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斯里穆很是焦慮,面對阿史那賀魯與阿羅撼拒不奉命、不肯前往可散城,他有一種深深的危機感。這兩人一個雖然名義上被人鳩占鵲巢無家可歸率領軍隊來投,但根基皆在西域、與唐人糾葛頗深,另一個更是被大食滅國破族、仇深似海,從哪一個角度去看,都有著背叛大食的動機。
很顯然大帥葉齊德也對此予以懷疑,這才有傳令兩人去往可散城、并且由他來接管拓折城防務的命令。
可現在這兩人拒不奉命,該當如何是好?
派兵攻打拓折城是萬萬不能的,且不說尚且不知這兩人到底是否反叛,即便當真反叛,他也沒有必勝的信心。
這兩人看似都是亡國之主、無能之輩,可身邊都殘余著各自帝國、部族最為精銳的力量,一個是曾經縱橫高原、驍勇善戰的“不死軍”,一個是曾經馳騁草原、所向無敵的“虎師”,即便元氣大傷、所剩無幾,卻也不值得穆斯里穆用自己的家底去死磕。
只能一面向可散城請示,一面加強防御,謹防賀魯與阿羅撼忽然發難。
晚膳吃了一條烤羊腿、喝了一壇子葡萄釀,憂心忡忡睡下,夜半之時忽然被親兵驚醒。
“將軍,大事不好,敵軍襲營!”
闖入營帳的親兵驚慌失措。
穆斯里穆一骨碌爬起,順手將床頭的長劍抓在手中,雖然驚詫,卻也并未慌亂,甚至將桌子上的半壺茶水一口抽干。
他早就防備著拓折城內的賀魯、阿羅撼,明知這兩人立場不定、有可能反叛,豈能不多加防范?
營寨扎得穩穩當當,萬余兵卒輪番值守,即便拓折城內忽然發難,也很難突破自己的銅墻鐵壁。
喝了茶水緩解饑渴,這才問道:“何人襲營?”
親兵茫然無措:“不知啊!從拓折城北忽然殺出一支騎兵,兵力在三千左右,奔襲而來,咱們的斥候探得動靜即刻回報,現在估計敵軍馬上抵達大營!”
“城北?”
穆斯里穆蹙眉,心中疑惑,賀魯與阿羅撼這兩人若是當真反叛,也當直接由城西出城,去城北繞個彎子有什么意義?
自己難道只在大營正面設防,左翼便空著任人來去自如?
忽然,穆斯里穆耳中傳來一聲沉悶的轟鳴,緊接著桌上茶壺晃動,腳下土地震顫,帳外一陣人喊馬嘶。
穆斯里穆大驚失色:“是火器!唐軍來了!”
上一次穆阿維葉御駕親征,被唐軍打得大敗,回去大馬士革之后穆阿維葉自認為非敗于唐軍之勇猛、而是敗于火器之神威,于是千方百計從大唐弄來一些火器,給將帥們演示,并且要求大家一起想出破解之法。
破解之法倒是想到一些,但火器的威力卻令所有將帥深感震撼。
尤其是震天雷炸響之時那巨大的轟鳴以及四面八方飛濺的彈片,簡直猶如惡魔在收割生命…
所以此刻聽得炸響,穆斯里穆便知道是震天雷。
唐軍素來將火器當做最高機密,偶爾流出一些自是無法避免,但絕無可能裝備給賀魯與阿羅撼。
所以只能是唐軍來了!
穆斯里穆霍然起身,握緊長劍推門而出,咬著牙罵道:“這兩個混賬果然居心叵測,居然勾結唐軍意欲反叛,傳令下去,死守營門,一定要將唐軍擋住,那兩個混賬稍后必然跟著唐軍沖鋒…”
話未說完,便愣在當場。
只見整座營地的左翼火光沖天、硝煙彌漫,夜色之中仿佛點燃了一支巨大的火炬,轟鳴聲不絕于耳,負責守衛左翼營門的部隊則潮水一般退回來,兵卒驚慌失措、哭爹喊娘,混亂無序全無章法,相互踐踏者不知凡幾,半座大營已經亂作一團。
穆斯里穆不敢置信,自己麾下這些驍勇善戰的兵卒好似遇到狼群襲擊的綿羊一般,而左翼營門…這就失陷了?
有副將策馬而來,被混亂的潰兵阻擋,當即在馬背上抽刀砍翻幾個兵卒這才得以擺脫,匆匆來到穆斯里穆面前,面色惶然的大叫:“將軍,唐軍以火器炸毀防御,已經沖入營地,根本擋不住啊!”
穆斯里穆怒氣勃發,如此言語慌亂、動搖軍心,他差點就想一劍將這跟隨他多年的副將斬于馬下!
然而未等他出言呵斥,便聽得沉悶如滾雷一般的馬蹄聲傳來。
多年征戰、經驗豐富的穆斯里穆頓時汗毛倒豎,馬上醒悟這是唐軍騎兵已經向中軍沖殺過來,左翼大營已經完全潰敗!
