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過,小水塘上起了圈圈的漣漪,塘邊的長草互相擠壓,發出沙沙聲。
楊洪一邊慢慢地穿著衣服,一邊考慮著自己應該何去何從。密布在前路上的迷云已經散開了,回西安,只有死路一條!
他將中衣穿好之后,伸手摸到了自己的文山甲,長長地嘆了口氣,然后一只手將文山甲提了起來,用力一甩,扔進了旁邊的水塘之中。隨后解開隨身攜帶的小包裹,從里面翻出一套平時穿的長袍來,扎緊腰帶,再撿起腰刀,仔細地別在腰上。靴子里的小匕首也被他摸了出來,收入懷中,然后將軍靴也投進水塘,換成一雙平底布鞋。
這一切都打點好之后,他就從一個威風凜凜的將軍,搖身一變成了一個普通的中年漢子。
楊洪伸手在腰刀上拂了拂,感覺自己滿手都是汗水,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黃龍山的方向,然后翻身上馬,打馬…向著西安府疾馳而去。
沒錯,他沒有選擇去黃龍山,而是選擇走向了死路!
數日之后,西安,楊洪府邸。
一個長得臃腫滾圓的胖女人,穿著一身五彩斑斕的絲綢衣服,叉手站在大堂上。這個女人是楊洪的夫人,名叫王燕,今年二十七歲,她原本是一名布商的女兒,家里頗有幾分資財,因此從小吃香喝辣,大魚大肉,就把身子養成了這般肥肥胖胖的樣子。
這王燕的娘家與楊洪的家乃是世交,祖上幾代的交情,曾經共過患難。王家有難時楊家會伸出援手,楊家有難時王家也會使出全身解數來助其度過難關。這么好的兩家人,當然要結為親家,在王燕才五歲那年,就和楊洪定了娃娃親,到了兩人成年時,就順理成章地結為了夫妻。
話說成親的當天晚上,楊洪掀開紅蓋頭一看,哎呀我的媽,趕情我從小就和一頭豬定的親…嚇得當時就跑了出去,還是楊洪的老父一通亂棍,才把他打回洞房,乖乖認了這么一個胖媳婦。
這胖媳婦出身商人家族,教養方面就差了一點,愛慕虛榮,喜好打扮攀比,整日游走在達官貴婦之間,學那些官家小姐和夫人的作派。
她只盼著楊洪能出人頭地,給她也弄個誥命夫人來做做,可惜她家這相公實在不爭氣,世襲的千戶做了十幾年,硬是沒有半點長進。因此她就常常逮著楊洪吵架,小兩口今天吵了明天吵,吵到厲害的時候還要動手,當然,動手的結果,總是她被楊洪痛打一頓收場。她打得贏千戶將軍不成?
今兒個胖婦人收到下人回報,說家宅附近有些可疑的人物出沒,她就穿戴上了一身華服,從后院跑到了前廳,打算出來過問此事,于是叉著手對府里的家丁們呼呼喝喝道:“那個楊三,你且來說說,有什么可疑人物在附近?”
楊三是府里的老管家,聽到夫人召喚,趕緊陪了笑道:“老奴也不知道是啥人,就是剛才看到幾條粗豪漢子,長相有點兇狠,在咱們家正門和后門轉悠了一下,老奴有點擔心,莫不是哪里的小賊來咱們家踩盤子,想偷咱們家的東西…老爺又不在家,只好找您報告一聲。”
王燕楞了楞:“哪來的小賊吃了熊心豹子膽,連朝廷官員的家也敢盯梢?楊三,你去城東兵營走一趟,把老爺養的那五十個家丁兵召來,逮住這幾個小賊給我往死里打。”
話說要打幾個小賊為啥還要去兵營搬家丁兵呢?原因很簡單,楊洪很少住在家里,沒事兒總愛蹲在兵營,因為家里的胖女人吵得他頭大,所以他就不愛回家,他手下那群悍兵,自然就沒有住在楊府里,全都跟他一塊兒住兵營。楊府這邊除了幾個掃地打雜的仆人和丫鬟,就沒什么人可用。
楊三應了一聲,就要向外走,他剛一抬腳,就見大廳的門“碰”地一聲被人給踢開了,一群漢子從門口涌了進來,這群漢子人數不少,進屋來的就有十幾個,從門口看出去,院子里還有二三十人,可以猜得到的是,府邸的正門和后門,還把守著幾十人…
楊三嚇了一跳,這是哪里來的強人?居然糾結近百人之眾,強行沖進朝廷官員的府邸?不好,來者不善…他嚇得全身一抖,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但是胖女人王燕就遠不如他這么聰明了,這傻女人還搞不清楚狀況,看到賊人沖進屋來,她居然沒有嚇得躲起來,反而一拍胸脯跳了出來,大罵道:“哪里來的小賊?你們可知道這是何地?這是朝廷經制武官,千戶楊洪的府邸,你等還不給我滾出去…”
話音未落,胖女人的臉盤子正中間,就挨了一個老拳,這一拳打得極為有力,把她的五官都湊得擠成了一團,巨大的力量將她近兩百近的身軀都打得橫飛了起來,噗通一聲摔在屋角,震起大片的灰塵。
打人的是一個精悍的漢子,眼里透出幾許兇光,他揮了揮手道:“去兩個人,把這胖女人捆起來,等收拾了楊洪再殺她。”
“是!”
