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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三章 等待

  想到這一處,她已是把做官的兒子頭簪絹花,跨馬游街,昂首挺胸的樣子都白描了出來,又把自己如何如何為難那女婿,如何要求他對女二好,如何教女兒當家,如何教女兒養孩子,俱都在腦中當中勾畫好了。

  她想著想著,實在忍不住咧嘴傻笑,卻越發覺得自己渾身發燙,太陽穴暈乎乎的,手腳本就在發軟,此時更是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了,稍微動一動,眼前便一黑,兩耳俱是“嗡嗡”的聲響。

  到得這般境地,秋月依舊不起來,迷迷糊糊把頭靠著后頭的柱子,腦子里頭又胡亂冒出了各色念頭。

  當真成了親,也未必能有自己想的這樣好,多少人家都是搭伙過日子,若是自己一離了府,秋露肯定便要頂上來,將來夫人貼心的就是她,以前好多年才攢下來的情分,雖然不至于生分了,到底不如人日日得見的。

  就算自己想要不出府,有了夫家,到底同一個人的時候不一樣,少不得要多費心思在小家上,前頭還好,一旦懷上了,生一回就要一年,再怎么硬挺,大著個肚子,夫人又不是沒有人用,怎么還會器重自己。

  到生的時候,算上坐月子,又算上奶孩子,沒有三個月哪里能騰得出空來。

  三個月之后,府上早已變了天,哪里還有自己的位子!

  嫁人如同投胎,自己命就不是好的,投胎沒投好,嫁人也未必能嫁好。

  世上哪里有那樣多感情可以講,又不是個個都同官人、夫人一般自小青梅竹馬、同甘共苦,又都是色色絕配,自己一個小丫頭,嫁得高了,別人看不上,嫁得低了,自己看不上,尋得一個若是看重自己能干、看重顧府背景的,若是見得自己再沒有從前得勢,少不得又要東風壓倒西風,到時候自己日子又當如何?

  嫁了人也不一定過得好,生了兒女,兒女也有不孝順,未必能養出進士來,還有可能養出個白眼狼,小的時候要自己管吃管住,長大了還要自己給他置產討媳婦,又要自己給他帶孩子,生了女兒,嫁得不好,自己擔驚受怕,回娘家住久了,又要被婆家嘀咕。

  她一時想這樣,一時想那樣,又是已經想到女兒嫁得不好,哭哭啼啼回來找自己要錢,又想到討了不好的兒媳,兒子本也不是孝順的,等到自己老了,兩邊合起來做那挨雷劈的,不給自己飯吃。

  想來想去,只覺得最好還是不要成親,就跟在府里頭,左右夫人有一口飯吃,總能給自己一口粥喝。

  到得此時,秋月又不禁開始掉淚,只覺得自己有些想得多——官人那當是疫病,未必還能活命,到時候滿屋子一傳,哪里還有什么將來,好日子也好,壞日子也罷,俱都沒有了。

  自己這般全身都熱,想來也已是遭了疫病,估摸著沒有多少天好活了。

  她心下一片慘然,做什么也提不起勁來,轉念一想,本來自家就是一條賤命,若不是被當日夫人買了,那個當口,自己其時的樣貌手腳,哪里還尋得到什么好人家,又哪里有這些年的好日子!

  既如此,得了好,便當把這條命賠回去了!

  她一咬牙,撐著后頭柱子搖搖晃晃站起身來,忍過了眼前那金星亂閃,將眼淚一抹,扶著墻進了柴房。

  里頭兩個小丫頭正扯著閑話頭在煎藥,臉上俱都有些驚惶。

  秋月只聽得其中一人道:“是不是真的?”

  另一人回道:“十成十的真!跟著松節個的小砂子你曉得罷?”

  前頭那人直點頭道:“哪里有不曉得的。”

  后頭那人便道:“小砂子說從前交趾圍城的時候,官人曾經同松節交代過,說是給府中下頭人都寫了放身書,一旦城破了,就要他們各自拿了自己的,好好逃命去,能回得京尋夫人也好,若是回不得京,路上在哪一處,便先落地活下來再說!而今雖然交趾退了,可那放身書還在,官人的章子也在松節手上,若是他與夫人有了不好,咱們便各自拿了身契尋出路,還有點安家的銀錢給!”

  前頭那人倒抽了一口涼氣,道:“當真是疫病?”

  另一人便道:“這還有假!早間來的那一個是陳節度使過來的,陳節度那里的全是御醫,御醫都不敢進去了,開了藥方子,跑得比狗還快!”

  又道:“唉,好容易遇到這樣好的人家,怎的就遇到這等事情!也幸好我們沒進內廂,也不曾見得官人,從前覺得做粗使丫頭沒出息,現今看,反倒好過做貼身的,聽說松節此時躲在屋子里頭,連門都不敢出,一日三餐只叫人放在門口,想來也染了病!”

  前頭那人驚得連葵扇都忘了扇,也顧不得看火,只喃喃地道:“松節哥那一處…此時…豈不是無人照看…”

  十分關心的模樣。

  另一人瞪了她一眼,道:“都一條腿邁進棺材的人了,你還以為是原來那個松節哥?哪里還能同往日一般!”

  秋月再聽不下去,隔著門咳了幾聲。

  兩個小丫頭連忙噤聲,添柴的添柴,打扇的打扇。

  且不說這一廂滿屋子仆婦各有思量,季清菱卻是沒工夫去管,只守在顧延章床前照顧。

  邕州城中疫病有許多癥狀,也有許多種,她也不曉得家中這一個究竟患的是哪一種,除卻遣人去央陳灝安排個御醫過來,又在這一處瞎琢磨。

  她摸著顧延章身上高熱,想著從前自己發熱,柳師娘幫忙用的烈酒來擦身,而昨日來的時候,正好從潭州那一處買了些酒來,不少還未來得及卸下,正好著人去取了一壇子來用。

  此時顧延章燒得人事不省,粥同藥都是勉強灌進去的,季清菱一面等著御醫過來,一面拿帕子浸了酒來給顧延章通體擦拭。

  等到快要入夜的時候,沒有等來醫官,卻是等來了陳灝的幕僚,說是城中疫情爆發,一日死了三百余人,眼下個個醫官都在濟民院中,因全數都碰過病者,不能亂跑,只能等過兩日確認過沒染上病癥才能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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