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總,保安多也是沒辦法啊。身體殘疾還好點,腦部智障的,你跟他講道理沒用,正常管理手段根本不起作用。”
宋成叫苦說:“我實話實話,不怕您批評,對付智障員工,用保安嚇唬嚇唬,比講道理管用多了。這點,我和街道也匯報過。”
“不會真打吧?”趙澤君問。
“那不會,那不會,誰敢啊,萬一打出個好歹,我第一個就要坐大牢。”宋成趕緊搖頭:“咱們這里說是工廠,其實和收容所性質差不多,保安多點,也是保護這些工人嘛。趙總,咱們進食堂里面瞧瞧。”
“好。”
星星廠的食堂和普通單位食堂沒什么區別,前面是打飯菜的地方,放著一排七八個大鐵皮桶,里面是飯菜,職工打了飯之后,坐在食堂進餐。
“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咱們廠新來的趙總,以后廠子就是趙總做主了。”宋成對打飯處的幾個職工說。
“趙總好。”打飯的四個員工,智力都正常,一個獨臂,一個聽力有毛病,另外兩個大概是有隱疾,除了長得比較丑,倒也沒看出哪里有問題。
“你們好,大家繼續忙吧。”趙澤君點點頭,背著手,在邊上看他們打飯。
每過來一個人,打飯的人就給滿滿的一大勺子菜,一個托盤幾個格子都裝得滿滿當當的。
宋成邊介紹說:“趙總,您看,我們全部按照區里和街道的要求,每頓飯,一葷一半葷兩素,外加一個湯,菜量充足,飯管飽,不夠可以加。今天的葷菜是紅燒肉,您看看這一塊塊,又大又肥…”
“嗯。”趙澤君背著手,走到一張餐桌邊坐下。
對面坐著一男一女,男的看上去腦子不太好,歪著頭用勺子大口大口的朝嘴里送飯,女的長發飄飄,卻把臉垂得很低,看不清模樣。
趙澤君問年輕男工:“伙食怎么樣,能吃飽嗎?”
“這還能吃不飽!”宋成指著餐盤里堆滿的飯菜笑道。
趙澤君掃了宋成一眼,“我問的是他。”
被問到的男工傻呵呵的笑,宋成推了他一下,“領導問你話呢,好不好吃,能不能吃飽?”
男工嘴邊全是油花子,腮幫子里塞滿了飯菜,用力點頭:“好吃,好多菜…”
這一說話,飯粒噴了趙澤君一身。
宋成趕緊掏出手帕給趙澤君擦,一邊沖著男工瞪眼:“怎么搞得!”
男工嚇得不敢吱聲,低著頭朝邊上女工懷里躲,女工摟著這個年輕男工,輕輕的拍著對方的脊背,柔聲安慰說:“不怕不怕,姐姐在這里。”
“沒事沒事。”趙澤君擺擺手,問:“你弟弟啊?”
女工小心翼翼的抬起頭看了趙澤君一眼,“對不起對不起,我弟弟腦子不好,您別生氣!”
說完,又飛快的低下頭。
驚鴻一瞥之間,趙澤君才看清楚,這個聽聲音也就二十多歲的女工,整張臉全是紫紅色的燒傷疤痕,已經看不出人樣子,非常的嚇人。
難怪她一直低著頭。
“沒關系沒關系。”
趙澤君心里嘆了口氣。
聽聲音,看身段,都是挺好的一個女孩子,年紀輕輕的,怎么燒成這樣,下半輩子怎么過啊。
這副尊榮,不要說結婚生子,就是找工作都困難,除了星星廠,恐怕任何一個單位都不會要她。區里、街道能辦這個廠,哪怕有再多的不足,但畢竟解決了這些人的生計問題,功德無量。
咳嗽一聲,用盡可能和藹的語氣問女工:“同志,咱們廠平時工作辛苦嗎?工資待遇怎么樣?我是新來的廠長,有什么需要的,都能和我說。”
女工怯生生的瞄了站在一邊的宋成一眼,又飛快低下頭。
“領導問你話,你有什么說什么,看我干嘛!”宋成說:“你別怕,咱們趙總是好人,有什么說什么。有意見,有需要就提!”
