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過去,入夜后天氣變得極為寒冷,皇宮乾清宮大殿中,弘治皇帝朱祐樘仍舊在批閱奏章,不時能聽到他幾聲唉聲嘆氣。
“陛下,時候不早了,您該入寢宮休息了。”近侍過來對朱祐樘說了一句,但這只是讓朱祐樘煩上加煩。
韃靼人犯邊的事,已讓他心緒不寧,皇后又“生病”,他心中除了記掛,更多的是一種孤單落寞的情緒。弘治皇帝的家事跟大明以往任何一個帝王都有所不同,他只有一名妻子,沒有側室也就是所謂的妃嬪,自從張皇后生病,他就成為這偌大皇宮中最孤單落寞的一個人。
“朕尚不困,你們撤下吧!”
朱祐樘是有仁心的君王,他所想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既然熬夜并非自己本愿,那何必讓太監跟他一起吃苦?
而當太監為皇帝值守卻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就算遵命撤出去,也只能在殿外等候。宮殿內炭火燒得旺旺的尚不覺得如何,等到了外面冷風陣陣,近侍只能在刺骨的寒風中瑟瑟發抖,在這件事上,朱祐樘純屬好心辦壞事。
“陛下…建昌伯說有事想進宮來,請陛下賜見。”
當值守太監快凍得麻木的時候,忽然得到外面的消息,趕緊進大殿傳話,正好可以趁機暖和下。
朱祐樘看了看窗口位置,問道:“幾時了?”
“回陛下,剛到三更。”近侍回道。
朱祐樘沉吟了一下:“這都已經三更半夜了,他進宮作甚?宮門此時早就關閉,讓他回去吧…”
“是。”
近侍領命,尚未走出幾步,突然被朱祐樘叫住,朱祐樘似乎想明白什么,臉上多了幾分期待,“或許建昌伯真的有什么事…讓他進宮吧。”
任何時候,沒有重大軍情或者災情,官員是不能在入夜后進宮的,這幾乎算得是金科鐵律,可偏偏朱祐樘對張氏兄弟的信任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就連一些規矩,朱祐樘也渾然不加理會。
正所謂家天下,整個大明都是弘治皇帝的,規矩自然也由他來定。
除了為人有些軟弱外,朱祐樘對于權力和朝廷的把控非常嚴,在他心目中,得到的就一定不能失去,這是經過少年時的苦難后養成的強烈占有欲。
朱祐樘繼續批閱奏本,越看越心煩,因為各地奏上來的東西幾乎千篇一律,連劉健等內閣大學士給他所預設的票擬也都是一個腔調,若換作平時,他估計會讓司禮監代他批閱奏本。
在大明朝,由司禮監主管太監來代天子批紅的事情比比皆是,越是懶惰的君王,越會這么做,主要是因為大明皇帝把太監當作家奴,擁有生殺大權,所以沒有加以提防的緣故,這造就明朝廠衛詔獄的泛濫,還有一些著名權閹的誕生。
許久之后,外面才傳來聲響,乾清宮大門打開,張延齡撲打著身上的雪花,走進大殿,恭恭敬敬給朱祐樘磕頭行禮:“參見陛下。”
“都是自家人,不用多禮。”朱祐樘抬起頭來,這才意識到外面下雪了,“延齡,什么時候下雪的?”
在大明稱呼二十歲以上成年男子,通常都是以姓氏或者是表字,直接稱呼人名會有不敬之嫌,但朱祐樘身為帝王,他稱呼張延齡名字,只會讓張延齡感覺榮幸…這是皇帝對張氏一門恩寵有加才會如此隨便。
“回陛下,走到路上的時候下雪了,這是今年入冬后的第一場雪,伴著北風外面實在太冷。臣差點兒沒進來宮門…”
朱祐樘想了想,趕緊招呼外面的近侍,囑咐道:“去坤寧宮,告知多加被褥,還有擷芳殿…”
朱祐樘心中惦記妻子和兒子,知道天氣冷,趕緊讓人去看看,好生照顧。連朱祐樘住在宮里的丈母娘那里,也有特別安排。
等人走了,張延齡跪地磕頭:“陛下對我張家的恩寵,臣萬死莫報!”
朱祐樘擺擺手道:“延齡,你姐姐是朕的皇后,母儀天下,她如今身染重病臥床不起,朕心中牽掛…其實,只要你們兄弟表現得好些,多體諒一下你姐姐,朕跟你姐姐心中都會感到安慰。”
“是。”
張延齡道,“臣今日進宮,正是為了此事。臣老家前些日子有道法高深的仙人路過,為人作法祈福,可驅百病,臣聽聞后,立時派人去請高人來為皇上和姐姐祈福,今夜方才抵達,臣不敢怠慢,連夜將人請到宮門,只等陛下賜見。”
朱祐樘聽說是什么道法高深的仙人,心中沒來由一陣失望…自從經歷太監李廣裝神弄鬼的事情后,他對那些“妖道”不再信任,這算是吃一塹長一智。
作為君王,對于權力和地位的追求基本到頭,剩下的無非求的是長命百歲。朱祐樘平日里用的許多進補的藥,都是采用道家丹術煉成,雖然他不信長生,總歸還是希望如此能延年益壽。
補藥能讓人身體康健,進而增福增壽,華夏大地上到君王下到黎明百姓,都信奉此道。
“罷了罷了,延齡的心意朕領受了,人你還是帶回去吧。”
朱祐樘輕輕一嘆,情不自禁想起當初自己女兒的死…若非輕信李廣等妖人胡說八道,詳細檢查的話,或許不至于令女兒身死,后來這些人又差點兒害了太子,讓他以為可以用道法解除兒子身上的妖邪,直到謝遷把狗皮膏藥的藥方進獻上來,他才知道兒子是中毒了。
這次皇后的病,因為打一開始就知道中毒,所以根本就沒往什么“妖邪纏身”這種迷信的方面想。
張延齡道:“陛下,人既已到了宮門外,陛下何不試試?若靈驗,那自然是好,就算不靈…皇上和姐姐也沒什么損失不是?”
