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媽,我回來了!”
明州省會金欽市,省經委主任李惠東的家門被鑰匙捅開了,一個風風火火的姑娘出現在門口,肩上背著一個的雙肩背包,手里提著一個碩大的旅行袋,大聲地對著正在飯廳里吃晚飯的李惠東夫婦嚷嚷道。
“小月,你怎么回來了!喲,這么多東西,你是怎么拿回來的?”
“怎么沒提前招呼一聲,我也好派車去車站接你。”
李惠東和夫人韓芝琳扔下飯碗,迎上前去,七手八腳地幫女兒接過行李和外衣、手套之類,又是歡喜又是心疼地詢問著。
韓江月任憑著父母忙碌,自己一屁股坐在飯桌邊,伸手便拈了一塊肉塞進了嘴里。
“手都沒洗,臟不臟啊!”韓芝琳嗔怪地罵著,早把一塊濕毛巾遞到了女兒的手上,那頭李惠東則把一雙筷子遞過來了。這個小女兒,在外面顯得挺獨立、挺干練的,回到家里也是被寵成小公主的。
“我餓死了!那個大包里是我給你們買的港島出的皮夾克,一人一件,特別新潮,哎呀,就是太沉了,累死我了!”韓江月一邊在菜盤里挑自己愛吃的菜往嘴里送,一邊含含糊糊地說道。
“誰讓你往家里帶東西了?還有,你要回家,怎么不提前說呢,你爸派個車去接你又不違反規定。”韓芝琳說道。
在這個年代,一個省經委主任派輛小車去車站接自己的女兒,實際上也是違反規定的,但這是太尋常不過的事情了,以至于大家都覺得合情合理。以往,遠赴鵬城打工的韓江月回金欽時,都會提前發個電報告訴家里車次日期,讓父親派車去接站,這一回倒算是破例了。
“我自己也要鍛煉鍛煉嘛,老是蹭公家的油水多不合適。人家港島有廉政公署的,像我們這種公車私用,都要被處分的。”韓江月給自己找著理由說道,同時腦海里浮出了一個胖紙的形象。
如果不是那個死胖紙非要和自己坐同一趟車,還說是什么順路換乘,韓江月才沒這么高的覺悟,要和父母談什么廉政呢。死胖紙一直把她送到了離家只有一站遠的地方,才在她的呵斥下返回火車站去簽票繼續北上,這個場景如果讓父母看到,那豈不是要出大事了?
不過,如果一開始答應了讓死胖紙跟她一起回家,是不是也可以呢…韓江月的心有點亂了。
兩年前,在馮嘯辰的慫恿下,韓江月辭了公職,南下鵬城,進了一家港資企業,依然做自己的老本行裝配鉗工。由于技術過硬,加上為人聰穎而且敬業,她迅速受到了老板的青睞,由普通工人被提升為車間主管,去年更是擔任了公司的副總,全面負責生產和銷售事務,月薪也達到了2000港幣的水平,比她那個當省經委主任的父親高出了七八倍。
在事業上取得成功的同時,丘比特的神箭也在密集地向她投射。在她身邊,向她獻殷勤的小白臉、高富帥簡直能夠編出一個加強連,她對這些成功人士一向嗤之以鼻,卻不料陷入了一個死胖紙編織的情網,如今已然是難以自拔了。
這個死胖紙就是原冷水礦待業青年寧默,因為不滿足于在冷水礦石材廠日復一日的枯燥生活,他與同伴趙陽一起,承包了石材廠邊角料內銷的業務,帶著發財的夢想來到了鵬城。同樣是在馮嘯辰的點拔下,寧默悟出了銷售的真諦,原來壓價甩賣都難以賣出去的邊角料,幾經包裝居然成了鵬城乃至港島建筑市場上的香餑餑,銷量大到讓石材廠不得不另開了一條面向內銷的生產線,價格則更是離譜到讓廠長懷疑寧默他們是在南方干起了搶錢的生意。
僅僅一年多時間,寧默和趙陽都已經有了百萬級別的身家。人有了錢就會動各種歪心思,即使是一個死胖紙,心里也是有著一片春天的。寧默心里的春天,就是他在街上偶遇的那位女鉗工韓江月。
寧默以一個大器晚成的銷售天才的豐富技巧,向韓江月發起了愛情攻勢。一開始,韓江月僅僅是因為覺得寧默也是內地人,又是廠礦子弟,為人忠厚,所以偶爾會接受他的邀請,出來與他一起喝喝茶,吃頓便飯啥的。慢慢地,她終于感覺到了寧默那灼人的熱情,于是與一切女孩一樣,經歷了惶恐、矜持、回避、半推半就的歷程,如今已經走到能夠默許寧默送她回金欽過年的程度了。當然,對于寧默要求去她家面見李主任的要求,她是斷然拒絕了的,理由是:還太早了點吧…
還太早了點…這就是說,未來一定有機會的!寧默用他那不到75的智商也能聽出姑娘的潛臺詞了,于是歡天喜地地回火車站簽票去了。至于回程的時候坐過了站,不得不蹭了一輛拉礦石的大貨車回了家,這就不足為外人道了。
“小月,想啥呢?”
