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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四章 新液壓垮了

  韓江月可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正在暗地里算計著自己。這一次,老板給了她十五天的假期,讓她能夠寬寬松松地回家過個年。她坐火車從鵬城回來,倒的確是有些累,不過睡了一覺之后,就滿血復活了。第二天開始,她便如一切號稱回家過年的小年輕一樣,跑出家門去呼朋引伴地玩耍,直到晚上才回到家里,幾乎沒給父母留下打探“軍情”的時間。

  “哎呀,油炸臭豆腐,我最喜歡吃了,怎么樣,一人兩串,說好了,我請客!”

  這是在金欽市新開的農貿市場里,韓江月正和幾位技校時候的女同學一起閑逛著。鼻翼間忽然聞見熟悉的香味,韓江月便帶著女伴們直奔那個攤位而去了。

  “老鄉,來8串,要煎透一點。”韓江月向賣臭豆腐的攤主吩咐道。

  “好的,姑娘。”攤主頭也沒抬,拿了幾串臭豆腐放進平底的油鍋,開始煎了起來。

  “你們不知道,在鵬城,我最不習慣的就是當地吃的東西,吃來吃去,還是咱們明州的小吃最好吃了。”韓江月站在攤位前,向女伴們說道。

  一位女伴笑道:“江月,人家都說鵬城好呢,能見世面,掙錢也掙得多。你現在一個月起碼有100塊錢了吧?”

  “說啥呢!”另一個女伴斥道,“人家鵬城的工資起碼都是200,江月這么好的技術,我估計,一個月掙400都有可能,江月,你說是不是?”

  韓江月笑而不語,臉上的表情分明在告訴對方,這個數字并不算高,自己的收入沒準還在這個水平之上。其實,她現在一個月的收入已經能夠達到2000港幣了,時下港幣兌換人民幣差不多是1比1的樣子,也就是說,她的月薪相當于2000人民幣,比這些女伴高出30倍了。

  這個具體的數字,她是不便說出來的,否則大家就沒法做朋友了。不過,給大家一種自己挺有錢、挺成功的感覺,還是必要的。俗話說,富貴不回鄉,如錦衣夜行。當初她離開樂城去鵬城發展的時候,可是有不少人說過風涼話的,她就是要用自己的富裕,來證明這些人的短視。

  臭豆腐炸好了,韓江月付了錢,然后把串了臭豆腐的竹簽子分發給女伴們,然后笑著說道:“要說臭豆腐,做得最好吃的就是塘阜了,我過去在塘阜的時候…”

  “姑娘你還在塘阜呆過?”攤主問了一句。

  韓江月隨口答道:“是啊,我在塘阜工作過兩年呢,是在新民液壓…咦,你,你,你不是葉師傅嗎?”

  對方也一下子認出來了,不由得驚愕地說道:“你是小韓!”

  原來,眼前這位穿著圍裙賣臭豆腐的攤主,正是韓江月工作過的塘阜新民液壓工具廠的鉗工葉建生,韓江月當年正是和他同一個班組的,對他一直都是執徒弟禮的。幾年不見,葉建生老態了不少,而韓江月則因為在鵬城呆了兩年,變得洋氣了許多,再加上雙方都想不到對方會在這里出現,因此一開始才沒有認出來。韓江月提起新民廠的時候,腦子里一激靈,終于發現對方居然是自己的熟人。

  “葉師傅,你怎么…”韓江月一時有些手足無措了。想想看,當年給你上過課的數學老師,突然變成了一個賣臭豆腐的小攤主,你能反應得過來嗎?這個時候是該叫一聲老師好,還是該掩面而走呢?

  葉建生也從最初的驚喜之中緩過神來,想起了自己現在的身份。與韓江月相比,他無疑是更尷尬的一方。他支吾著說道:“小韓,那什么…要不,這錢你還是拿回去,我怎么能收你的錢呢。”

  韓江月卻是覺得腦子里空空的,她看了看葉建生身上那破舊的衣服,又掃了一眼整個攤位,然后轉回頭,對著自己的女伴們強擠出一個笑臉,說道:“小娟,蘭蘭,真不好意思,我這碰上過去廠里的師傅了…”

  “哦哦,沒關系的,要不,小月,咱們回頭再約。”

  幾個女伴一下子明白了韓江月的意思,紛紛向葉建生笑笑,便借故離開了。看著女伴們走遠,韓江月這才回頭盯著葉建生問道:“葉師傅,這是出什么事情了,你怎么不在廠里做事,跑到這里賣臭豆腐來了?”

