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朱祐樘要返回乾清宮,但見到那“道士”的真容后,他反倒不急著回去,而是饒有興致地看完一段表演。
大雪并未停歇,在北風的席卷下越來越大,那刺骨的嚴寒就連年輕力壯的張延齡也有些頂不住了。
“陛下,讓她到殿內,為陛下祈福吧?”張延齡笑著奏稟。
“這…”
朱祐樘略一沉吟,舉起右手沖著張延齡虛點幾下,最后搖頭啞然失笑,折身往乾清宮殿門進去。
張延齡一擺手,那女子體態輕盈地跳下高蹺,整理了一下儀容,然后在張延齡的示意下走上臺階,跟在弘治皇帝身后進入乾清宮殿門,別的道士仍舊在大殿外的廣場上賣力表演,并未停輟。
等人進去后,張延齡擺擺手讓幾名太監進去服侍,而他自己則留下來,繼續看完剩下的祈福儀式。
“爵爺,您看…”
一名太監走了過來,以詢問的口氣看著張延齡,臉色極其為難。
張延齡拍拍那太監的肩膀,對方險些嚇得摔倒在地上。張延齡冷冷一笑:“徐公公,有什么該說的,不該說的,你應該清楚。若此事泄露出去,你知道自己的下場如何吧?”
徐公公趕緊低下頭,唯唯諾諾。
張延齡不屑地笑了一下,他知道,徐公公是在皇宮待了四十幾年的老宮人,是張皇后的親信,乾清宮這邊無論有什么事情都會如實告知坤寧宮那邊。
連徐公公自己都不理解,為何國舅爺要給他出如此難題。
在弘治皇帝進了乾清宮后,外面的祈福儀式實際上已經沒有多大意義,沒過多久就宣告結束。
張延齡招呼人,跟隨他一起出宮。
等出了宮門后,外面建昌伯府的人早已等候多時,張延齡安排家人送這些人回府,而他自己則連夜往兄長壽寧侯府張鶴齡的府邸趕過去。
在壽寧侯府的書房里等了小半個時辰,張鶴齡才一臉倦容地從后堂走了出來,顯然弟弟的造訪打擾了他的清夢。
“你也是的,大半夜到我府上來,所為何事?”張鶴齡坐下,黑著臉看著張延齡,順手拿起仆人剛剛送上的熱茶喝了一口。
張延齡把具體事情告之,張鶴齡二話沒說,直接將手上的茶杯扔在地上,“嘩”,茶杯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說什么?”張鶴齡怒視自己的親弟弟,若不是念著張延齡已經長大成人安家立室,他的巴掌已經甩了過去。
張延齡臉上帶著幾分不屑:“兄長沒聽清楚,還要我再說一次?”
張鶴齡站起身來,氣得來回踱步,有種無計可施的無力覺,最后怒氣沖沖地瞪著弟弟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姐姐是皇后,你卻往宮里給陛下送女人,你這是要斷我們張氏一門的根啊!”
張延齡臉色平靜:“兄長說得嚴重了,過了今晚人就會送走,就算腹中有了陛下的骨肉,誰又會知曉?”
“混賬東西!”
張鶴齡實在不知道該怎么教訓自己的弟弟。
張延齡道:“你覺得陛下平日沒有納妃,他就沒啥想法!?姐姐對皇上言聽計從,對我們兄弟照顧有加,但你應該知道姐姐的脾氣,用平常百姓的話說,她乃是妒婦。陛下礙于夫妻情分,才一直沒有納妃。”
“如今姐姐罹病在身,就算身體稍有康復,可仍舊無法與皇上行夫妻之道,皇上已有多日徹夜未眠,如此下去,皇上難道不會自己去找宮女?反倒不若我從宮外送人進去,而且都不是普通的大家閨秀,來日將人送走,陛下斷不會有念想。”
“如此一來,既滿足了陛下,讓陛下有偷情的快感,卻不擔心后宮有人與姐姐爭寵,何樂而不為?”
張鶴齡怒道:“你為何不跟為兄商議?”
“知道跟兄長商議也沒結果,所以我就先斬后奏,而且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你以前也…”張鶴齡吃驚不小,因為果如弟弟所言的話,那他那時候才十幾歲,就知道這些事情,也太妖孽了!
張延齡道:“那是四年前的事情,姐姐懷公主的時候,我就…事情跟今日相仿,陛下之后未曾過問,事后還對我等恩寵有加…如此說兄長是否能放心些?”
張鶴齡坐下來,仔細思考這個問題。
初時他覺得張延齡這是在玩火,給皇帝送女人,而且是小舅子給皇帝姐夫送,先不論張皇后得知后會有什么反應,若消息有絲毫泄露,朝野上下得知,他們兄弟二人非給罵得狗血淋頭不可。
但張延齡說的話,不無道理。
今年已經二十九歲的張皇后到底不能永遠年輕美麗靚麗,早晚有年老色衰的那一天,皇帝正值盛年,本來納上幾個后妃只是一句話的事情,可問題是,若這些后妃生下兒女,會對張皇后以及張氏一門的地位產生巨大的影響。
從宮外送女人,若送的是沒出閨門的大家閨秀,那肯定不行,皇帝若喜歡上了,留在宮里冊封為嬪妃,等于是張氏自絕前程。而送已婚的婦人,對皇帝聲名有損,而且皇帝未必肯要。
眼下張延齡所做之事,看似荒唐,其實非常巧妙。
把女人以道姑的身份送進宮,這種人身份卑賤,又非處子之身,皇帝圖個新鮮打發寂寞,填補張皇后生病后身邊無人的狀況,事后把人送走,皇帝不可能追問,還會因為張延齡“體察圣意”而對張氏兄弟更為倚重,可說一舉多得。
但此事,讓張鶴齡覺得窩囊,若被張皇后知道,非給他兄弟倆穿小鞋不可,連兄弟的情面都不講。這就是張皇后,一個看起來賢淑大方,但實則“嬌妒”成性,一旦嫉恨上誰會讓你永遠不得安寧的女人。
“事已發生,為兄不好再指責你什么,今晚你別回去了,到宮門口守著,人一出來,能送多遠送多遠!”
