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市六個區中,高新區是最‘年輕’的一個區,同時也是發展最快、企業最多、面積最大的一個區,建武市西南一片直到連接南邊下屬縣城的一片區域,都屬于高新開發區的管轄范圍,其中有三兒之二以上的區域,都是在郊區的基礎上升級改造而成,所以高新區也叫做開發區。
高新區下轄9個街道,星星毛巾廠隸屬騰飛街道管轄,位于騰飛街道最北邊,趙澤君上輩子經常來在星星廠遺址上修建的萬達廣場,位置再熟悉不過。
可是開車在周圍轉悠了十幾分鐘,居然沒找到星星廠。
星星廠不是什么國企大廠,好歹是有兩百員工的企業,上百畝地皮,總不可能藏在那個犄角旮旯里。可問了路上的幾個人,居然都搖頭表示不知道。
最后還是兩個在路邊下棋的老頭聽到趙澤君問路,好心告訴他,不遠處有家‘騰飛駕校’,從駕校大門進去走到頭,有個小門進去就是星星廠。
“大爺,我聽說這個廠子有一百多畝地呢,怎么要用駕校的場地呢?”趙澤君沒著急去,給兩個老頭一人低了一支煙,蹲在一邊隨口閑聊,了解情況。
“不是星星廠用駕校的場地,是駕校租了星星廠的場地。”老頭點上煙,說:“那個廠子開了好多年了,效益不行,不過地方倒是挺大的,就租了一部分給那個駕校。”
“他們廠效益就這么差?”趙澤君笑呵呵的問。星星廠都倒閉了,效益差是一定的,趙澤君心知肚明。不過這兩個老頭一看就是那種在當地生活了一輩子,街頭巷尾大事小情都門清的,趙澤君想從他們這里對星星廠多一些側面了解。
“你問這個干嘛?”一個老頭打量著趙澤君。
“我家有個親戚在里面上班…”趙澤君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說:“他這里不是太好。我來打聽打聽情況。”
“哦,殘疾人是吧。對,這廠子就是個福利廠,政府專門開著照顧殘疾人的。不過嘛…”老頭看了眼停在路邊的巡洋艦,若有所指的說:“小伙子,我看你不缺錢,要是條件允許的話,最好還是不要讓你家親戚在這里工作了。”
“為什么?”趙澤君不解問。
“這還要問為什么嘛?我看你也是做生意的老板,怎么連這個道理都不懂?”老頭說。
“老人家,你多指教。”趙澤君說著,又遞過去一支煙。
老頭接了煙,才說:“你想想啊,這個廠子效益再不好,好歹是一二百人,那么大的場地,還是有不少油水的。廠子里的工人呢,都是一群殘疾人,一沒背景,二沒本事,離開這個廠子連個工作都找不到,受了欺負只能忍氣吞聲。現在社會風氣不好,人人朝前看,只要不死人,就沒人管這里的事。你明白沒?”
“這里不是騰飛街道管著的嘛,總不會虐待殘疾人吧?”趙澤君問。
“你這個話問的,這里歸騰飛街道管不假,可人家街道是政府單位,又不是企業,平時生產經營方面的事,都是具體管事的副廠長負責的。”
老頭瞅了瞅遠處的駕校大門,神神秘秘的說:“再跟你說個小道消息,這位副廠長,跟駕校老板是表兄弟,駕校老板不是什么好人,混社會的,我們這片人都怕他。”
“行了行了,你這個老東西就是廢話多,一把年紀了,禍從口出不懂啊。人家駕校毛巾廠怎么樣,關你關我什么事?下棋下棋。”另外一個老頭揮揮手說。
“嗨,我都七十多了,我怕什么!毛巾廠那些人太不是東西,許他們干,就不許我說?”老頭扭頭對趙澤君說:“小伙子,話我就這么多。你要是真顧念親情,就別讓你家親戚在這里干了。”
“好,我知道了,謝謝大爺啊。軍子,你去小賣部買兩瓶水給兩位大爺,大熱天的,別中暑了。”
回到車上,等軍子買回了水,趙澤君讓他把車停在附近的馬路邊上,步行走向駕校。
一進駕校大門,迎面是一個大大的廣場,十幾輛教練車停在場地邊,穿過廣場,在駕校辦公樓的一側,果然找到了一閃銹跡斑斑的大鐵門,鐵門邊上掛著塊字跡模糊的大牌子:星星毛巾廠。
鐵門上纏著一條小孩手臂粗細的鐵鏈子,鎖住了。
扶著鐵門正要出聲問詢,就聽到一陣狗叫,一個肚大腰圓的保安,牽著一條大狼狗出現,隔著大門,兇巴巴的說:“學車在前面,我們這里是工廠,閑人勿入。”
“我們不學車,就是來廠子里的。”軍子說。
保安有些警惕起來:“你們誰啊?來廠子里干嘛?”
