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間并不寬敞的小木屋內一時間里分立著三個不同的立場,林蘇青、狗子,與夏獲鳥,他們各有心事,各有思慮,各有愁緒,相顧無言。
靜如止水里,幾只小熊貓們簇擁在一起,大氣不敢出更是不敢輕舉妄動,害怕觸怒了誰會引火燒身。盡管在它們體內分藏著林蘇青的魂魄,盡管它們皆是二太子的心尖肉所幻化,可是它們早也是各自的生命,它們本也是一只只鮮活的生靈,也以為只要小心翼翼地生存就可以平安無事,可以像尋常的生靈那樣活,也像尋常生靈那樣可以修行。它們至今都不知曉自己的命運。
它們不喜歡這時候的氛圍,凝重得令心底發慌,猶如千斤巨石壓迫在胸口,怎么也喘不上氣來,逼得情緒感到煩躁,感到不安。
地枇杷心里慌急了,作勢就要去抱林蘇青的褲腿,想求一個安慰,它剛張開爪爪將去,便被忍冬一爪子揪住后脖頸子,沖它豎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便見它耳朵都耷拉平了。
沉默仿佛將天色也壓迫得陰沉了下來。
不過是聊了幾句話的功夫,還以為正值午后,怎料想不知不覺間日暮西山,已近黃昏。
“這樣干杵著也不是辦法。”夏獲鳥收了神思回過狀態,面色略帶戚然,想必適才的回憶令她傷了心神,她也擔心自己的神情為人看見,頗促狹的提了提臉上面紗的高度。
她道:“總得朝前看,接下來要如何?當如何?”隨著她的意思,在場皆是不約而同地注視著林蘇青。
他多了一個弟弟——祈夜,他多了一個父親——妖界祈帝,他多了一個娘親——子夜元君,同時也多了一個舅父、一個恩公,以及無數個虧欠、內疚、與慚愧。
真的想做一個自私并且懦弱的人,將所有煩惱一了白了,卻又不甘心令一切犧牲白費,大約正是因為欠下了太多太多尚未還清,他怕就此一了白了的話,反倒會虧欠更多。
原來的打算是舍下一切,換一個新生,今下才知,自己哪里是舍得下一切的人,從來就不是。
“要不先找到你的弟弟祈…夕夜?萬一他是被魔界趁亂擄去了呢?”見林蘇青愁眉緊鎖,片刻不發一語,她嘗試著詢問道。
只換來林蘇青緩緩地搖了搖頭。
“那是去妖界捎個信兒,與妖界聯手蕩破魔界?”
林蘇青依然搖了搖頭,但見眉頭略有舒展,仿佛想通了一些事情,又仿佛忽然思考到了對策。
“那…”
“嗨你別問了!”狗子直截了當地打斷她,俄爾橫眼瞅著林蘇青道,“要想從他的嘴里問出實話來,那簡直就是寡婦死了兒子——沒指望!同樣是誑人,白澤神尊是說出來明擺著誆,他小子歷來是悶聲放臭屁,悄咪咪地沒有一件好事兒。”
夏獲鳥聽來忍俊不禁,頗為曖昧的看著狗子與林蘇青偷偷發笑,雖說自己是看著林蘇青長大的老師,卻不曾想到狗子一針見血,它才是那個最了解林蘇青的,恐怕只有它能問出個所以然來。
“你瞧好了吧,他指不定又憋著什么心眼兒在盤算呢。”狗子癟了癟嘴,眨巴著眼睛以眼尾瞧他,一記白眼翻走,又一記白眼翻回來,來來回回,反反復復,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動。
“再者說了,就算夕夜果真是被魔界擄走的,林蘇青也肯定不會去救夕夜的,你是不知道他以前是怎么坑自己這個親弟弟的。”瞥著林蘇青仍是徐庶入曹營一言不發,狗子接著話里話外損得更厲害了去,“就連歃血為盟他都糊弄,盡曉得欺負老實人,比起那命格老兒還狡詐嘞,奸得厲害。”
“他惜命得很,送命的都讓我們去,他自己個兒樂得逍遙自在,慫就是慫,還美其名曰出謀劃策,敢情我們全都是只曉得打架錘怪的莽夫草包,就他一個人長了智慧的腦瓜。”狗子言辭犀利,恨不得像民間凡人那樣道——我們全部都是女媧娘娘大鼻涕甩出來的,就他一個人是摳了神仙的汗泥仔仔細細捏的。
“他連放個屁都要想盡辦法的熏到我們,一肚子壞水兒能有什么好招兒。若不是主上有令,本大人不得不護他左右,保他周全,否則的話他現在早就被我一腳踩得稀巴爛!踩成肉糜!搓成肉丸子喂王八!成為王八粑粑!”
狗子越說越氣呼呼,毛都炸開了,原本毛發就厚實,這一炸就更是圓滾滾了。它又氣又悲痛,卻在旁觀者眼中儼然像個樂子。唯有它自己,氣恨得槽牙咬得咯吱作響。
林蘇青懂它,因此他笑不出來,他也明白自己在狗子的心中其實并非如它言語里的那樣不堪相處,但也仍然有些悲傷難以遏制。他陷入了情緒的胡同里,只半句怪責也全當是自己的罪過。
“總不能什么打算也沒有吧?”夏獲鳥清了清嗓子,打破狗子的絮叨。
“打算是有的。”狗子正欲繼續再損他幾句逼一逼他,孰料林蘇青倏然開口,不過他依然沒有抬起頭來,他始終垂著眼眸凝視著地面,要將那塊地磚看穿似的。
夏獲鳥伸出手點了點面前的桌面,試圖以敲擊桌面的響聲“叫醒”林蘇青,叫他抬起臉來說話。
“有何打算?不妨說來聽聽。”
林蘇青視若無睹,只是他收回了目光,看著自己的手心,雙手纖細可見骨節的手指隨意交錯,那單薄的掌心連一點紋理也看不清楚。
“我不打算直接去魔界找夕夜。”他的陳詞令狗子與夏獲鳥皆是一愣,為他為何不去救夕夜而驚訝,也為他難道已經有了完善的籌劃而好奇。
林蘇青將想要說的話抿了又抿,才有條不紊地說道:“夕夜失蹤,最著急尋找的應該是妖界,如若果真是魔界擄走了夕夜,也是妖界出面比較合適。”
“你確定祈帝會在意夕夜去了哪里?”狗子脫口而問。他們誰也沒有注意到夏獲鳥的神色之中一閃而過的訝異。
“即使祈帝不在意,妖界也多的是在意。”林蘇青面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眉頭依然舒展,加之語氣平淡,再看不出半點情緒,“而夕夜不可能是孤身獨行,他雖然成功的離開了妖界出來闖蕩,但也是在妖界的允許之下才得以‘自由’,他的失蹤,想必妖界早已經知曉。”
他頓了頓,俄爾抬眸深深地望向狗子,那眼神之中,顯然也有在意。
“妖界有什么消息傳出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