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切!”
抱著一個冰冷的袋子從大雨中突然進入了一個溫暖的空間,劉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可是現在他連為自己脫下濕衣服的功夫都沒有,就必須要立刻進行緊急搶救,因為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大半,留給他的不多了。
顧不得腿上的傷痛,借著從窗外透進來的清冷月光,劉禹奮力將懷里的袋子抱到了床邊,拉開那個冰冷刺骨的袋子,他的心也跟著涼了下來。觸手處的細膩柔軟不在了,整個身體硬梆梆地,一股寒氣撲面而來,劉禹一下子就急了,手上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動作,飛快地將身體挪到了大床上。
“不能用冷水,溫水浸泡、按摩肢體、注意保暖”劉禹默念著張醫生之前教給他的急救要點,從箱子里翻出所有的棉被,將床上的身體緊緊包裹住,又找出一頂皮帽子將頭部包住,然而這還不夠。
“聽潮!”劉禹踉蹌著撲到外間打開房門,對著院子里大叫了一聲,讓守在外頭的丫環婆子們吃了一驚,因為不知道他要呆到什么時候,葉應及一家和那個老太醫都去了前院,這些人里頭最大的便是觀海。
“郎君有何吩咐?聽潮和桃兒都被大娘子關進了柴房”左右一看,她只能硬著頭皮上前答話。
“熱水有沒有?”劉禹的語氣又急又快,他只要有人回應就行,至于是誰現在哪里還顧得上。
“有,有,一直都備著。”
“速速找人抬進來,用大盆子盛著,將水兌至稍稍燙手即可,多找些干凈的綿巾,再命人去點幾個火盆,快!”劉禹一迭地發出指示,說完就轉身進了屋。
觀海馬上開始指揮那些人各自行事,沒過一會兒,第一盆熱水被她親手端了進來,奇怪的是郎君吩咐她直接送到了大床前。剛剛踏進里間,觀海就感受到了一陣涼意,隨著距離的拉近,身上越來越覺得寒冷,她不敢問更不敢去看床上的景象,抖抖索索地將水盆放到床邊,拿起搭在手臂上的干凈綿巾遞了過去。
“你也來,先擦手腳,動作不要太大,每一處都要擦到。”劉禹接過綿巾就在水盆里浸濕,拿出來之后溫度剛剛好,他一邊吩咐,一邊從被子里拉出璟娘的手,仔細地為她擦拭,聽海看到那只手的一瞬間,差點驚呼出聲,因為那皮膚的顏色,已經是她無法想像的深褐色。
照著郎君的動作,她同樣拿起綿巾浸溫,掀開被子為娘子擦拭腳部,果然那上面的顏色也是如此,不僅如此,摸上去冰凍發硬,根本就不像一個正常人的身體,可是再害怕她也只能強抑著。兩個人的動作很快,不一會兒,璟娘的身體就被擦遍,身體似乎恢復了一些溫度,不再像之前那么僵硬。
劉禹有些不放心,又換水重做了一遍,接著就讓她命人將熱水裝滿放在房間后頭的大浴盆,下一步就將進行浸泡緩凍,等她們準備好。劉禹抱著妻子小心翼翼地挪過去,璟娘的臉上毫無知覺,就像是睡著了一般,他的心也跟著七上八下。
最后能不能救醒,劉禹一點把握也沒有,能通過那個門就說明這具身體進入了停滯的狀態。現實點來說,一個凍僵的人都未必會完全失去心跳和呼吸,可是這具身體什么都沒有,他只能全力以赴地遵照醫囑執行,不敢去想像那種萬一。
房間里的溫度在不斷地升高,幾個燒得很旺的火盆被人放在了外間,用的是那種非常昂貴的炭材,基本上聞不到煙火味。劉禹小心地將妻子的身體放進了浴盆里,就像是平時做完了運動要沐浴一樣,她的頭仰躺著,一半浸入了水中,另一半被劉禹輕輕地溫敷著,而觀海則在水里為她按摩著身體,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觀海似乎感到娘子手腳上的顏色變得淺了些。
“還有誰會捏拿?”劉禹看著她的動作,總感到還是慢了些。
“聽潮比奴要熟練些,只是娘子吩咐”觀海一愣,隨即開口說道。
“去找來,還有桃子,也一并叫來。”劉禹不耐煩地打斷了她的話,這幾個人都是貼身侍婢,盡管外頭還有許多丫環,劉禹并不希望更多人看到娘子的身體,他相信璟娘的心思也是一樣。
感受到了郎君的急迫,觀海應了一聲就飛快地跑了出去,片刻之后便帶了人回來,被關了近一個月,再次回到這間屋子,聽潮腳步有些虛浮,心情更是激動,可是這一切都比不上看到郎君的那一刻。
“郎君,娘子這是怎么了?”來到浴盆前,看到娘子雙眼緊閉地躺在里面,身體卻是沉沉地墜在水里,她頓時就感覺到了不妙。
“你與她一人一邊,每一處都要照顧到,手上無需太用力,細心一些便可。”劉禹看了她一眼,就低下了頭,手上絲毫不停地將溫水敷到璟娘臉上的各個部位,然后用手指輕輕地為她按摩。
震驚過后,聽潮立刻進入了角色,手指靈活地在水里捏上了另一條腿,這種事情她平時就經常幫著娘子做,手法既快又熟練,可是指尖上傳來的觸感讓她驚心不已,完全不像平日里那么富有彈性,似乎整個身體都失去了活力。
淚水無聲地從她臉上滑落,掉在了浴盆里,然而發出低泣聲的卻不是她,而是年齡更小一些的桃兒,在郎君的面前她不敢哭得太大聲。那種壓抑之下的輕響似乎帶著某種傳染性,一下子就讓其余二女都跟著飲泣起來,伴隨著微微地水流,在這個寂靜的屋子里顯得格外清晰。
劉禹沒有出言斥責她們,這幾個都是貼身之人,在她們的面前不需要太多顧忌,原本璟娘的情形就擺在這里,再怎么樣的自欺欺人也是妄然。經歷了兩個時空的來回折騰,劉禹感覺自己的心開始變得麻木起來,幾個人按照他的指示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手里的動作,每隔上一段時間,劉禹就會貼近她的胸口,去傾聽一下那里是否會有熟悉的心跳,然而每一次都是毫無聲息!