軍子用詢問的眼神看向趙澤君,趙澤君微微點頭,軍子才說:“星星廠已經賣掉了,你們領導沒通知你們嗎?這位是星星廠的新老板,趙總,開門。”
保安打量了趙澤君兩眼,搖搖頭:“門現在不能給你們開,你們等著,我去和廠長匯報一下。”
說完,一轉身大步跑向廠辦公樓,留下大狼狗蹲坐在鐵門后,和趙澤君大眼瞪小眼。
“哥,哪有大白天鎖門的?”軍子指了指鐵門上的銅鎖,“這又不是看守所不給人進出,萬一發生了火災什么的,這門鎖著,還不得出大事!”
“這個話嘛…”趙澤君哼了一聲,“馬上我也要問問這里的廠長。”
“要不要給騰飛街道打個電話?”軍子問。
“不用。”趙澤君搖搖頭,騰飛街道主任陳達鵬代表政府單位,和自己也打過交道,算是熟人。不過他畢竟代表政府,廠子到底是什么情況還不清楚,陳達鵬如果在場,萬一發現什么過火的事,沒有回轉余地。
從大門就能看見星星廠辦公樓,也就不到一百米的距離,可足足過了快半個小時,保安才回來。
一起來的還有個白白胖胖的中年男人。
“趙總,您好您好,可算把您盼來了!”從辦公樓到鐵門,還沒一百米的路,胖子跑的氣喘吁吁,白襯衫都汗透了,指著鐵門大鎖對保安說:“還不快點開門,請趙總進來。”
隔著大門,趙澤君都能聞到胖子渾身的酒氣和汗味。
保安趕緊打開大門,趙澤君主動把自己的證件遞給胖子,說:“你好,我是趙澤君。”
胖子飛快的掃了一眼,畢恭畢敬的把證件還給趙澤君,說:“知道知道,街道今天上午通知我了。自我介紹一下,鄙人是星星廠副廠長宋成,街道陳主任工作太忙,平時就由我管理著這個小廠。趙總,大熱天的,咱們去辦公室聊。”
“不急。”趙澤君指了指大鐵門上的鎖,笑呵呵的問:“宋廠長,這鎖怎么回事啊,大白天的鎖門,這是防賊呢,還是防我啊?”
“哎呦,趙總,我就知道您肯定誤會了。咱們邊走邊說…”
胖子宋成在前面引路,說道:“咱們廠您是知道的,情況很特殊,工人都是殘疾人,其中很大一部分人,是智障人士。我讓人鎖門,就是怕他們亂跑。您說說,萬一走丟了一兩個,我可怎么交代?街道、區里,把這么重大的任務交給我,那是對我的信任,廠子效益差賺不到錢也就算了,如果出現了人員走失,我怎么對得起組織上的信任?也對不起自己的良心啊。”
“組織上?陳廠長是公務員?”趙澤君問。
“這倒不是,不過我還兼著咱們廠的公會主席,再說,我直接受街道領導,也算是有組織的人嘛。”
趙澤君點點頭:“哦是這樣啊。不過,這里工人就算有智障,應該也是輕度智障,怎么會發生走丟的情況?如果嚴重到這個程度,平時還怎么進行生產?”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宋成嘆了口氣,說:“您才來,不知道我們的難處。這個廠子啊,錢賺不到幾個,責任卻太重大了,必須保證萬無一失。”
“嗯,殘疾人是社會關注焦點,的確要萬無一失,‘一失’,那就‘萬無’了。”趙澤君點點頭。
宋成比劃出大拇指,哈哈笑道:“趙總您這話說得太到位了!精辟!”
說話的功夫,已經經過了廠區,來到了一棟三層的辦公樓下。廠區不算大,除了這棟辦公樓,還有兩排廠房,一個小小的倉庫,一個籃球場,不過看起來已經很久沒用過了,籃板破破爛爛的,連個籃框都沒有。
廠里很冷清,沒看見工人,倒是辦公樓下,松松垮垮的站著兩個挎著警棍的保安。
“工人呢?”趙澤君問。
“這不是午飯點嘛,都在食堂吃飯。”宋成指了指廠房后面,正在冒炊煙的一排平房。
“哦,那正好,咱們去食堂瞧瞧。”趙澤君問。
“食堂亂糟糟的,天熱人又多,去哪干嘛啊。您要是還沒吃飯,我請客,下館子給您接風。”宋成說。
趙澤君玩笑似的說:“宋總,你不讓我去食堂,該不是食堂伙食差,怕給我看到吧?”
“瞧您說的,我就是再黑了良心,也不能克扣殘疾人的伙食啊!那也行,咱們就去食堂!趙總請,我來帶路。”
繞過廠房就是食堂。
在食堂門口,趙澤君總算見到了星星廠的工人們。
兩排長長的打飯隊伍,一水的藍色工服,有的人張著嘴巴,面露癡傻笑容,探頭探腦的朝前面張望,有的人杵著拐棍,或者一邊袖子空空蕩蕩的…
“趙總,咱們這里的218個工人,差不多一半是輕度智障,剩下的,都是各種殘疾,瘸子、跛子、斷胳膊少手,還有聾子、啞巴,對了,還有兩個瞎子,安排在倉庫。”
趙澤君點點頭,指著在隊伍兩邊,手持橡膠棍來回巡邏的四個保安,皺眉道:“咱們這里,保安似乎多了點吧?”
一路進來,不到十分鐘,已經看到了七個持械的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