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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廬州(四)

  “昔年吳魏交兵地,今日承平會府開,沃野欲包淮甸盡,堅城猶抱蜀山回。柳塘春水藏舟浦,蘭若秋風教弩臺,獨有無情原上草,青青還入燒痕來。”

  這是宋人詠廬州的一首詩,南渡之后,作為江淮重鎮,廬州無論是在政治、軍事還是經濟上都有了長足的發展,如今親眼所見之后,劉禹才明白夏貴為何不愿輕易放手。

  此乃五代之時南唐的前身吳國的發源之地,當年楊行密以區區這一州之地,硬是在幾大勢力中掙扎求存,最后打下了整個淮南道。不僅如此,以淮兵為主的起家部隊在與北方霸主朱溫的戰斗中,大破其軍,打得朱溫不敢南向,淮兵之勇自此開始聞名天下。

  和建康城一樣,廬州城內的酒樓也多建在臨街傍水之處,這穿城而過的金斗河雖然沒有秦淮河那般聞名,沿河兩岸卻也是同樣的熱鬧。劉禹看著窗外的景色,他知道這條河在后世已經變成了淮海路,成為了一條繁華的商業街,金斗河湮滅在了歷史中,化作了史書上的一個名詞。

  金明步入這個樓間之時,劉禹已經結束了傷春悲秋的感概開始進攻桌上的食物,兩人太熟了根本不需要那些客套。劉禹看了他一眼指指桌子讓他隨意,自己用著揀了一片薄如蟬翼的魚生扔到一個小瓷盅里,拌了拌塞到嘴里,嘖嘖稱贊不已。

  “這魚膾過生,吃多了不利腸胃,還是少食些為妙。”金明端起酒壺給自己斟滿,他更喜歡大塊的牛羊肉,劉禹將桌上的一盤切片熟羊肉推到他面前,金明吃得很快,一著下去,就能去了一小半。

  “金齏玉膾,東南佳味也,你這粗人是不懂的。”劉禹搖搖頭笑道,這時空能合他口味的吃食不算多,這道魚膾卻能讓他趨之若鶩,那碟被稱為“齏”的蘸料功不可沒,有點像是蝦醬的味道,還有辛辣味,卻沒有看到辣椒的影子。

  兩人就這么相對而食,都沒有再說話,一壺酒見底之后,金明也吃完了盤子里的最后一片肉,他推開身前的杯盞站了起來,繞過酒桌走到了劉禹這一邊,背對著房間看向窗外,直到劉禹也吃完了自己那份魚生,摸出一袋紙巾擦拭嘴角。

  “你要對付夏貴?”金明的話顯得很突兀,不知情的人聽到了肯定會嗤之以鼻,夏貴是何許人,手握數萬大軍的當世猛將,雖然現在年紀大了點,可這是在他的老巢,經營了多年,誰敢妄言能在這里將他擊殺?

  “嗯,你覺得如何?”劉禹飲了口酒壓壓胃,雖然很喜歡,他也不敢當真多吃,金明不出意料地猜到了他的意圖,他是行家,劉禹從沒打算能瞞過他,干脆直接承認,畢竟這是大事,他也想聽聽不同方面的意見。

  “你可知道,韃子近在咫尺,一旦夏貴出了事,后果將會怎樣,還是說你已知會沿江各州府還有李帥?”金明的語氣不高,這里可沒有什么隔音措施,樓間周邊還有其他的食客,故此兩人都壓低了聲音。

  “阿里海牙到了黃州,他所帶之兵約為三萬人,與他對峙的夏貴所部亦為此數,兩軍目下在麻城縣城一帶相持。蘄州境內我軍已經退至羅田縣境內,那里挨著安慶府,張世杰所部鄂兵正在進駐,應可無憂。”

  劉禹親自動手將吃完的沒吃完的菜盤都端到一邊,在桌上展開了一付兩淮及周邊地形圖,他指著黃、蘄兩州解說道。黑牛帶著人就在黃州,那里也是韃子兵力最多的地方,阿里海牙手上的機動兵力并不多,劉禹并不相信他敢越過大別山侵入廬州腹地。

  “若是夏貴出了事,這些人還會與韃子一戰?他們徑直降了那便如何。”金明指出了關鍵的一點,這也是此行最大的問題所在,如果因為夏貴的死,他的部下都投向了韃子,劉禹所做的就是在幫敵人,這也是李庭芝等人不愿意動手的原因。

  “此事恕我先賣個關子,今晚有個行動,我想讓你看看,為何要動夏貴,怎么樣?”今天的行動是非常的關鍵一步,劉禹打算用不容辯駁的證據說服金明,沒有什么比韃子更為合適了。

  “若非素來知你,定會以為你這廝官癮入迷了,為了這個路臣之位竟不惜設謀殺人。”金明轉過身,看著那張地圖搖頭嘆道。

  “不瞞你,我確實很想主此地,可你也知道,就算夏貴身死,便宜的只會是別人,與我有何干?”劉禹這話出自真心,親眼看過之后,他發現這里是個種田暴兵的好去處,可惜現在已經不由他控制了。

  “希望如此吧。”事已至此,金明也不再說什么勸解的話了,他倒不是認為夏貴該不該死,只是擔心一旦露出馬腳,會讓劉禹的前程毀于一旦,那樣就太不值當了。

  收起那張地圖,劉禹又從懷中拿出了一張對折的白紙,打開之后差不多A4大小,上面畫著一條街區的示意圖。其中被紅筆標注的那套院子就是目標所在,不得不說這人選的地方很聰明,左右都被本地的商家夾著,兩邊的院墻是共有的,稍有動靜都會被人知曉。

