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夫對于葉齊德關鍵時刻猶豫不決已經習慣,強硬道:“攘外必先安內,若不能將拓折城的隱患消除,何以與唐軍決戰?若是決戰之時拓折城反戈一擊,那就是滅頂之災!”
葉齊德猶自不愿:“再無回旋之余地嗎?若無阿史那賀魯配合,咱們即便攻陷碎葉城,也很難在西域腹地順利進攻,而阿羅撼更是影響甚大,波斯雖然被敵國覆滅,但是其殘余勢力卻遍布高原,皆以阿羅撼馬首是瞻,若殲滅阿羅撼,那些波斯部族必然不依,到時候波斯高原烽煙處處,后果堪虞啊!”
奧夫氣得不輕,不顧對方哈里發繼承人之身份,呵斥道:“大帥何其糊涂!若不能擊敗唐軍、攻陷碎葉城,咱們首先便要經受哈里發的問責,末將丟了官位倒沒什么,可大帥當真以為帝國繼承人的位置無人取代嗎?”
葉齊德無法,只得依從,再次調集數萬軍隊,準備前往拓折城。
然而未等軍隊集結完畢,穆斯里穆再度傳來信息,阿史那賀魯與阿羅撼合兵一處,兵出拓折城,猛攻穆斯里穆…
葉齊德大驚失色。
奇爾奇克河由北向南、滾滾流淌,流經之處山谷幽深、河道蜿蜒,三千唐軍輕裝簡從、艱難前行。河道狹窄之處兩岸陡峭、水流湍急,有兵卒踩翻石塊失足跌落河中,同伴不及救援便被河水裹挾沖走,眨眼不見。
一路上艱難跋涉,但所有兵卒都不曾因為路途難行而放緩腳步,每一個人都知道此行務必盡快抵達拓折城,遲一步就有可能生變,導致唐軍在這場大戰之中處于被動,所以即便不斷有兵卒跌落河道、摔入山澗,所有人都咬緊牙關,奮力前進。
當軍隊自一側河道、一側山壁的艱難路途之中走出來,看到遠方巍峨聳峙的拓折城,就連高德逸都松了口氣。
一邊派人前去拓折城聯絡,一邊短暫休整,卻也打起精神嚴加防備。
阿史那賀魯與阿羅撼雖然都表示效忠大唐,可人心隔肚皮,誰也不知會否暗地里投奔大食人,故意引誘他們這一支唐軍前來,作為送給大食人的“投名狀”。
等到城中回信,高德逸命令部隊在原地等候、加強戒備,自己一個人進入城中。
城中,阿史那賀魯見高德逸孤身前來,佩服其勇氣的同時,也略有埋怨:“將軍何必如此?在下既然答允越國公作為內應,斷無反悔之理,將軍對我這般戒備,實無必要。”
高德逸面無表情:“失禮之處,還望海涵,待到此戰得勝,末將給可汗賠罪,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阿史那賀魯對于這位“榆木腦袋”的將領無可奈何,我只是想要在以往向房俊要好處的時候多一個借口而已,誰稀罕你殺啊剮啊?
他介紹道:“這位便是波斯王子阿羅撼,一心向往大唐風華,此次經由我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這才予以說服,愿意與我一道效忠大唐。”
高德逸看向阿羅撼。
阿羅撼施禮道:“久慕大唐太尉之威儀,心向往之,愿為一馬前卒,以供驅策!”
高德逸終于露出一絲笑容,頷首道:“我出發之時,太尉也曾對我言及波斯勇武,乃是與華夏一樣傳承久遠之文明,自當守望相助、彼此奮進,共同撐起寰宇文明。如今波斯傾覆、高原陸沉,王子身負復國之望,重任在肩,他日若有機會,大唐愿意為了波斯之復興提供幫助。”
阿史那賀魯懊惱不已,他就該知道安西軍這些武將對于房俊極其崇拜,當著他們的面吹噓大唐如何強盛未必領情,但若是說上房俊幾句好話,則必定愛聽。
阿羅撼雙眼睜大,面色潮紅:“太尉當真說了這話?”
高德逸正色道:“兩軍陣前,豈敢假傳軍令?這番話半個字都不差!”
阿羅撼深吸一口氣壓制住激蕩的心情,一揖及地:“有太尉這句話,在下今生效忠大唐、忠貞不二,縱使肝腦涂地、亦是在所不辭!”
他肩負滅國之血海深仇,甚至為了維護王族之性命不得不認賊作父,豈能不想著有朝一日復國成功?
但大食不僅其自身強大,更善于利用各種手段去挾持、控制其余部族,使得河中地區各個部族屈從其淫威之下,甘為鷹犬、助紂為虐,想要復國何其難也!
若是有了大唐的支持,則局勢完全不同。
只需此戰獲勝,可以想見大食對于河中地區之控制將會前所未有的削弱,大食的影響力大幅度衰退,再有唐軍出兵相助,復國成功之幾率大大增加!