“一個月1000塊錢,我沒啥意見,都挺好的,謝謝宋廠長,謝謝領導。”女工小聲說。
“那就好。”趙澤君點點頭。
萬惡的資本家,此時心里的第一反應,卻是盤算著,全場兩百多人,一個月一人1000,就是20多萬。
宋成在一邊賠笑說:“趙總,食堂您也看過了,我再陪著您去廠房、倉庫看看,順便向您匯報一下廠子目前的經營情況。”
“也好。”趙澤君在食堂里沒看出太大問題,員工盤子里的菜比大學食堂大師傅給得都多,吃好不一定,吃飽肯定沒問題。
也許是自己小說電視看多了,疑心病太重,習慣把別人朝壞處想。
問題的確是有一些的,比如保安、比如宋成對員工的態度、比如大門上鎖養狼狗和食堂的管理方式。
但反過來想,管理這么個情況特殊的廠子,面對一大批講不通聽不懂打不得碰不得的殘疾人、智障,宋成的確有他的難處,不可能處處都溫良恭儉讓,當老好人。
等個一年半載,廠子這塊地皮另作他用,但廠子里的這些員工還是由自己負責,殘疾人管理和健康員工管理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方式,有必要從現在開始,留心、學習這一類福利工廠的管理辦法。
趙澤君站起身,說:“宋廠長,食堂總得沒問題,我提幾個小意見。”
“您指示,我來記錄。”宋成掏出個小本子。
“菜品份量是夠了,油少了點,你瞧瞧這一大桶湯,一點油花都不漂,這哪行。還有,這么熱的天,食堂就一臺電扇,還沒開,萬一有人中暑怎么辦?對了,打菜的效率太低了,得增加幾個打菜的人,咱們進來半天了,食堂里才三四十人,外面排著這么長的隊伍,等后面人進來,菜都涼了…”
“好的,趙總您放心,我立刻就改進。”宋成合上本子,笑道:“難怪都說您是杰出企業家,眼光就是準,太懂管理了。”
“那我們去廠房瞧瞧吧。”
“請,我來帶路。”宋成跑到前面開路。
中午的陽光有些毒,趙澤君剛出食堂大門,眼睛就被陽光晃了一下,腳步微微一踉蹌。
“趙總,您沒事吧?”宋成趕緊來扶趙澤君,“我就說嘛,這大熱天,您來食堂干嘛,趕緊去我辦公室坐坐,那有空調。”
“沒事沒事…”
說著,趙澤君忽然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
目光一閃,落在食堂外排隊的長長隊伍上。
排隊的職工一個個滿頭大汗,很多人又熱又累,蹲在地上,幾個保安也躲在陰涼處蹲著抽煙。
“趙總…”宋成小聲問。
趙澤君擺擺手,示意他不要說話,臉色卻漸漸的沉了下來。
不對頭!
這么熱的天氣,一兩百人的隊伍,按照剛才的打飯速度,這頓中飯,沒兩個小時以上結束不了!
就算是一個根本沒有經營過企業的人來安排,也不至于把一頓午飯拖延的這么久,讓大家都站在烈日下暴曬幾個小時吧?
一天工作時間八小時,兩頓飯就要吃掉四五個小時?
關鍵是,自己如果想看到整個食堂吃午飯的‘全貌’,就必須在食堂坐兩個多小時,這顯然不太可能。
想到這里,趙澤君淡淡的掃了宋成一眼,轉身走回食堂里,對著打飯的幾位大師傅說:“加快打飯速度!”
“趙總,您這是…”宋成趕緊跟進來,奇怪的問。
“宋廠長,即然來了,那我就在食堂吃一頓飯吧。軍子,打兩份飯菜來,我們一人一份。今天,我就在這里坐著,和大家一起吃飯,等到最后一個人吃完飯,我再走。”
“趙總,您這何必呢?大熱的天,您要是中暑了,誰來管全廠職工下一步工作?!”宋成板著臉說:“為了您的健康,為了對全場職工和街道負責,我不同意!”
說話的功夫,軍子已經打了兩份飯菜。
“哈哈,宋廠長,我年紀輕輕的,哪里有這么容易就中暑?來來來,陪我坐坐,我也嘗嘗咱們大師傅的手藝。”
說著,拿起筷子,慢條斯理的吃起來。
趙澤君吃得很慢,好像是在數著米粒吃。
一旁的宋成不知道是不是太胖了怕熱,汗出如漿,一個勁地用手帕擦汗。
不到一支煙的功夫,果然出問題了:打飯的隊伍停滯了下來。
食堂里就座用餐的,最多只有五十個人,外面還有一百多人的隊伍,但裝飯菜的桶已經空了。
趙澤君放下筷子,掃了宋成一眼,問:“怎么不打了?”
幾個大師傅都不敢說話,宋成擦著汗,支支吾吾的說:“這個…這個,沒飯菜了…”
“沒飯菜了,去后廚裝啊。”趙澤君淡淡說。
“這個…這個…”
“宋廠長,你不會告訴我,今天中午,只準備了這么幾桶飯菜吧?”趙澤君冷笑問。
“哎呀…這個嘛…”宋成急的滿臉通紅,在桌子下拽了拽趙澤君的袖子,壓低聲音,“趙總,咱們去辦公室,您聽我解釋…”
“去辦公室干嘛啊?”趙澤君站起來,盯著宋成,一字一句說:“宋廠長,你當著全廠職工的面,清楚的回答我,到底準備了多少人量的飯菜?”
在場的員工紛紛放下筷子,或者趴在窗口,擁擠在門外,朝這邊看過來。
一部分智障職工,或是滿臉茫然,要不就呵呵傻笑,但還有很多的身體殘疾腦子卻清楚的員工,很清楚發生了什么。
這位新來的年輕老板,發現了食堂的真相!
“趙總,是這樣的,您突然來視察,我讓大師傅,給每個員工多打一點菜,算是加餐,哪知道菜不夠了呢…”宋成咬著牙賠笑說。
“放屁!這叫多打一點菜?”
趙澤君憤怒的聲音在食堂里炸響:“218個成年人,你他媽就準備了能讓50個人吃飽的飯菜!宋成,我問你,你一頓飯吃這四分之一,行不行?剩下那160多個人的伙食費,到哪里去了!你這一身肥肉,是他媽喝人血喝出來的?!”
說著,把餐盤猛地一掀,里面的飯菜撲了宋成滿頭滿臉。
銀色紀念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