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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無措

  顧平忠怕什么?

  門外聚集著那樣多的民眾,時不時在外頭嚎哭怒罵,把他祖宗八輩都問候到了,這還不算,今日已經第三次潑糞潑尿了。

  可他半點都不慌。

  有甚好慌的?

  幾個愚民而已,罵便罵,潑糞便潑糞,自家只是懶得跟他們計較,不愿引發沖突,叫官府出面而已,不然家中蓄養的那些個健仆難道都是擺看的?!

  錢已是撈到了手,罵便叫他們罵幾句,若是當真拿自己有辦法,他們還會聚在此處,除卻嚎哭,一絲有用的事情都做不出來嗎?!

  會咬人的狗不叫,叫得大聲的,牙齒爪子都是軟的。

  是以外頭已經鬧得沸反盈天,他顧平忠依舊還能安坐在內,泡著茶,熏著香,踩著地龍,舒舒服服地享福。

  而外頭那一群,則是頂著寒風,餓著肚子哭嚎。

  等過了這一陣風頭,他們難道還能日日圍在此處嗎?

  一群窮酸!干曉得哭,還有銀錢吃飯嗎?

  喝西北風去罷!!

  從頭到尾,顧平忠怕的只是官府而已。

  商人怕官,理所當然。

  只有官府才能奪他的財,取他的命。

  然而此時此刻,顧平忠半點不放在心上的一個小子,居然同他最怕的官府中人站在了一處。

  顧平忠商海浮沉數十年,察言觀色的功夫何等厲害,對面那小子同鄭顯站得那樣近,兩人并行而前,差役跟在后頭。

  顧五同鄭顯是平起平坐的關系!

  到底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發生了什么?!

  這小子怎的同鄭押司扯上了關系??

  自己從前喂給押司的那些錢,難道都喂狗了嗎?!

  顧平忠站在原地半日,腦中亂紛紛的,一時竟忘了上前行禮。

  然而鄭顯卻是半點都沒有理會他的無禮,而是一馬當先,上前幾步,對著顧平忠道:“顧大,今日我同顧五郎過來,是向你索要當日顧清巒留在此處的紋銀并收息。”

  顧平忠終于回過神來,驚問道:“顧清巒?紋銀并收息??”

  鄭顯點了點頭,道:“顧五郎為國獻產,將家中商鋪三百余處、田地七百余頃、紋銀五千余,盡數獻于州中,用于陣前,其中紋銀五千余,另有生意收息一百三十萬貫,俱是暫存你處,此回我奉了鄭通判之命,同其來取。”

  聽到前面一半,顧平忠已是毛骨悚然。

  屋中設有地龍,便是只著一件單衫,也不會覺得冷,可他卻有種從頭到腳都冷得發抖的錯覺。

  千防萬防,沒有防到那廝這一手!

  為國獻產…

  怨不得昨日那媳婦砸錢砸得那樣蠻狠,原來是這做丈夫的帶的!!

  顧清巒,你知道你養的這個敗家仔,要把你顧家的家業全給禍害光了嗎?!?!

  小子生來富貴,不知道窮苦日子難過,把祖先的心血就這般肆意糟蹋!也不怕夜半鬼來敲門嗎?!

  可他是怎樣攀上的鄭通判??

  顧延章,此時正該在定姚山才對!

  還有顧大!

  顧大領了自己的命去找孫踐,他跟著自己許多年,忠心耿耿,又知自己心意,定不會把差事辦砸。算算時日,便是大雪封山,他這兩日也該回延州復命了。

  可此時該回來的沒有回來,該在走黃泉路的,卻又突然鉆了出來!

  究竟是哪一處出了毛病??

  自己設下的明明是天羅地網,他是從哪里逃出去的??

  顧平忠腦子里各色念頭翻來覆去,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便聽到鄭顯后頭半句。

  紋銀?收息??

  顧平忠只想放聲大笑。

  他覺得自己聽到了世間最可笑的事。

  是自己瘋了,還是對面這些人瘋了?!

  紋銀五千余,收息一百三十萬貫??

  他們到底曉不曉得這是多大一筆錢財?

  當日他的確是帶著顧清巒商線當中的現貨現錢,可就算全部折成銅錢,也不過六七十萬貫而已,哪里來的一百三十萬貫?

  那紋銀五千余又是怎的回事??

  五千紋銀,堆起來都要成山了!他顧平忠做了這許多年生意,賣高買低,囤積居奇,還要填上從前吞的顧清巒的家產,才能堪堪湊夠這筆數!

  顧清巒留在他處的紋銀五千?!他怎的全然不知道??

  顧平忠抓著椅子的把手,偏過頭去。

  顧延章站在對面,面上的表情說不出是在冷笑,還是在嘲諷——

  說不啊,說沒有啊,正在此處等著你說呢!

  再往后看,七八個手持大刀的差役正虎視眈眈,似乎當真正等著自己回話。

  這當口,顧平忠毫不懷疑,只要自己一個“不”字,一個“沒有”說出口,那一群差役便會化作虎狼,群撲而上。

  是沒有,是騙人的,可自己又能怎么辦??

  衙門說有,難道自己敢說沒有嗎??!!

  沒等他說話,鄭顯已是又意味深長地道:“顧大,你這一注財瞞得好嚴實啊,陣前的楊平章、陳鈐轄已是都知道此事了,正盯著要用呢,你放在何處,趕緊取出來罷!”

  楊平章…

  陳鈐轄…

  眼見一個又一個的高官名字從鄭顯口中念出來,都是自己這輩子想都沒有想過可以與其掛上關系的,顧平忠已是腦中一片空白,半點回應都不會做了。

  他看著鄭顯那陰測測的表情,心中暗暗叫苦。

  這一時,再去想那等平章、鈐轄、通判又有何用,眼前這一個押司,自家便應付不過來了…

  當日承諾將顧家上下家產都全數舍與鄭顯,換他去給二弟傳一句話,其實那除卻真的要傳一句話,也是討他一個首肯,不落井下石,小小看顧自己的意思。

  鄭顯點了頭,便是契約達成,只要顧家家產到位,只要自己后續不出什么閃失,顧家就不會從衙門處惹什么大問題。

  可現下這顧家家產都給了陣前,自己又拿什么來兌現?!

  本想著有顧家那一門上下的錢財開路,那鄭顯還要靠著自己的名頭,才能把那一注滔天富貴得到手,為著這個,無論如何他也會顧念幾分,保住自己,可如今…

  顧平忠剛要張口,只覺得胸口一陣劇痛,接著氣海翻騰,似是什么東西從下而上直涌。

  他下意識地吞了口口水,喉嚨又腥又甜,竟是方才一口老血嘔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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