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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四、楊洪的路

  練國事猶如被醍醐貫頂,這一下終于想明白了許多事情。他好歹算是一個正直之人,一旦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忍不住就自我批評道:“都怪我,當初剛上黃龍山時,楊洪千戶勸我小心朱八拖延時間,但是我沒有相信他的話,給了朱八這家伙茍延殘喘的機會…現在距離大亂的時間已經不遠,就算杜總兵這時候發兵黃龍山,將朱八一伙剿滅,也終究是耽擱了對付其他流寇的時間,唉…”

  吳甡的臉色頗有點難看:“練大人,你的眼光怎么就在黃龍山上打轉?現在最麻煩的問題不在黃龍山,而在于整個陜西的局面。本官老實告訴你吧,就算這時候杜文煥對黃龍山寨用兵,成功干掉了朱八一伙,也已經來不及回轉慶陽府,在慶陽府附近的神一魁無人壓制,必定再反,咱們已經來不及控制局面了。”

  “什么?”練國事大驚:“已經不可收拾了嗎?”

  吳甡沉著臉點了點頭:“現在咱們要做的,不是想法收拾流寇,而是得想法從這次招撫失敗的事情中脫掉干系了。一旦神一魁再起,陜西必將再次大亂,皇上給咱們的十萬兩內帑全都打了水漂,到時候皇上震怒,不知道多少顆人頭落地。”

  練國事呆然。

  吳甡黑著臉道:“這一次,咱們主撫派肯定要受到重大的打擊,主戰派的武官們,要得意了。就拿這個和你一起上山的楊洪來說吧,你主撫,他卻主張不讓朱八拖延時間,盡快進剿,結果證明了他是對的…等到事情變得不可收拾的時候,主戰派的杜文煥等家伙,把這事兒向上面一報…楊洪升官發財,你我卻要吃不了兜著走。”

  練國事楞了楞,道:“這個…此事確實是我不對,我受到皇上的處罰,也在情理之中。”

  “胡說!”吳甡怒道:“你以為你一個人犯的錯,就只有你一個人遭殃?站在你背后支持你的我,也同樣會受到牽連,還有…京城那邊…把你我二人扶上這個位置的幾位大人們,也會被我們拖累著一起受到連累。”

  吳甡說的沒錯,官場是一張龐大的網,一個官員的落馬,往往會帶動一群官員一起遭殃,這可不是“我錯了我受罰”這么簡單的事兒,而是一人犯錯,一黨都會遭到對手的打壓。練國事和吳甡兩人如果被武官系的人斗倒,他們兩人背后的東林黨,也會蒙受不小的損失。

  吳甡語重心長地道:“你知道嗎?咱們東林黨的洪承疇大人,這次好不容易因為剿匪立了點功,馬上就要被皇上升官了,他的晉升將為咱們東林的地位鞏固帶來巨大的好處,如果在這節骨眼的時候,他被咱們的事牽連…”

  “那…那要怎么辦?”練國事被嚇得有點呆。

  吳甡將臉色拉得極沉:“現在咱們要做的,就是盡力撇開一切關系…把所有責任,都推到別人的頭上…招撫的事是由三邊總督楊鶴提出來的,咱們就把招撫失敗的最大責任推給他,讓他背黑鍋去。至于黃龍山這檔子事兒,也必須想法壓下…尤其是楊洪此人…必須封他的口。”

  說到這里,他頓了一頓,臉色變得十分猙獰難看:“咱們想點辦法,拖一拖杜文煥的后腿,讓他接下來進剿黃龍山的時候失利兵敗,那么黃龍山招撫失敗的事,武官們也不敢再多說半句廢話…”

  練國事聽到這里,內心深處的那一點點正義感,忍不住就躍動了一下,他大聲道:“不行!吳大人…這樣做是不對的!推卸責任,豈是大丈夫所為?陷害同僚,也是無恥之舉。拖軍隊的后腿,故意害杜總兵戰敗,更是下流之極的做法,會害得士兵白白送命,下官…下官不同意這樣做。”

  “那你有什么好辦法避過這次危機?”吳甡冷冷地道。

  “我…下官沒有!”練國事將脖子一梗,認真地道:“雖然下官沒有辦法,但是不能說謊,不能故意陷害別人…既然楊洪大人提出了正確的意見,那他就有功,是下官給他搞砸的,那就由下官一力澄清…請大人放心,下官會極力在皇上面前扛下所有的責任,不讓你們難做…”

  操,書呆子!吳甡在心里暗罵:既然你要犯傻,就別怪我心狠手辣。

  吳甡轉過身去,從桌上端起一杯茶,借著轉身的動作,將袖子里的一包藥粉,抖在了茶里。當他把茶水遞到練國事手上時,臉上居然掛起了一個慚愧的表情:“練大人…呃…剛才你這一番話,說得正氣凜然,使本官深感羞愧,你說得對,陷害別人是不對的,本官…會和你一起承擔…”

  練國事不知是計,接過茶水來一口喝下,然后揖道:“吳大人,下官先告辭…呃…咦?”

