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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八章 擠兌

  想要撫民、濟民,此時最要緊便是先將何人需要救助,又需要何等救助給搞清楚,這一樁前提,許繼宗又怎會不懂。

  只是他在外頭跑了這小半月,真正做起事來,才知道其中艱辛。

  撫濟百姓不能漫撒,本來州中糧米、銀錢便是十分虧空,即便有余,這一樁事是救急救窮,絕不救富,若是人人都靠著州中救濟混日子,一來這是救命的糧米,經不起這般花,二來這一處有人空吃了,那一處便多一個人挨餓死。

  許繼宗原本是在州城里頭辟了粥棚,一日兩回施粥,又嚴令下頭縣鄉里頭跟著一并施粥,又要安排住處出來給鰥寡孤獨,無家無依之人。

  這兩項大事聽起來簡單,做起來簡直是要了人的命。

  州城里頭施粥,回回糧米都是不夠的,總有人領了一回,再領第二回,好幾次粥棚處都起了亂,棚子直接被掀翻了去,便是百余名兵卒守著,都護不住人去搶食。

  而下頭縣鄉則更是麻煩,縣衙里頭日日都來唱一輪窮,說起庫中無糧無銀——確實也是沒有說謊,許繼宗只得叫下頭報了數目下來,給他們撥糧米。

  只是鄉縣報了數,他也照著撥下去了,卻是不知道那糧米究竟有無給堆人,只知道四處都出亂子,這里餓死人,那里餓死人,明明交趾兵已是退了,可因失了壯丁勞力,家中只剩老弱孤寡的,比比皆是,慘聲一片。

  他也想把下頭百姓情形給分開了,才好對癥下藥,可而今哪一處都缺人手,實在騰不出功夫去弄,戶籍、丁畝早已亂作一團,根本沒有參考的價值,又如何針對?

  便好似想要蓋房子,地基都沒有打好,難道能去將那樓閣蓋在半空之中?

  許繼宗還在想著,卻聽堂中一道熟悉的聲音道:“你等且不用著緊旁的事情,我自會分派,只按著我的分派行事,至于其中有何用意,并不消操心。”

  ——正是許久未能碰面的顧延章。

  許繼宗聽得此話,心中頓時暗叫不好。

  果然顧延章話剛落音,里頭便轟然嘈雜起來。

  一個年輕的聲音叫道:“勾院,我等也是朝廷命官,俱在州衙當差,雖說您這一處乃是上官,然則如此行事,是否有失妥當?”

  那人叫完,堂中眾人七嘴八舌地也跟著附和起來。

  有人跟著叫道:“好叫勾院知曉,我等乃是進士出身,卻不是全無頭腦的胥吏,您這般行事,是把我等當做那等愚民處置!實在好沒道理!”

  許繼宗在外頭聽得大皺起眉。

  這一批奉了天子之命南下的,全是在流內銓中候了兩年官的新進,只是磨了這樣久,卻沒有將眾人的棱角磨平——究竟性子稍微軟和點的,早老老實實接了朝中給的差事,叫去做什么,便去做什么了。

  這些直等到天子強令,不能推脫了,才不情不愿來到廣南的,又是實打實的進士,全是骨頭里頭自以為是的。

  他前半個月實在是吃了不少堂中人的苦,分派下去的事情,不是被推脫,便是雖被接了下來,不多久就又給打個折扣扔回來,不是說這樣不好做,便是說那樣不好做,樁樁都能找到行不通的借口。

  這些官員不虧是進士出身,口才是一等一的,尤其那郭建,總能挑著想做的去做,不想做的,他就能說出一二三四的道理來,仿佛他才是那一個說話算數的一般。

  許繼宗到底只是個宦官,實在底氣不足,已是被明里暗里給落了許多回面子,不曉得在心中罵了多少回,怨不得同批得進士,顧延章、鄭時修等人已是做到如此位置,這些吵鬧不休的,卻才得了邕州里頭的幕僚官而已,這不是命,卻是活該!

  此時見得眾人不僅在自己面前鬧,又在顧延章面前鬧,他一時竟不曉得是該看戲,還是該生氣。

  他想了想,到底還是打算幫一把,正要邁步進去,卻聽得里頭顧延章道:“我等乃是同科出身,資歷并無不同,只是延章得官早些,有些經驗而已,若是諸位想要自行其是,我也沒甚好攔的,只要自明日起,五日之中將所管轄地貧乏老弱之人一一統計在冊,報與上來,再行分項,我便再無二話。”

  聽得這話,許繼宗立時就把自己的腳給收了回來。

  這等抄劄之事,沒個兩三個月,是不可能出得結果的,顧延章提出這樣的要求,并無做到的可能,里頭人必當大鬧,自己還是不要此時進去蹚這攤子渾水算了。

  果然,堂中喧鬧聲更甚,先前說話的人便大聲叫道:“勾院既說與我等是同科,何苦要給出這等不可能的事情來做!五日之中,要將從前一個月也不能做好的差事做出來,這豈不是強人所難?!”

  此人話一說完,附和聲、吵鬧聲此起彼伏,便是一直較為沉穩的郭建,也忍不住用那一口川音插道:“勾院若是有什么事情差遣,不若細細囑咐一回,我等皆是奉了天子之命來邕州當差,只有想做好,沒有不想做的!因是進士出身,自有分辨之能,若是勾院交代的對,自當竭盡全力,將差事做好,還請莫要行此令,著實看著有些不像,若是有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勾院心胸微瑕,特來為難我等…”

  許繼宗立在外頭,只聽得顧延章聲音和緩地道:“并非為難,而今不論邕州城中也好,轄下所屬縣鄉也罷,處處都有餓殍流民,只要拖得一天,便有百姓餓得一天,所有事宜,自是要辦得越快越好,抄劄做得慢,后頭便只能跟得慢,為百姓計,我特定了五日,并不為過。”

  又道:“都是同朝為官,什么為難不為難的話,說出來實在是有些小家子氣了,本官既是說了五日,便是自有辦法叫州中在五日里頭做到此事,才會這般要求,若是諸位按著自己的法子,也能五日之中,將這二十余縣鄉、城中一十三個坊街中百姓的姓名、人丁給全數統計妥當,我只會將人力同等分開,大家各行其是,并不會阻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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