當母親的敏感地注意到了女兒眼神的游離,試探著問道。
韓江月一怔,旋即掩飾著應道:“沒事,累了。”
“累了?那趕緊把面條吃了,洗個澡早點睡覺吧。”韓芝琳把一碗剛煮好的面條放在韓江月面前,柔聲地說道。她才不相信女兒的胡扯呢,她是過來人,知道那種眼神出現在一個24歲的女孩子眼睛里,絕對不是因為旅途勞累,而因為另外一件事,那就是這丫頭戀愛了!
“你是說,小月有對象了?”
把韓江月打發去臥室睡覺之后,老兩口躲進自己屋子里,開始分析起這個重要情報來。
“我覺得是。”韓芝琳道,“她是坐公交車回來的,進門的時候,她把車票給你了,是不是這樣?”
“是啊。”李惠東說道,機關干部都要攢車票的,一張公交車票雖然只要一毛錢,但家里的孩子們還是養成了逢票必交的習慣。至于攢車票干什么,就只能呵呵了,大家都懂的。
韓芝琳繼續道:“她交了幾張車票?”
“一張啊。”
“這就對了。”
“怎么對了?”
“她提了這么多行李,那個旅行袋超過體積了,為什么沒有額外買票?”
李惠東看著妻子,有些愕然,這個老婆不去當福爾摩斯真是屈才了,這么一個小細節,居然都能夠發現。
可不是嗎,女兒既然是坐公交車回來的,行李超標肯定是要多買一張票的。而女兒只交了一張車票,這就意味著有人與女兒一同坐車,幫她把行李一直送到了門口。如果這個人與女兒沒有什么特殊的關系,女兒肯定要說出這件事情,而不會一味地叫累。韓江月是當鉗工的,的確有把子力氣,但拎著這么重的行李上上下下還是挺辛苦的。韓江月嘴上叫著累,看起來卻并沒有那么回事,這其中的奧妙,就值得品味了。
“老李,你說,小月不會是跟那個什么小馮處長又遇上了吧?”韓芝琳帶著幾分忐忑地問道。
韓江月在幾年前邂逅了京城來的小處長馮嘯辰,心生暗戀,這事肯定瞞不過父母。后來韓江月毅然下海去鵬城,也是發生在馮嘯辰去樂城市與韓江月見面之后,李惠東夫婦如何能夠不產生出一些聯想。如果女兒真的能夠和馮嘯辰這種京城的處長走到一起去,韓芝琳當然是舉雙手支持的,但問題在于,二人似乎又沒有這樣的緣分,韓芝琳就不能不感到憂慮了。
李惠東皺著眉頭道:“我估計不是。我上個月去京城開會,專門從側面打聽過馮嘯辰的事情,聽說他已經有個對象了,兩個人雖然還沒結婚,但已經住到同一個院子里去了。”
“怎么能這樣!這不是生活作風有問題嗎!”韓芝琳憤憤道,“幸好咱們小月沒和他好,這樣道德敗壞的人,我可不歡迎。”
“道德方面倒不好說,不過他的確有些輕浮,少年得志嘛,也是難免的。上次在樂城,他把樂城的干部們得罪得很厲害,如果不是最后幫樂城拿到了電視機廠的批件,樂城的老賈他們不會跟他善罷干休的。”李惠東不著邊際地評價了馮嘯辰兩句,然后回到原來的話題,說道:“我估計小月不會和他來往,小月也是心氣很高的人,知道他有對象,不可能再跟他來往的。”
“我覺得也是,他也就是個小處長嘛,有啥了不起的。”韓芝琳道,隨后又開始想入非非起來:“老李,你說小月不會找了個港商吧?聽說港島的富商可喜歡找咱們內地的女孩子了。不過,我可不希望小月嫁個港商,那些港商歲數都太大了,如果是個有錢的港商家里的孩子,還差不多…”
“別瞎想了,如果是港商,會跑到金欽來幫小月拎行李嗎,而且連門都不進。我估計,可能就是小月過去的同學啥的,明天你找機會打聽一下…”
“放心吧,這種事情,她還能瞞得過她老娘?也不看看老娘年輕時候是干什么的。”
“你年輕的時候,不是廠里的會計嗎?”
“對啊,會計講究的就是明察秋毫啊,一分錢的賬都不會錯。”
“呃,你贏了…”8)
,歡迎訪問大家讀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