朱祐樘想了想,還真是這么回事!
漫漫寒夜沒有妻子作陪,回去睡也睡不著,何不出去看看那所謂的高人作法呢?順便也可欣賞一下入冬之后的第一場雪!
“好,你安排吧。”
朱祐樘說了一句,讓值守太監陪同張延齡出去安排,而他則留在乾清宮,抓緊時間把剩余奏本都批閱完畢。
半晌后,朱佑樘才把朱砂紅筆放下,嘆道:“若是能求百年,這些煩心事還是盡量交給旁人來做。”
站起身來,朱祐樘舒展了一下筋骨,這才優哉游哉走出大殿。不出門不知道,一出來才感受到外面到底有多冷,他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身體,此時兩名近侍已將早就備好的大氅披在朱祐樘身上。
“難得延齡他有心,這么冷的夜晚,其他人都已經入眠,他還想著皇后的病,換作別人,誰能如此惦記?”
朱祐樘最大的感慨,是自己出自帝王家,自小就在爾虞我詐中成長,甚至六歲前他的父親竟然都不知有他的存在,說起來著實有些荒唐。這也是朱祐樘一直沒有納妃的原因,擔心他的事在下一代身上重演,就算張皇后有兒子,那也是同父同母的兄弟,不至于手足相殘…
朱祐樘心中這樣想也是這樣身體力行的,他少時經歷的苦難,完全是因為父親專寵萬貞兒但同時又娶了許多妃嬪,任由這些妃嬪受萬貞兒欺負打壓。朱祐樘一直覺得,他缺少親情,正是皇后張氏帶給他親人的溫暖,進而連帶對兩個舅子也好感倍增,覺得做事很合他心意。
遠遠的,傳來鈴鐺和竹板聲,卻是張延齡所說道法高深的仙人,已經往乾清宮這面過來了。
因為這些人來路不明,就算是建昌伯找來的,也有大批御林軍和宮廷侍衛護送,但御林軍和侍衛都不敢靠得太近,到底是皇帝授意讓這些人進宮,他們的主要任務是保護皇帝的安全。
“鈴鈴鈴!”
鈴聲清脆,這些個“仙人”臉上均帶著神鬼面具,看上去猙獰可怖,連腳下的步伐也很怪異,不似普通人平直走路,卻像跳大神一樣,這些人統一穿著黑色裝束,一種陰森氣息撲面而至。
這些人在距離乾清宮宮門大約十丈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朱祐樘站在高臺上遠遠看著,心里感覺十分怪異。
“陛下,人已經請來了。”張延齡走過來奏稟。
“好像…”朱祐樘想了想道,“跟平日所見那些道士,不太一樣。”
張延齡笑道:“陛下說的是,修道之人也分門派,其中總有道法高深者,能得天地靈氣之庇護…”
朱祐樘微微蹙眉,顯然不贊同張延齡的說法。如果修道之士真分門派,看其怪異的著裝,更似邪門歪道,朱佑樘并不信這些人能祈福祛病,消災解難。
弘治皇帝駐足一會兒,覺得甚是無趣,轉身欲走…主要是他體弱多病,耐不住外面的寒冷,想到乾清宮內休息。
張延齡挽留道:“陛下何不多停留片刻?”
朱祐樘擺手:“沒什么好看的,朕還是回殿內去,等他們祈福結束,你代朕賞賜他們。”
張延齡趕緊道:“陛下,其實…祈福若沒有您,怕是不能奏效。”
“這是為何?”朱祐樘臉上帶著不解。
張延齡不解釋,朝那些道士招招手,其中三名道士,一高兩矮,往這面走了過來,朱祐樘正覺得奇怪,因為當前一個個子實在太高了,幾乎與臺階上的他持平,等走近才發覺,原來那人踩著高蹺。
“呼!”
突然傳來一聲響,把朱祐樘嚇了一大跳,原來那高個子的道士,臉上的神鬼面具被突然一把火給燒沒了。
在周邊御林軍將士手中所持火把照耀下,朱祐樘看得清楚明白,那根本不是一個“道士”,而是一名道姑!
從相貌來看,大約十七八歲的模樣,雖然不算風華絕代,但在朦朧夜色中,卻有種妖冶魅惑的感覺,尤其是配合上她極富韻律的高蹺舞蹈之后,更給人一種莫名的誘惑。
額,天子卡文了,雖然有大綱,但就是碼不出來…
今天三更吧,等下再碼一章,讓天子好好休息下,三個月爆發了一百七十萬字,感覺太疲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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