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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四章 派遣

  且不說這一廂邕州城中一片凄風苦雨,人人驚慌,家家膽寒,只怕那疫情鬧大了,而另一廂,遠在京城的垂拱殿中,趙芮卻是正埋頭批閱奏章。

  此時已是傍晚,他拿著一份太醫院今日輪值的奉藥呈上來的脈案,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

  撐過了日日都是煎熬的冬季,外頭的枯木終于開始抽枝發芽,萬物俱生,望出去不再是白茫茫的一片,而是綠茵茵的。

  而隨著天氣漸漸暖和起來,吹面不寒,暖風和煦,趙署的身體也慢慢康復。

  按著御醫的說法,再過上幾日,小皇子就可以重回資善堂進學了。

  進學不進學的,自然還要再行斟酌,可兒子身體已是大好,卻是不爭的事實。

  趙芮把手上的折子放下,一顆高懸了數個月的心終于又揣回了肚子里。

  桌案上的奏章疊得很高,春日正是播種時,一年能不能有個好收成,開頭這一下頂頂重要,可清明還未到,已是許多地方都報了旱,河北這個糧倉居然還夾著蝗。

  江南東路上了折子要錢,鬧著修堤壩,西邊的藩部蠢蠢欲動,秦鳳路接連上了好幾封急報,請朝中調兵鎮守。

  荊湖南路伸手要錢、廣東東路伸手要錢,秦鳳路伸手要兵,廣南也伸手要兵,戶部卻日日在他面前哭窮,又有樞密院把東西南北數了一遍,只說處處的兵力都有用,挪不出來一個得閑的。

  明明做了許多年的皇帝,也知道偌大一個國朝,絕不會有一時是安穩太平的,總有這一處、那一處會出問題,理智上,自己應當抓大放小,不要總被事情牽著鼻子走,可趙芮還是做不到把這些事情等閑相待,只要聽到哪一處又如何了,他晚間就會睡不好,飯也吃不好。

  面前的折子上都貼著紅色的紙條,說明樁樁都是急事,可趙芮收起了兒子的脈案之后,卻沒有動那厚厚的一沓奏章,而是伸出手去,取過了右上角單獨排開來的、自己已是看過一回的幾份奏報。

  他翻開了第一本。

  這是一份都鈐轄梁言葆的折子,上面寫著自己已經點兵完畢,正帶兵急南下。

  趙芮看了一遍,又看一遍,越看越是惱火,也越看越是焦慮。

  朝中吵了半個多月,最終決定從安豐軍、廬州調兵,由都鈐轄梁言葆領兵南下。

  從定將、點兵到將帥出發,去往安豐軍調集兵士,已是花去了足足二十日,眼下才點齊士卒,行到半路,等到領兵抵達邕州,少說還要再花上半旬。

  三萬兵行軍,與三千兵不同,也與一萬兵不同,行得自然要慢許多。更兼今歲撞上旱年,沿途河道干涸,不能行船,只能行路,說不得花的時間還會更長。

  縱然知道邕州城中有陳灝,可一來陳灝病體沉重,自到了廣南,便再沒能起身,二來邕州城中那一萬余的兵力,想要抗衡交趾十三萬大軍,哪怕是楊奎從棺材里爬出來,也未必敢說自己有把握能等得到援兵。

  事實上,朝中之所以爭執這樣久,便是因為人人皆知此回南下并不是馳援,而是收拾爛攤子。

  當日定南下人選的時候,兩府重臣,先將樞密院中的撇開到一邊,政事堂里的范堯臣也好,黃昭亮也罷,哪怕是孫卞,也個個都是吵著不獨要用武將來領兵,還要加上幾名熟知治事的官員——這一回去廣南,與其說是打交趾,倒不如說是去幫著邕州、欽州、廉州并那十余處縣寨重建。

  交趾與大晉的國力相差懸殊,除非李富宰瘋了,倚蘭皇太后也瘋了,越國滿朝文武俱都瘋了,不然不可能等到大晉大軍到了之后,兩邊一決死戰,多半朝中援兵抵達的時候,見到的是一座座盡是廢墟的城池。

  崇政殿上敢拖這樣久,便是因為人人都知道此時南下馳援,決計是來不及的——既然都已經到了最差的地步,既然都已經來不及了,那便不如先坐下來,各自把鍋從自己頭上先甩掉,不要叫自己人不小心趟進了這渾水里。

  沒有人愿意去邕州,也沒有人愿意讓自己人去邕州。

  帶兵的不愿意去,一來因那一處水土不同,帶著兵過去,容易出紕漏,誰也不曉得自己會不會是第二個陳灝,到得地方,直直倒下,連命也未必能撿得回來。

  如果能大敗交趾,卻是一樁大功勞,有這功勞墊著,說不得還有些人愿意去。

  可既然沒有交趾可打,過去不過轉悠一圈而已,獨守邊境,只有苦勞,沒有功勞,弊大于利,何必去跳這個坑。

  不獨帶兵的,尋常官員也不愿意去。

  廣南本來就是蠻夷偏僻之地,春夏萬物俱生,瘴癘頻發,蛇蟲鼠蟻均是又鉆了出來,本就容易出事。

  能當官的,又有哪個是傻子,誰人不知道大戰之后,必有大疫,又是在廣南這個地界,又遇上春夏之事,便是死上幾萬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一個“疫”字,哪怕是天家也要聞風色變,聰明人都曉得要躲遠點。

  再一說,便是沒有疫情,單單重建州城已是一樁大麻煩。

  被交賊屠戮過的州城是什么樣子?

  十年前的延州便是一個例子。

  楊奎吭哧吭哧埋頭花了好幾年功夫,才漸漸把延州城的架子搭了起來,那一陣子沒少同朝中吵著鬧著要物資、人力,俱都沒有人理會。

  楊奎還是是中書門下平章事,官品高、資歷深,手握重兵,不但權重,也深得天子信重,饒是這樣,還被搞得灰頭土臉的,回朝之后,又發現早被范堯臣給踩了一頭。

  有他做前車之鑒,誰人還敢去試?

  再有邕州也不同于延州,延州還勉強能稱得上一個近字,邕州那樣遠,便是朝中有人有心幫忙,也沒辦法及時配合。

  就算僥幸能樣樣都妥當,幫著將廣南的架子給重新搭起來了,可本就沒有人愿意過去,萬一尋不到合適的人選,將自己就留在那一處了,這又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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