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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三、東林黨的秘信

  朱元璋用最簡短的語句,給楊洪分析了一下,十萬兩招撫銀能支撐的時間。

  楊洪剛開始還滿臉嘲笑的神色,但是聽到后面,汗水已經開始順著鬢角淋漓而下。以前他從來沒有站在窮人的角度想過問題,但是朱元璋一分析之后,他才恍然大悟,朝廷那十萬招撫銀落在幾十萬的流寇身上,每個人能分多少?管得了多少日子?這不是明擺著的嗎?怎么以前就沒向那個方向想過?

  所以說啊,官本位的思想害人,當官的不懂得民間疾苦,以為發給窮人一點殘羹剩飯,就可以讓他們乖乖聽話,從來就沒想過這點殘羹剩飯頂多就管得了今天,管不了明天。

  “要想百姓不造反,不是十萬銀子隨便發一發就行的。”朱元璋沉著聲道:“要讓天下百姓有飯吃,有衣穿,有房住,才能天下太平。”

  楊洪的臉色先是變青,過了一會兒,又轉變為白色,話都說到這個份上,若他還不懂,那就不是朱元璋看得上眼想要收入山寨的人材了,很顯然,他比練國事那種死板的書呆子聰明得多,扳著手指一算:“所以你才故意和我們拖延時間,擺出一幅要接受招撫的樣子,卻在小事上糾纏,糊弄練國事那個傻鳥,時間就被一直拖延下來,駐留在白水城的杜文煥部,就只好一直按兵不動地等著,錯過了最好的進剿時間…三個月…時間已經差不多快到了,余下不足二十天,你是說…二十天之后,已經被招撫下來的流寇,就會再次出來作亂?”

  朱元璋笑了:“你和練國事一直在我這里蹲著,只能靠白水給你們送來的信件了解外面的局勢,所以消息不靈。如果不出我所料的話,現在已經有小股義軍在反水,只是你不知道罷了。二十天之后,就會有大股的義軍也開始反水了,例如被招撫下來的東路大寇神一魁,只要他一反…嘿嘿!”

  楊洪大汗。

  “陜西這次亂,就和上一次不同了…”朱元璋意味深長地道:“崇禎那可憐的窮孩子,勒緊褲帶拿出十萬兩的內帑,可見他對這次招撫有多重視。但是這次招撫卻必定以失敗收場,一旦亂局起,那孩子必定大怒,不知道有多少人頭將要落地…”

  “那孩子?”楊洪吞了吞口水,敢把皇帝稱為孩子的人,可真是聞所未聞。他卻不知道,朱元璋沒有用“那混蛋、那、那白癡”一類的稱呼,而是用了“那孩子”,只是因為崇禎乃是朱元璋的子孫,做長輩的人,稱呼自家的孩子總是不會用太過難聽的字眼。

  朱元璋繼續道:“凡是參與這次招撫的官員,管你文官還是武官,管你主剿還是主撫,如果你在上面沒有堅實的靠山,絕對躲不過脖子上那一刀。嗯…其實不需要崇禎動手,在他還不知情的時候,就有許多大官要先動手了,舍卒保車是自古以來的老戲碼…而你楊洪這小小千戶,毫無疑問就是要被舍棄的卒子,你信不信?”

  楊洪汗如雨下,雙腿都開始打起閃來。

  “怎么樣?要不要留在這里落草為寇?”朱元璋輕笑了起來:“你在朝廷是任千戶,在我這里,同樣可以給你一千人統領…而且…以你的政治智商是斗不過別的官員的,千戶就是做到頭了,但在我這里,前途還未可限量。”

  朱元璋的游說不可謂無力,先是威逼,接下來是利誘,換了任何一個智力正常的人,這時只怕都跪伏在地了,但是楊洪這人還真有點奇怪,朱元璋都說到這份上了,他的腳都閃得快站不穩了,那腦袋卻還是沒有低下來…

  “我…我不能留下…我…我要回去!”楊洪結結巴巴地從嘴角逼出了這樣一句話來。

  “哦?”朱元璋頗感意外,這樣還不降?他饒有興趣地看著楊洪,問道:“怎么?家里有老父老母放不開?”

  “我父母早亡!”楊洪沉聲道。

  “那就是放不下自己的老婆了。”

  “我家那肥婆,一天到晚和我吵架,煩死人了,誰要是幫我殺了她,我叫他哥…”楊洪猛地抹了一把汗:“我只是不能完全相信你的話,什么舍卒保車,唬人的吧?官場哪有你說得那么可怕…我要回去做我的千戶,不要在你這里當什么山賊!”

  朱元璋看著楊洪的眼睛,捕捉著他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過了好一會兒,才揮了揮手道:“原來如此啊…好吧,你回去吧…記住我的話…我給你留了一個千戶的位置…”

  楊洪轉身要走,突然腳下頓了頓,回過身來,對著朱元璋抱了抱拳,揖了一揖,這才再次轉身,邁開大步,走出了小樹林去,外面那幾個士兵還在等著他,楊洪也不打話,對著那幾個兵招了招手,向著下山的路奔去。

  走到山下,練國事果然已經在這里等著了,見到楊洪下來,這倔強的文官居然對著楊洪來了一個九十度的長揖:“唉,楊將軍,先前本官多有得罪,現在才知道你說的都是金玉良言,悔不該當初不聽你的話,如今賊人拖了咱們好幾十天,不知究竟是何詭計,本官心急如焚,咱們趕緊回白水吧。”

  楊洪的嘴微微地張了張,想把朱元璋拖延時間的原因說出來,但是終究沒有出口,只是長嘆了一口氣。

  兩人握手言合,然后急速地向白水趕去。

  回到白水城,已是五日之后的事,楊洪屬于武官體系,于是徑直去找杜文煥匯報這次入山的事情,他花了足足一個多時辰,才將這次入山的所見所聞報告清楚,只是隱去了朱元璋游說他的那一段兒。

  說完之后,他對著杜文煥道:“總兵大人,小將入山這些天,不知山外的情況如何?”

