺到,黑夜里有一雙眼睛,正在盯著自己,眼神里露出的,是嘲笑和諷刺。
很快,手下就拿來了燈珠,幾個人用箱子墊了腳,熟練地將燈珠安在了屋頂的燈座上,李十一在墻壁上一按,漆黑的屋子里頓時變得亮如白晝。
“做事吧,把他身上所有的指紋都拓下來,注意盡量不要搬動尸體。”
李十一從一個手下那里接過一雙透明的薄膜手套,三下兩下套在手上,然后拿起一支鑷子,一個放大鏡,同幾個手下一塊兒,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在陳三的身體上,仔細地尋找著,很快,就發現了衣服和皮膚上的指紋印。
找到之后,他用鑷子夾起一張小小的膠片,膠片上敷著銀色的粉,將膠片慢慢地粘在指紋的位置,輕輕在上面捺一下,然后再揭起來,一枚完整而清晰的指紋印就出現在了膠片上。
在幾個人的共同努力下,很快,他們就收集到了十多枚不同的指紋印,其中既有陳三身上的,也有屋子里其他位置的。
“不要弄混了,都編上號,一會兒統一處理。”
做完這一切,去廣場尋人的手下也回來了,那兩個同屋的一直都在看戲,沒有作案時間,而且他們也都有旁人的佐證,同屋的人被排除了。
陳三所在的這幢樓是連體樓,也就是兩幢樓背靠背共用一面墻,一共有一百戶人家,對于這些人家的排查,主要是混淆視聽,這是一種常規的手段,李十一相信,縱然兇手就混在人群里,他們的問話也不會有任何結果。
但這卻是必須的,高科技的手段,需要一定程度的掩飾,否則讓別人知道了過程,會帶來意想不到的困難。
真正的殺手锏,自然就是這批被找到的指紋,做起來也很簡單,不需要動用什么高深的儀器,他們只要將膠片放平,然后用登記戶口時的那種手柄,將上面的攝像頭對準,手柄上的顯示屏里,就會有一條線上下地滾動,直到“滴”地一聲定格。
“陳三自己的,排除。”
“同屋的,排除。”
“還是同屋的,排除。”
“衡州衡陽縣人氏,現居澄邁。”
“同一人,顯示頸部指紋印為其所有。”
“衣服上的這一枚也是。”
很快,一個具有重大作案嫌疑的人就被找了出來,李十一端詳著手柄上面顯示出來的資料,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這個矮矮胖胖的家伙,居然會隔著一個縣來殺人,而且還是有家有口,身世清白。
從案發到現在,他們前前后后,包括拿東西找人,一共才用了半個時辰而已,而李十一卻沒有多少破案的喜悅,現在此人去向不明,有可能在回去的路上,也有可能在某處盯著這里,是放長線釣大魚,還是速戰速決?
“將此人的資料抄下來,不得外泄,這里的調查一應如常,該怎么做,就怎么做。”
手下們以為他是要麻痹對方,都是心領神會,趕緊將那些工具收起來,一個個煞有介事地東找找西找找,直到官府的人到來。
州里出了血案,做為主官的陳允平自然要到場,他與李十一等人不同,必要的排場還是有的,只是還沒有落馬,便在人群中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等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又看,確定無疑時,對方卻微微朝他搖搖頭,示意不要聲張。
“陳府君。”結果上了樓,心中忐忑不安的陳允平,被李十一連叫了兩聲,才反應過來。
“李主事已經到了,可有什么線索?”
“是個老手做的,干凈利落,非尋常之輩。”
陳允平的到來,實際上就是接手這一切,他手下有衙差、仵作,李十一的人全都退了出來,就連外圍都讓了出去,畢竟他們個個都蒙著臉,給百姓一種神秘感,同時還自帶恐怖光環,沒有必要的話,最好不要經常出現。
除了他自己。
陳允平聽完自己人的案情介紹,與李十一判斷相去不遠,因為心里有事,沒有太多深究的心思,反而是李十一一直在等著他,仿佛有什么話要說。
“實不相瞞,案子是誰作的,某已經有了頭緒,如何捉拿,卻要請府君的示下。”
果然,等兩人尋了一個無人的角落,李十一便開門見山地說道。
“啊?”陳允平再也難掩心中的驚異,他于刑名上頭并不精通,但這種兇殺案,一看就不好辦,對方也說過,作案的是個老手,老手會留下破綻,一眼就能讓人看得出?
李十一也不多作解釋,直接將一張紙遞了過去,陳允平一看上面的資料,又是一驚。
“怎么是他?”
“就是他,此人有些功夫,如果驚動了,恐怕會狗急跳墻,因此某想與府君謀一個妥善的法子,在不驚動過甚的前提下,暗暗將其捉拿歸案,某敢擔保,只要他能束手就擒,一定會如實招供。”
“這”如果不是對方言之灼灼,如果對方不是撫帥的心腹,陳允平是絕不會相信的,很明顯,如果自己不答應,只怕他立刻就會動手。
他想了想,生出了一個主意:“明日”
李十一聽了他的計劃,點點頭,反正瓊州是個大島,對方就算是連夜想逃,都找不到一條過海的船,陳允平的辦法,可以最大限度地消除負面影響,應該是目前最好的選擇。
“那就如府君所言,明日再說。”
看著李十一的背影,陳允平的心神有些不寧,今天發生的一切,真有些讓人猝不及防。
例行的排查結束之后,已經快到子夜了,處理好現場,安撫好百姓,等到人群漸漸散去,陳允平卻沒有急著離開,而是將官帽脫下,讓屬吏帶回衙中,就連馬兒都讓了出去。
將他們一干人等打發走,陳允平整了整衣冠,走向身后的老者,隔著幾步遠,就是一揖到底。
“少保,你是何時到的,怎的也不差人通知下官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