又是一波潰兵狼狽奔逃,幾乎將整個中軍淹沒,盡管督戰隊連連揮刀斬殺潰兵試圖阻止潰敗,但潰兵越來越多,根本止不住。
“將軍,快上馬跑吧!”
“再晚一些,唐軍便殺過來了!”
親兵們將戰馬牽過來,連連勸說穆斯里穆上馬逃出大營,若是再晚一會潰兵越來越多被裹挾其中,想跑都跑不了。
穆斯里穆自然清楚當下敗局已定、回天乏術,兵是群膽,當大多數兵卒膽氣已泄,縱使戰神復生也難挽敗局!
可他不甘心啊!
“跑什么跑?唐軍難道三頭六臂、天神下凡嗎?都給我召集軍隊、頂住唐軍,將他們趕出去!我乃大食名將,連唐軍的面都未見到便潰逃,縱使逃得性命,往后又有何顏面去見哈里發?”
親兵們急忙上前將暴怒的穆斯里穆抱住,苦苦相勸:“若是見到唐軍,那便想跑也跑不了了!”
“丟了性命,將軍更沒法見到哈里發了!”
穆斯里穆猶自掙扎、意欲擺脫親兵,大叫道:“我寧可戰死此地,也不做逃兵!”
“您快上馬吧!”
幾個親兵將他架到馬背上,各自也都紛紛上馬,有人沖著穆斯里穆的戰馬便是一鞭子,數十人隨著潰兵向西狂奔。
馬背上的穆斯里穆牢牢抓住韁繩,策騎狂奔,口中兀自大叫:“兩軍對陣、死有何憾?我愿為哈里發戰死疆場,卻不能望風而逃,爾等誤我!”
有親兵在前開路,不斷揮刀將擋路的潰兵斬殺,眾人沖開一條道路,亡命奔逃。
身后,唐軍騎兵借助震天雷沖開防御,潮水一般沖入大營,火勢逐漸由左翼大營向中軍蔓延,更有一支唐軍見到穆斯里穆的親兵部隊,銜尾追殺而來。
賀魯與阿羅撼各自率領部隊自拓折城殺出來,都卯著勁兒要在唐軍面前有所表現,然而等他們奔襲至大營之前,卻發現整座大營已經徹底混亂,火光處處、硝煙滾滾,一隊隊唐軍三五成群,追逐著萬余大食兵卒猶如虎入羊群。
一個沖鋒,穆斯里穆的大營便被攻破,唐軍勢如破竹殺入營內,大食軍隊根本沒有半點像樣的抵抗。
阿羅撼不禁駭然,素聞大唐富饒繁華、唐軍強悍無敵,卻也從未想過居然強到這等地步!
這還僅只是一個副將帶領三千兵卒跋山涉水潛行而來,無論身體、士氣、裝備都處于低谷,如果是那位名震西域的薛仁貴率領其麾下精銳,又該是何等無堅不摧、悍不可敵?
穆阿維葉到底是發了什么瘋,非得要招惹這樣一個無敵的存在?
大家各居東西、各安天命,不好么?
震驚過后,阿羅撼有些焦急,若是唐軍完成沖陣、大獲全勝,自己豈非沒了表現的機會?
趕緊一夾馬腹,揮舞著鞍斧:“殺!”
“殺!”
身后數千波斯“不死軍”殘余各個紅著眼睛,緊隨著唐軍的腳步殺入敵營,面對有著國仇家恨的大食兵卒,他們見人就砍、逢人便殺,甚至遇到大食將領往往便會蜂擁而上,十余柄兵刃爭先恐后落在敵人身上,將其大卸八塊。
其兇殘程度遠非唐軍可比。
另一邊,賀魯也不遑多讓,率領麾下“虎師”追著潰兵瘋狂砍殺。
俘虜?
根本不存在!
沖破敵營勇猛無儔的唐軍都被這兩支軍隊的兇殘狠厲驚呆了,高德逸也嚇了一跳,趕緊約束部隊徐徐緩進,保持體力避免傷亡的同時也徹底穩固戰場,不予敵人一絲一毫反攻防御的機會。
賀魯與阿羅撼沖在前頭,輕騎快馬對著慌不擇路的大食潰兵恣無忌憚的殺戮,勢不可擋。
尤其是后者,背負著亡國滅族的血海深仇,卻又不得不隱忍屈從顧全大局,今日總算是一掃胸中惡氣!
當東方的天山山頂露出晨曦,這場屠殺總算是予以終結。
唐軍撤出敵營在靠近城墻的地方暫時休整,“不死軍”與“虎師”負責打掃戰場,這一戰俘虜幾乎沒有,兩支軍隊殺意旺盛兇殘暴戾,但戰場之上的戰馬卻不少,他們深處敵后、補給困難,每一匹馬都是重要的戰略資源。
高德逸則在臨時搭建的營帳之內與賀魯、阿羅撼議事。
“二位,兵法有云‘兵貴神速’,還請稍事休整之后便即起兵攻伐可散城,不能給予敵人過多的反應時間。”
賀魯有些猶豫:“咱們雖然大破穆斯里穆,但其麾下不過萬余兵馬,但可散城現在匯集了超過十萬大食軍隊,貿然前去,豈非以卵擊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