  杜文煥冷哼了一聲:“你入山這些日子,倒也沒發生什么大事兒,不過有一些煩心的小事,鬧得總督大人來了好幾次信件,催我盡快收拾了黃龍山寨趕緊回去。”

  “啊?什么小事?”楊洪知道這樣詢問上官非常失禮,但他急于想知道山外的情況,就算失禮也只好問了。

  軍中的武將多有粗豪之輩,不懂禮數冒犯上官是常有的事,杜文煥倒也沒怪他,冷哼道:“有幾股不足千人的小流寇,不知道搞什么名堂,明明收了銀子受了朝廷的安撫,前幾天又起來鬧事了,總督大人就叫我趕緊收拾了黃龍山寨,好去壓服這幾股小寇。”

  楊洪聽了這話,心里嘎地一聲。

  杜文煥嘿嘿笑道:“別管那些小事了,小股流寇,不足掛懷!楊洪,這次入山你做得很好。聽你剛才說過,你曾多次勸練國事不要浪費嘴皮,需防朱八拖延時間,但那練國事沒有聽你的話,一意招撫,哈哈哈,結果朱八最后也沒受撫,還是要咱們軍方的人出馬才能搞定,書呆子們的臉丟大了,哈哈哈!你先回西安去,準備好彈劾練國事的奏章,等我剿滅了朱八,咱們主戰派就占了全功,到時候借著立大功的機會拿出你的奏章,給主撫派致命一擊,保準他們吃不兜著走。”

  楊洪默默地一揖,轉身出了軍營。其實他有許多話想說,例如朱八很強,不可輕言進剿;大亂將至,時間不多,最好是別在黃龍山寨浪費兵力,收回去對付別的流寇;諸名此類的意見,擠滿了他的腦子,但是不知道是什么鬼使神差,他一句話也沒有說,離了杜文煥的軍營之后,他在軍中找了一匹快馬,翻身上馬,一拍馬股,向著西安的方向狂奔而去。

  就在楊洪找杜文煥報告的同時,練國事也在向御史吳甡匯報這次入山的事情。雖然他是文官,口齒比楊洪伶俐,但也花了半個多時辰,才將山中的所見所聞報告完畢。

  吳甡聽完,臉色陰沉:“你是說朱八是在故意拖延時間?”

  “沒錯!”練國事嘆道:“可惜下官資質駑鈍,想了許久也沒想到朱八拖延時間的理由。”

  吳甡的手掌在書案上輕輕敲擊了幾下,嘆道:“也難怪你猜不到,因為你在山中,什么消息也沒有…我來告訴你吧,朱八拖延時間的理由,在你聽了這個消息之后就能明白了…”

  他頓了頓,才說道:“總督大人前幾天派人送了信來…兩個多月前受撫的幾股流寇,前幾天再次起來作亂了。”

  “什么?”練國事大驚:“他們拿了朝廷的安撫銀,還要起來作亂?怎么能這樣出爾反爾,簡直豈有此理…”說到這里,練國事楞了楞,終于恍然大悟:“大人,您是說…朱八拖延時間,是為了等待各地流寇再次暴發作亂?這…這…究竟為何?”

  吳甡又嘆了口氣:“我這里有一封奏章,是由郎中李繼貞所寫的,這封奏章關系重大,如果送給皇上過目,恐怕牽連了咱們東林黨自己人,所以他擬好之后還沒有送交給皇上,先發到了陜西來,給咱們東林黨的人傳閱,你來看看吧…”

  練國事聽說這是東林黨內部傳閱的奏章,心中就是一驚,什么樣的奏章還得先自己人過目了才給皇上看?如非十分重大,絕對不會這樣。

  他拿起奏章來一看:“…賑臣攜十萬金往,度一金一人,止可活十萬人,而斗米七錢,亦止可活五十日耳。皇上宜敕賑臣回奏,前十萬金果足乎?不則當早沛恩膏,雖內帑不宜惜也…諸賊窮餓之極,無處生活,兵至則稽首歸降,兵去則搶掠如故,此必然之勢…”

  (注:前半段摘自李續貞的奏章原文,省略號之后半段摘自楊鶴奏章原文。本書將之拼在了一起,只為故事通暢,請勿較真。大至意思就是說十萬兩不夠,請皇上再拿些錢出來。)

  練國事看得極快,看完之后,仰天一聲大叫:“哎呀…李郎中的意思是…十萬兩招撫銀不夠?群賊必定再反?”

  吳甡長嘆一聲:“正是…現在你明白了嗎?朱八為什么要拖延時間?”

  練國事噗通一聲坐倒在地:“下官…明了…這朱八…好生厲害,區區一個山賊,他怎么比咱們還先想到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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