屋子里的溫度越來越高,所有人的頭臉上都是大汗淋漓,為了保持水溫,每過一陣就會有人將熱水提進來,倒入從下面的木塞子里放出去一部分的浴盆里。然后四個人又會將之前的動作重復一遍,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們也不知道重復了幾遍,打斷這個過程的是外面突然傳來的一聲長鳴,仿佛從夢里醒來的劉禹抬起頭一看,窗外透出了一絲讓人心悸的白色。
天亮了!
劉禹怔怔地停了下來,屋子里的光線明亮了許多,不知道是他們持續按摩的結果還是熱水的作用,妻子的身體似乎有了溫度,皮膚也恢復了之前的柔軟,就連膚色也紅潤了許多。他下意識地俯下身體,希望能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可是過良久,抬起頭來的時候,臉上依然寫滿了失望,還有什么辦法?劉禹的大腦急速地轉動著,張醫生之前說的每一句話都浮現在腦海里。
“不要按了,去收拾一下床上的東西,將濕了的被子拿走,還有地上的那個袋子,一并扔出去。”
“郎君,奴等還有氣力,奴等還能干”劉禹的突然發話,讓三個女孩愣了一會兒,她們不約而同地抬起頭,眼神中帶著哀求。
“照做!”看著幾張如花的面容,上頭還有點點淚痕,劉禹無論如何也狠不下心來,可是他也不想再過多解釋什么,低低地喝了一聲,才讓三女動了起來。
“聽潮來扶我一把。”俯身想要抱起妻子的時候,劉禹才發現經歷了一夜的辛苦,自己居然沒有力氣了,那個小小的身體在手臂上是那樣的沉重,再加上腿部的不舒服,他不得不多加一重保險,以免跌落下來受到更大的傷害。
好在經過長時間的火盆升溫,屋子里已經有了足夠的熱度,在幾個女孩的幫助下,他將璟娘重新放到了大床上。盡管早就看遍了妻子的一切,那個小小的身體依然完美地充滿誘惑,劉禹深吸一口氣,將雜念排出腦外,俯身上前準備進行最后一項努力。
在幾個女孩的注視下,郎君的動作顯得那么奇怪,時而捏住娘子的鼻子湊上去親吻,時而用雙手用力地按壓胸前,接觸的全都是女子最難堪的部位。不過在最初的羞意之后,她們猜到了郎君應該沒有失心瘋,而是在做著某種不為人知的救治,不知道自己能幫上什么,女孩們只能無聲地為他們祈求上蒼,保佑這對多災多難的小夫妻。
這一做就是大半個時辰,盡管劉禹不知道確切的時間,他只能盡量地堅持下去,突如其來的巨大運動累得他氣喘吁吁,然而這一切都比不上試探過后的失望,漸漸地失望變成了絕望,因為這已經是他唯一的辦法了。
“你們看看,是不是有了跳動?”
“臉色是不是好了許多?”
“這手腳沒之前那么黑了,是不是?你們說是不是?”
郎君瘋狂了,三個女孩子盡管心驚膽戰,卻還是連連點頭附合,聽潮和桃兒是后面才參與進來的,觀海從頭到尾都看到過娘子的樣子,對那些變化記憶猶新,她敏銳地發現,郎君至少有一些沒說錯,娘子的手腳是比之前淺了一些,由深褐色變成了暗紅色。
“為什么,為什么她還不醒來!”劉禹悲呼一聲,跌坐在床前,三女一齊上前想要將他扶起,劉禹擺擺手制止了她們的動作。
“你們都出去吧。”
“郎君”這時候她們哪敢走,幾個人不放心地同時開口說道。
“出去!”
劉禹驀地大喝,眼睛紅紅地掃過她們,讓人看了又是心驚又是心痛,聽潮還想再上前相勸,被觀海暗中拉了一把,三個女孩朝他施了一禮,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娘子,這才一齊退了下去。
房門被關上的一瞬間,劉禹就靠著床邊坐了下來,他心里全都是悔恨,只差一天!哪怕他提前一天過來,這一切都不會發生,除了怪自己他不知道還能去找誰。那種看著親密之人在眼前死去,自己卻無能為力的挫敗感,讓他的心灰到了極點,腦子里一片空白,就這么傻傻地望著窗外。
“這便是地府么?夫君,你等了多久?”一個細細地有些像是囈語的聲音鉆進了劉禹的耳中,讓他已經麻木的心突然之間醒轉了過來,然而之后就再無動靜,這是累極痛極之后產生的幻聽么?劉禹一點都不想動彈。
時間仿佛停滯了一般,這個房間里充滿了妻子的味道,劉禹貪婪地呼吸著,想要將最后的記憶刻在腦海里,也許這是他唯一能為妻子做的了。可是接下來,他感覺自己的身體逐漸僵硬起來,一股冰涼從腳底升起,慢慢地越過心臟直達腦部,讓他的整人陷入了一種呆愣當中。
因為一只手正在輕輕地撫著他的頭發,動作緩慢,真實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