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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得償

  顧平忠能從一個連飯都吃不上的窮小子,混跡到如今的身家,雖是礙于眼界過低,許多事情抓不到背后的脈絡,也無法總攬全局,又因著本身品性低劣,為人做事總愛耍陰謀詭計,是以只能做個富商,難以成巨賈,但本身的眼力是在的。

  他見了場中行狀,知道自己再如何,也是逃脫不掉,索性把血一口咽下,硬生生擠出一個笑,對著鄭顯道:“押司先請見諒,這樣多銀錢,且容小人先去籌措…”他見鄭顯面色不對,忙再咬一咬牙,“且給小人兩天時間,自將獻銀送至州衙!”

  鄭顯面色稍霽,轉頭看向顧延章,問道:“五郎意下如何?”

  “在下只是獻產,待辦完轉獻之事,便要押運輜重再去陣前,其余諸事,自有衙中差官做主,卻不是在下多言的。”顧延章云淡風輕,仿佛此事當真同他毫無關系一般。

  顧平忠看他那一副與世無爭的模樣,簡直恨不得上去把他的嘴撕爛,然而當著鄭顯的面,他不但毫無辦法,還得強顏歡笑,道:“是小人準備不周了,這便立時調遣銀銅,絕不拖州中后腿。”

  顧延章既不往前走,也不往后退,只站在門口之處,冷冷看著顧平忠。

  被他那一雙刀劍一般的眼睛盯著,顧平忠簡直是站坐不安,他好幾次想邀一下座,可屢屢剛要開口,就見到鄭顯時不時轉頭看一眼顧延章的動作,只得又閉了嘴。

  好在顧延章并沒有一心在此待太久,他站了一會,突然對鄭顯道:“押司,既是他要籌措銀錢,我便不在此耽擱了,省得兩日之后,若是誤了時辰,被人將罪責推到在下頭上,那當真是擔待不起了。”

  鄭顯登時松了口氣。

  他十分不愿多留,也不想顧延章同顧平忠多談,生怕那顧平忠說出什么不好的話來。

  幸好兩人之間已成水火不容之態,連話都互不相通。

  他笑一笑,道:“哪有此事!不過既是要走,便一齊走罷,不耽擱顧家大老爺籌措銀銅了。”

  一面說,一面轉身同顧延章一并出了門。

  顧平忠還想要送,卻見對面顧延章掉轉過身,一雙眼睛死死盯著自己,把他釘在了原地,連腳都邁不開了。

  一走出亭衣巷,顧延章仿佛全身都為之一松,他轉過頭,對著鄭顯道:“押司,算上今日,在下此回在延州城僅有四日停留…”

  鄭顯腦子里都是如何處置顧平忠,突然聽得他如此說話,不由得一愣,好半晌都反應不過來。

  顧延章卻是繼續道:“今日在宗卷庫中,小子倒是幫不上什么忙…”

  他拿眼睛看一看鄭顯,咳了咳,道:“即是如此,明日…還請押司幫著同各位戶曹官人們說一聲,在下便不去衙中了,家中還有許多事務待要打理,若是有什么不對的,勞煩衙中再遣人來叫一聲,還請諸位見諒則個…”

  鄭顯正要說話,見到對面那少年一副不尷不尬的樣子,腦中猛地一悟,頓時醒了過來,哈哈道:“倒是忘了,今日竟是叫他們把你拖了過來,不想你多日不曾在家,難得歸來,小夫妻正是依依不舍的時候!”

  他一面說,一面身心舒暢,頓時覺得眼前這害得自己破財又遭災的小子都順眼了兩分。

  甚好,他不在宗卷庫,那許多事情,做起來便更方便了!

  鄭顯呵呵一笑,指著一旁的馬兒,道:“還等什么,你先走罷,明日再遣人將這畜生送回衙門便是!”

  顧延章拱一拱手,道了一會謝,又辭一回別,果然半點都不耽擱,翻身上馬,立時便走了。

  鄭顯看著他轉過街角,面上笑意慢慢收斂起來,朝著旁邊的一個差役揮了揮手,對他耳邊囑咐了兩句,那差役轉頭便重新回了顧宅。

  而在街頭的拐角處,剛剛轉過彎的顧延章,卻是拉住了韁繩。

  他把馬兒拴在一旁的矮樹上,自己則是回頭走了幾步,站在墻角,從一處死角往回看。

  見到那差役得了鄭顯的吩咐,重新走回顧宅之后,他又等了片刻,直到那差役重新走了出來,才回到樹旁,重新松開馬繩,翻身上馬,徑直回家了。

  辦妥大事,顧延章心情甚是舒暢,又想到馬上能回家見家中那一位,更是覺得連身子都輕了。

  正路過平戎街,無意間掃到街上幾間鋪子里頭盡是掛著一排排的燈籠,或是走馬,或是盤龍,或是畫鳳,或是成花,他這才忽然想起上元節就在眼前,可算算時日,自家當時正在押運輜重途中,卻是無法陪在家。

  他心念一動,立時停了馬,找一間看起來鋪面最大的,進去轉了一圈,只覺得里頭盞盞燈都粗糙,十分不堪配家中人,索性招來小二,自買了糊紙、漿糊、竹骨等物。

  顧延章手里提著一包雜物,懷中放著一張婚書,心中想一回這個圖,想一回那個書,一時甜蜜,一時高興,明明一個高大英武的少年郎,心中竟然生出了幾分小鹿亂撞的感覺。

  他腳下不住催著馬,明明不過是小半個時辰的路,卻是走得心都焦了。

  等到了家中,將手里包袱朝來接應的松節一扔,顧延章看一看時辰,三步并兩步,直朝中堂而去。

  果然,中堂里頭雙門大開,當中擺著一張大桌,上置碗筷,又有一盞豆大的油燈晃晃悠悠地燃著,而坐在桌邊的那一個小姑娘,正手肘撐在桌子上,一手支著頭,一手拿一本書,安安靜靜地坐在那一處。

  顧延章擦一擦手心的汗,輕輕踏進門,喊道:“清菱。”

  季清菱轉過頭。

  她的神情又靈動又可愛,還帶著笑,脆生生了應了一句之后,半是抱怨半是俏皮地道:“五哥今日回來得好晚,菜都要涼啦!”

  顧延章只覺得一顆心撲通撲通的,歡喜得幾乎要跳將出來。

  他小心翼翼地把懷中紙頁取了出來,仿佛獻寶一般,托到季清菱面前,道:“清菱,今日,我把婚書拿了…”

  而此時此刻,顧平忠正站在鄭顯的書房里頭,口中急道:“押司,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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