“看來我們趕到了楊洪的前面…嘿,正好布個死局等他鉆進來…你,你,還有你…你們三個留在大廳里…你帶十個人去后院,把楊洪家的下人全殺了…還有你,出去通知一下守在外面的兄弟,監視好正門和后門,楊洪回來立即給屋里發消息…”
“是!”
此人分派已定,被打得七葷八素的胖女人這才搞明白發生了什么事,她心中巨震:“你們…你們是來殺我家相公的…”
“嘿嘿,你家那相公得罪了人,他的死期已到…”精悍的漢子對著胖女人壞笑了幾聲道:“很快,你就要和他一起去見閻王爺了。”
“什么?你們…你們眼里還有王法嗎?”胖女人嚇得呆了。
“王法,嘿,老子就是王法。”精悍漢子對手下揮了揮手:“還楞著做啥?快把這胖女人捆好,等著楊洪回來,還可以拿她做人質,逼楊洪那家伙乖乖受死。”
他剛說完這句話,旁邊就有一個黑衣的手下湊過來道:“頭兒,用這胖女人要挾楊洪可能沒戲…咱們聽軍中兄弟說,楊洪和他夫人感情不好,經常打架吵架,他很討厭這個女人,曾對外揚言,誰殺了這胖女人,他就叫誰哥…還說什么人到中年三大喜,升官發財死老婆…”
精悍漢子:“…”
無言了半天,他才道:“那算了,一刀殺了,省得麻煩。”
“是!”黑衣手下舉起了鋼刀,就打算向著胖女人一刀劈下去。
就在這時,院子外面突然響起了一聲慘叫:“啊!”
這聲音十分凄厲,屋子里的殺手們聽了個清清楚楚,黑衣手下放下了手里的鋼刀,奇道:“是李老三的聲音,錯不了…他怎么叫出這樣的聲音來?莫不是楊洪的家丁還敢反抗?”
“啊!”院子里又是一聲慘叫。
“不對…這次是鄭六兒的聲音,他可是一把好手,怎么會被區區家丁放倒?不對勁!”
屋子里的殺手趕緊向外跑去,那精悍的漢子跑在最前面,他們走出大廳一看,只見院子里的情況已經大變,他們剛才進屋前留在院子里的十幾名殺手,居然全部已經橫尸在地,沒剩下一下活口。
取而代之的是,院子里站了幾十名粗豪漢子,他們穿著很普通的布袍,手上提著的也是很普通的腰刀,但是從他們身上,滲透出一股子兇悍之氣,這種氣是上過戰場,背過尸體,親手割過腦袋的人才能擁有的一種氣質,不是普通的江湖漢子所能有的。
“是軍人…”精悍的殺手只看了一眼就看出來了這些人的來路,而且他還在這群人中找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楊洪!
“絲!”殺手倒抽了一口涼氣:“楊洪…你居然知道我們要來殺你?調來了自己的家丁兵?你…你哪來這么聰明?”他是真的被嚇到了,受命于吳甡來殺楊洪這件事,除了他們這群殺手,就只有吳甡一個人知道,絕對不可能泄露。那就是說,楊洪猜到了有人會來殺他?這可真是奇怪了,以楊洪的政治嗅覺,他怎么可能猜得到會有人要殺他?如果他真有這么厲害的先知先覺能力,現在怎么可能還是一個小小千戶?
楊洪沒答他,只在心里嘆了句,還好朱八預先提醒了我,如果我不帶家丁兵回來,就會中這些殺手的埋伏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對著自己的家丁兵下令道:“把這些殺手全部給我殺光!一個都不要留。”
“是!”家丁兵們緊了緊手上的刀,呈扇形圍了過來。
精悍的殺手有點害怕了,他后退了半步,有點畏懼地道:“你敢殺我?既然你猜到了有人要殺你,那就應該能猜到我是什么人,我后面還有誰在撐腰,我勸你放我走…我會幫你美言幾句,說不定上面可以饒你一命,否則,就算你能殺了我,在我之后來殺你的人也會源源不斷,不是你能對付得了的。”
“我怕個屁!”楊洪冷哼一聲道:“殺了你之后,我會帶著我的兵落草為寇,你那狗屁的后臺,再也休想碰到我半根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