  “唉!”葉建生長嘆一聲。韓江月過去在新液壓的時候,還是個剛剛技校畢業的小姑娘,對師傅們都非常尊重,葉建生也一向都是把她當成女兒那樣呵護的。他知道,自己這個樣子被韓江月看見,韓江月是絕對不會漠視不管的。他指了指攤位里的一個道:“小韓,你進來坐吧,我跟你慢慢說。”

  韓江月走進攤位,坐在小馬扎上。葉建生坐在她對面,未曾開口,又是先嘆了一聲,這才說道:“小韓,你是不知道,咱們新液壓,垮了。”

  “垮了?什么意思?”

  “停產了,發不出工資,大家都是拿50的工資在家里呆著。我家里負擔重,你是知道的,沒辦法,我就只好厚著臉皮跑到金欽來擺攤子賣臭豆腐了。廠子里像我這樣出來做點小生意的,也不少了。”葉建生說道。

  接下來,葉建生便把這幾年廠子里發生的事情,向韓江月做了一個介紹。

  五年前,馮嘯辰受孟凡澤的派遣,去新民液壓工具廠協調解決液壓泵漏油的問題,發現了新液壓管理制度不健全的情況。在他的支持下,黨委書記徐新坤扳倒了老廠長賀永新,隨后啟用了一批有能力、懂管理的干部,新液壓的面貌出現了可喜的變化,產品質量不斷改善,經濟效益也不斷提高。

  韓江月離開新液壓的時候,廠子還處于欣欣向榮的狀態。當時林北重機等幾家礦山機械企業開始引進國外的先進技術,新液壓作為為這些企業提供液壓配件的單位,也受讓了一部分國外的液壓部件生產技術,整體水平得到明顯的提高。

  可就在這個時候,徐新坤因為年齡原因,退居二線,讓出了領導崗位。上級新派來的廠長是個有學歷的,但對工業生產完全不懂行,到廠里之后任用了一批擅長于吹牛拍馬的干部,在生產和經營上昏招迭出,最終把新液壓拖入了虧損的泥潭。

  新液壓的衰敗,內因是管理上的問題,外因則是全國都普遍存在的“政策性虧損”。液壓件都是用在工業裝備上的,裝備整機企業不景氣,新液壓作為配件廠,自然也好不到哪去。廠子的生產任務一天天減少,到最后干脆就是整月整月地開不了工。廠子沒有了收入,但工人的工資還是要支付的,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只能是向銀行貸款,這在國內很多地方也都是常態。

  塘阜是個小縣,縣里的銀行信貸規模也小,根本無法填起新液壓這么一個無底洞。這樣耗了大半年之后,新液壓再想從銀行貸款就沒那么容易了,還是在縣經委的壓力之下,銀行才答應保證新液壓能夠按月發出50的工資,而這樣的承諾,也并非是永遠的。

  “怎么會這樣呢?余廠長呢,他也跟著新廠長一起胡鬧嗎?”韓江月怒道。

  她說的余廠長,是原來廠里的生產科副科長余淳安,也是當年與馮嘯辰一道搞過全廠的全面質量管理體系的,后來當上了廠里的副廠長。韓江月對余淳安有一些好感,她總覺得,有余淳安在,廠子應當不至于淪落至此的。

  葉建生道:“老余這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木木訥訥的,根本不會做人。新廠長來了以后,他就靠邊站了。雖然還是副廠長,但說話沒幾個人聽。我們新廠長最欣賞的,是那些會溜須說漂亮話的,金工車間有個青工叫呂攀的,你還記得嗎?”

  “怎么不記得,吃喝玩樂全內行,學技術學了好幾年連給機床加油都不知道。”韓江月鄙夷地說道。

  葉建生道:“他現在是廠長助理,專門負責接待外面來的人,天天喝得爛醉。”

  “現在還有接待嗎?廠里不是沒錢了嗎?”韓江月問道。

  葉建生道:“那是我們工人的工資發不出了,可是廠領導花錢一點也不少。人家還說了,不搞這些接待,怎么會有新業務呢?結果,吃了一頓又一頓,一樁業務也沒接過來。我估摸著,最多也就是一年半載吧,咱們廠肯定是要關門的。”

  “那…”韓江月只覺得心里酸酸的,這是她工作過的第一個單位,是她揮灑過青春熱情的地方。她還能記得那些與師傅們圍在圖紙旁邊討論工藝的日子,在那日子里,還有過一個少年的身影…

  “那我師父呢,他還好嗎?”韓江月扯回思緒,對葉建生問道。

  “何師傅不太好。”葉建生說道,他說的何師傅,是韓江月在新液壓時候的師傅何桂華,是新液壓坐頭把交椅的裝配鉗工。

  “何師傅過去就有哮喘病,這兩年犯得更厲害了,一到冬天就出不了門。廠里沒錢,醫藥費也報不了,聽說何師傅連藥都舍不得吃…”

  “葉師傅,我要去塘阜看看!”

  韓江月眼里涌出了大顆的眼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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