  此刻,并不知道自己已經變成目標人物的易先生剛剛送走了一名信使,由于信牌被收回,他只能白日里遣人出城,幾乎在天使到達廬州的當天,他就收到了消息,而隨后朱煥吃了閉門羹,更是他親眼所見。

  沒想到,自己還在苦思如何推進此事,大宋朝廷就給送上了一份大禮,他深知夏貴這時正懷著疑懼之心,此時讓他易職不吝火上澆油。因此,易先生決定再從外部加一把火,逼一逼這個油滑無比的老兵痞。

  只不過他自己前往帥府,也沒能見到那位大帥,接待他的仍然是親信幕僚。此人是個貪得無厭之輩,受了他不知道多少打點,仍然一付不知足的嘴臉,問什么都是不知情,要回稟大帥才能定奪,讓他氣苦卻又無可奈何。

  回到自家商棧之后,他在前面的鋪子里略站了站就打算到后院去,這種生意只不過是掩人耳目,賺與虧都沒放在他心上,剛剛挪動腳步。就聽身后招呼聲響起來,接著幾個行人走了進來,回頭一看,正是前幾日見過的江南行商。

  “掌柜的好買賣,冒昧登門,打擾了。”李十一笑著抱拳說道,他一副客商的裝束,雖然看著不像是富貴之人,可一臉風塵得扮個商隊頭子還是很不錯的,兩個扮成護衛的禁軍弟兄很有氣勢地挺胸而立,根本無須作偽。

  “李掌柜說得哪里話,上了這門都是易某的貴客,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易先生哈哈大笑,他這副作派確實很容易讓不知情之人為之心折,哪怕只有一面之交,也能把話說得如沐春風,難怪能在這廬州城里混得風聲水起。

  “不瞞掌柜的,有筆生意想與你談談,能否借一步說話?”李十一笑容不改地低聲說道,易先生心領神會地點點頭,立刻將他往后院讓,只是兩個護衛在門口被他的隨從給請到了另一處,李十一毫不在意,跟著他就走了進去。

  這是一處很寬敞的大院,左邊是一排排的牛馬棚,右廂則是庫房,易先生見他感興趣,也不避諱,有些得意地向他展示著自己的實力,等到李十一看完了點點頭。兩人再往前行進入一扇院門,就到了商棧眾人的居所,易先生的房間在正中。

  “一路所見,李某大開眼界啊,掌柜的在北邊果然做著大買賣。那某就直說了,昨日里我家官人到了這廬州城,素聞掌柜的路子廣,他現下有樁生意想通過掌柜的,看看能不能北上之時保個平安?”

  李十一在心里記下了院中各處的位置,面上卻是絲毫不顯地和易先生交談著,要怎么才能打動面前這個人,劉禹和他們商量了很久,現在就看他的發揮了。

  “貴東家想必是江南大族,敢問家居何處,所販又是何物,掌柜的也知道,南北多有不同,某是怕貴東不知情,到時有所誤會就不好了。”易先生一臉誠懇地說道,處處都是為他人設想,李十一明知道是假聽了也很受用。

  “不瞞掌柜,某這東家是江東首府建康城中人家。”李十一說到這里頓了一下,他敏銳地感覺到易先生聽到“建康城”三個字的時候眼中閃了一下,很好,他很享受這種釣人味口的感覺,更何況,眼前這個是個韃子密探。

  “至于這貨物嘛,確實有些忌諱,因此才會前來打擾掌柜的清靜。”李十一說完,從袖籠里拿出一物,放到了易先生身邊的桌子上,他自己則端起一盞茶,不緊不慢地在那啜著,嘴里還夸了兩句“好茶”。

  看到桌上那個小小的事物,饒是易先生素來冷靜,這一刻也不由自主地變了顏色,那是一個透明的小袋子,里面裝著一個方形的小盒子,這東西,易先生敢肯定,就在這廬州城里,除了他以外,無人知曉那是什么?一時間他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起來。

  “貴東家現在何處?是否可讓某前往拜見一二。”易先生將那個袋子在眼前反復地看了良久,努力地平抑住自己的激動,這才開口問道,李十一明白魚兒快要上鉤了,于是放下茶盞。

  “想必掌柜的也明白了,那這筆生意是否可行,還望清楚告之?”李十一將身子前傾,明明沒有人的,他還是壓低了聲音說道,

  “那是自然,某現在就可答應下來,保管貴東家這一路不會受到任何打擾。”易先生拍著胸脯保證道,

  “你也知道這事物放在哪里都不合適,況且數目不小,掌柜的,你看這?”李十一故作為難地說道。

  “無妨,老弟也看到了,我這院子頗不小,前面的庫房也剛剛出了貨,正空著,貴東家若是不棄,就放在易某這里,就連所需車馬,若是短少了,易某也可提供。”

  估計是因為數目不小這幾個字,讓易先生又激動了一回,終于說出了李十一最想聽到的話,他不由得微微一笑。

  “也罷了,到時就從掌柜這處出發,我家官人雖然帶了些人來,恐怕人手還有些不足,希望掌柜的這里也能幫幫忙,既如此,某就先告辭了,稍稍晚些便會前來,多有打擾,在此先謝過。”

  說完,李十一便謝絕了易先生的挽留告辭而去,看到他們的背影遠去,易先生在門前站了一會才返身走進自家鋪子中。

  “將人手都叫回來,一會人到了,就把店門關了,掛上歇業的牌子,有他人找某都推了去。”一迭聲吩咐下去,他的心情變得很好,就連看到街對面那幾個臟兮兮的乞丐,也不再覺得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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