  他捂著肚子退了兩步…伸起一只手,指著吳甡:“呀…呀…你…你…”

  噗通一聲響,練國事清瘦的身軀摔倒在地上,兩只眼睛睜得大大的,生命的光輝從中飛快地逝去…臨死前的一瞬間,他好想好想問一句:咱們東林黨,真的是一心為民,忠君愛國的么?

  吳甡看都不看倒下的練國事一眼,對著身后的心腹親兵道:“把這家伙拖出去,就說他在黃龍山寨里被朱八一伙下了慢性毒藥,一回來毒發身亡了…另外…找幾個手底下功夫過硬的好手,去把楊洪那廝給做掉…”

  心腹應了一聲,跑了出去,不一會兒,這心腹又跑了進來,急報道:“大人,不好了,楊洪那家伙真是個鬼機靈,他剛才已經快馬加鞭回西安去了…”

  “什么?”吳甡大怒:“那你還在這里站著做什么?趕緊給我帶人追到西安去,提楊洪的頭回來見我。”

  “大人…在西安府城里明目張膽的動刀子,只怕不妥…”那心腹急道:“咱們手腳再干凈,六扇門的捕快也能查出些珠絲馬跡來…”

  “怕什么?殺個小小千戶,以咱們東林黨的后臺,還按壓得住…快去…多帶幾匹馬,趕到楊洪前面去,別讓他有機會和任何人說話。”

  “是!”那心腹再次飛奔出去,不一會兒,幾騎快馬就離了白水,向著西安府的方向狂奔而去。

  楊洪單人單騎,飛奔在回西安府的官道之上…

  臨行前杜文煥那幾句話,一直在他心里回旋著:“…書呆子們的臉丟大了,你去準備好彈劾練國事的奏章…等我剿滅了朱八,咱們主戰派就占了全功,到時候借著立大功的機會拿出你的奏章,給主撫派致命一擊,保準他們吃不完兜著走…”

  他翻來覆去地想著這幾句話,不知道為什么,心底里一股冷氣,慢慢向上升騰。

  想著想著,朱元璋說過的那幾句話,又開始在耳邊回響:“不想死就留下落草為寇…想死就回去…”

  這幾句話,在他心里翻來覆去,使得他的胃部一陣又一陣地痙攣,仿佛呼吸都困難了起來。

  “杜總兵和他身后的主戰派,想要借這次的事掃東林黨的面子?東林黨會乖乖的挨著么?”楊洪在馬背上不禁就這樣想:“如果東林黨想要躲過這次危機,他們會怎么做?”

  如果我是東林黨,當然要先干掉證人…只要沒了證人,大官兒就只能翻翻嘴皮子,誰也撂不倒誰…若是證人活著,就能成為致命的武器…所以…絲!東林黨要先殺我?

  不會吧,練國事這么正直的人,他應該不會殺我才對吧…楊洪的后背都被汗水濕透了。七月的天氣又十分燥熱,這樣的狀態,真是無法再做行何事。

  正好,路邊出現一個小水塘,塘水還算清澈,塘邊還長了一圈長草,是個洗澡的好地方,他翻身下馬,把馬趕到一邊,鉆進長草叢里脫衣服,想進水塘里洗個澡,去掉一身汗味兒,也讓頭腦清醒一點便于思考。

  花了老長的時間,他才洗完了澡,楊洪從塘里出來,鉆進長草叢里穿衣服…

  正在這時,官道上又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楊洪忍不住從草叢里張望出去,只見七八名騎士快馬加鞭,從官道上一掠而過。這幾名騎士穿著布衣,看起來像是普通人,但是楊洪這種打過仗,殺過人的軍人,卻能從他們身上感覺到一股子殺氣…那是崩緊了神經,隨時準備出手殺人的家伙獨有的氣勢,從眼神、動作、甚至氣息上都滲透出來…森森然的冷。

  “咦?好像我見過其中一個家伙,那是吳甡的心腹隨從…”楊洪想到這里,全身一僵:“他們是來殺我的?我操!”

  不行,我不能回去了…若是回西安,只有死路一條…

  楊洪的身子劇烈地顫抖了起來,他向著西安府的方向張望了兩眼,又向著黃龍山的方向看了看,這是兩個完全相反的方向,也是兩條完全不同的人生之路…

大熊貓文學    明末朱重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