高德逸上前,伸出雙手將阿羅撼攙扶起來:“太尉有言,大唐最是愛好和平,最善與異族友好相處,古往今來任意一個異族只要不主動侵犯中土,哪一個不是得到天大好處?最是那些欲壑難填、貪心不足之輩,想著飲馬黃河侵占掠奪,最終卻都土崩瓦解、煙消云散!”
阿史那賀魯眼皮子直跳,瞪著高德逸,何必如此陰陽怪氣、指桑罵槐?
你直接點名就是了!
阿羅撼得到大唐的承諾,雖然未必盡信,卻也升騰其希望,自然戰意滔滔:“未知將軍打算何時起兵攻伐可散城?在下愿為先鋒!”
高德逸道:“唐軍仁義,何曾讓友軍沖鋒在前、坐享其成?給我三日休整時間,三日之后,幫我備齊軍械、馬匹,攻伐可散城!”
阿史那賀魯忙道:“將軍有所不知,葉齊德已經懷疑我們二人暗通大唐,故而派出萬余兵馬堵住拓折城向西的道路,此刻就在城外!”
高德逸傲然道:“我們需要的只是拓折城的戰略位置,本也沒打算偷襲,只要拓折城在手,再多敵人亦不過是牛馬豬羊,擋不住唐軍沖鋒的腳步!”
當即,阿羅撼與阿史那賀魯籌集了一些糧食、藥物、軍械,偷摸送出城外。唐軍駐扎于奇爾奇克河與天山的夾角之處,便于隱藏,治療傷創、積蓄體力,如此休整三日,大部分兵卒都恢復戰力。
六月十七。
入夜之后,阿史那賀魯與阿羅撼將三千匹戰馬送到城東,交付于高德逸,順便將百余命傷重的唐軍接到城中休養,同時給出穆斯里穆軍隊駐扎的陣型圖,雙方約定當夜子時發動對穆斯里穆突襲。
回到城中,阿史那賀魯與阿羅撼各自集結麾下精銳部隊,等待城外開戰的訊號,便一涌而出、配合高德逸。
戌時左右,唐軍在高德逸率領之下牽著馬,沿著浮橋渡過奇爾奇克河,來到拓折城的北邊。將近三千人做著最后準備,將隨身攜帶的震天雷取出,放置于便于取出的地方,翻身上馬。
高德逸不善言辭,當然此刻也無需多言,抽出橫刀,沉聲道:“殺過去!”
三千人齊聲呼喝:“殺!”
馬鞭抽響,三千匹戰馬“希律律”仰頭長嘶,邁腿向前,鐵蹄踐踏大地,隆隆聲響,徑直向著城西的大食軍隊沖殺過去。
一時間風云色變、殺氣盈野!
城內的賀魯與阿羅撼得到消息,趕緊打開城門,各自頂盔摜甲位于早就集結完畢的軍隊前列,面色嚴肅,只等著唐軍殺入敵營,便即出城助戰。
子時,城外忽然傳來萬馬奔騰的隆隆聲響。
拓折城的城樓之上,負責瞭望的兵卒見到漆黑夜色之中,陡然暴起一團團火光,片刻之后才有隆隆的爆炸聲傳入耳中,幾個兵卒趕緊飛奔下城樓,跑到賀魯與阿羅撼面前,大聲道:“唐軍用了震天雷,已經殺入敵營!”
賀魯抽出彎刀,大喝一聲,一馬當先沖出城門。
待到突厥兵卒悉數殺出城外,阿羅撼這才目視左右,自馬鞍上取下一柄鞍斧,通體纏枝花鳥紋,斧柄鐵雕鎫金銀,看上去極其精致華麗,這種戰斧名為“塔巴贊”,不僅是騎兵近戰的利器,更是身份的象征。
他將鞍斧高高舉起,大聲道:“大食殘暴,滅我家國,我與諸位哪一個不是與其有著血海深仇?只是為了續我血脈,保全家眷,不得不認賊作父、助紂為虐!如今,我已決定與大唐會盟,今日協助大唐擊敗大食,他日大唐助我恢復河山!愿與我征戰殺伐、重塑帝國者,是為血食兄弟,自此福禍與共、生死相依!貪生怕死、貪圖富貴者,還請走出隊伍、自奔前程!”
“現在,與我沖鋒!”
“沖!”
數千“不死軍”殘余,追隨阿羅撼在滅國之后轉戰河中各地,無數次瀕臨絕境、生死邊緣,早就互為一體、生死與共,此刻得知阿羅撼已經與大唐會盟,且會支持波斯復國,自是血脈賁張、士氣旺盛,一個個嗚嗷喊叫、殺氣騰騰,無一人退縮!
阿羅撼見士氣暴漲、軍心可用,當即不再多言,揮舞著鞍斧一馬當先駛出城門,身后“不死軍”策騎相隨,風卷殘云一般從城門內殺出,直奔城外大食人的營地。
一朵朵火光在眼前亮起,一聲聲轟鳴傳入耳中,所有人都紅著眼睛,血海深仇浮上心頭,戰意沖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