張鶴齡說到這兒,突然想起什么,問道,“人你是從何處尋來的,是否會留下后患?”
張延齡臉上帶著陰險的笑意:“這是我從教坊司找來的官妓,真當她是有道法的高人?陛下不會計較這些,我不過是承諾事成后給她銀錢贖籍為良,而且…明日之后,她根本就沒辦法把事情泄露出去,兄長放心好了。”
張鶴齡皺了皺眉,弟弟分明是準備殺人滅口了!他有些憂心忡忡地問道:“你就不怕陛下回頭跟你要人?”
“怕什么?就說人已經送走了,遍尋不得,若陛下實在對宮外的女人感興趣,回頭再給找個送進去就是…你想想啊,陛下怎會對一個萍水相逢的女人念念不忘?”
張延齡說此話時,臉上帶著絕對的自信,這也是因為他曾經給朱祐樘送過一個女人,有經驗的緣故。
“那你現在就去!”
張鶴齡此時而已顧不上睡覺,甚至準備親自陪同弟弟前往宮門。
此時紫禁城乾清宮內,仍舊燈影綽綽,殿內除了皇帝和進去的道姑外,只有幾名太監服侍。
因為張皇后善妒的緣故,近年來皇帝身邊的宮女都被撤換,只剩下太監,這也是張皇后有“前車之鑒”,不想讓自己的丈夫再沾染宮女。
皇帝身在遼闊的紫禁城中,大明皇宮有宮女數千人,若朱祐樘真的想臨幸宮女,張皇后那是防不勝防,而朱祐樘雖然對她寵愛有加,但到底身為男人有需求,在張皇后懷第二個兒子期間,就曾經發生過跟宮女“私通”的事情,被張皇后察覺后,連夜將宮女送走,事情暫時平息下去。
朱祐樘覺得虧欠妻子,以至于張皇后提出把乾清宮的宮女撤換,朱祐樘并未加以反對。
宮外的太監,仍舊在風雪中瑟瑟發抖,希望黎明換班的時間早些到來。
此時坤寧宮內,張皇后剛剛睡醒,她看著外面漆黑的夜色,用微弱的聲音問道:“皇上…可有來過?”
旁邊侍奉的老宮女連忙道:“皇后娘娘,今晚陛下留在乾清宮,并未駕臨。”
張皇后臉上稍稍有些失望,但迅速恢復過來,微微一笑,抬手道:“快,扶本宮起來,躺的久了,身子都快直不起來…”
在老宮女的攙扶下,張皇后坐起來,可仍舊渾身乏力,兩天前皇帝來看她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氣色好了些,便提出盡妻子責任,好好陪陪丈夫,結果事到一半,她身子經不起折騰,居然暈死過去,之后病情又有反復。
“都怪我這身體不爭氣,陛下這兩日都批閱奏本到深夜,本宮卻不能陪他。”張皇后臉上滿是自責,她顯然沒料到,此時此刻,自己的丈夫并沒有孤枕難眠,而是得到她弟弟進獻的女人。
外面風雪有些大,張皇后坐了一會兒,突然覺得有些冷,讓老宮女給她披上被子,可她心中又記掛丈夫。
“來人,去乾清宮那邊,代本宮向陛下問安。跟陛下說,本宮的身子好些了。”張皇后盡管嘴唇發白,不過她還是個懂得體諒丈夫辛苦的女人,稍微緩過來,就想見見丈夫,哪怕只是遣人跟丈夫捎句話也好。
太監匆忙去了,這也是張皇后定下的規矩,身邊侍奉的多是老宮女,就算年輕的姿色都很一般,至于去跟皇帝傳話的,一律都是太監。
皇帝雖然什么都不說,但其實心中也會介懷…皇后,你在這方面做得有些太過刻意了?朕是皇帝,你需要防賊一樣防著朕嗎?
許久之后,太監才回來,張皇后已經休息了一會兒,精神略有恢復,匆忙問道:“見到陛下了嗎?”
“陛下在乾清宮內,不許任何人打擾。”太監一臉驚恐之色,戰戰兢兢回道。
張皇后想了想道:“陛下還未安寢?”
“燈亮著,只是徐公公不讓我們靠得太近,說是陛下這幾日操勞,或許在案前睡著了,天這么冷,若是驚擾陛下,讓陛下染了風寒就不好了。”
張皇后點頭道:“徐公公說的是,唉!陛下,都是臣妾對不起您,讓您一個人辛勞…快些通知御膳房,讓他們去熬一些姜湯,陛下清晨起來,身子可能會不太舒服,喝一些熱姜湯就好了。”
“是,皇后娘娘,奴婢這就去御膳房傳話。”老宮女雖然不太懂這些,但還是遵命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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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章算是挖一個坑,好讓沈溪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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