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固村出事了,原來今早李初九代替朱元璋巡視到西固村的時候,突然跑過來幾個大腳婆子,伸手抓著李初九的袖子一陣猛搖,說是一大清早,自家的男人就被白水縣令陳觀魚派人來抓走了。問她們縣令為什么要抓人,究竟發生了什么事,這些大腳婆子見識太短,根本說不出來。
李初九心叫不妙,飛也似的跑回來,見到朱元璋,立即像是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兒說了出來。
朱元璋默默地聽完,面色一沉道:“明白了,你趕緊去內院門口通傳一聲,讓家丁們趕緊叫二少爺來前院。我去前院找馬千九大管事,這件事非常嚴重,必須讓二少爺和馬管事拿主意。”
李初九略感奇怪地問道:“這事兒怎么和前院扯上關系了?二少爺早就吩咐過,西固村那邊出了事,直接打過去就行了。”
朱元璋搖了搖頭:“現在的情況已經不是打過去可以解決的了,快去吧,別多問。”
李初九去內院通報,朱元璋卻急匆匆向著前院而來。
繞到前院的大門口,進士桿又一次出現在了朱元璋的視野前面,他不由得輕輕抬起頭來掃了一眼這根桿子,心中暗想:這次的事兒只怕不小,也不知道這根進士桿能不能護得住馬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這次看來我得出番力氣幫馬家渡過這個難關才行。
讓看守院子的家丁通報之后,朱元璋進了大門,來到了廳堂之上。只見馬千九正在堂上,他坐在側邊的椅子上,拿著幾個賬簿認真地看著,一邊看一邊計算,手指還在賬簿上輕輕地點。看到朱元璋進來,他皺起眉頭問道:“你怎么跑到前院來了,發生了什么事?”
朱元璋壓低聲音道:“今晨,縣太爺派人抓走了西固村所有村民!”
對聰明人不需要什么事都說得很明白,就這么一句,已經足以嚇得馬千九全身一震,手上那幾本賬簿失神滑落,“啪嗒”一聲摔落在地。但他卻完全顧不上去撿,整個人都呆住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從震驚中醒了過來,皺著眉道:“我在一直在前院管商事,偏院的農事我不太了解,你給我說說,這西固村的村民,是不是都‘詭寄’在咱們家?”
“正是!”
“那事情可就不妙了啊…”馬千九的雙眉簡直要擰在一起了。
“確實非常不妙,現在情況萬分緊急!”朱元璋揖了一揖道:“我已經派人去請二少爺了,希望他能來主持大局,不然咱們馬家很有可能栽在這件事上。”
馬千九點了點頭,兩人一起翹首盼望著二少爺趕緊來。
等待的時間感覺過得頗慢,馬千九對著朱元璋道:“朱八兄弟,你是怎么看這件事?說出來和我印證一下,看看咱們想的是否一樣。”
朱元璋輕咳一聲,低聲道:“上次陳縣令擋回了咱家的‘詭寄’,還點明了這件事是澄城張氏的授意,就是給了咱們一個信號,讓咱家趕緊和澄城張氏合解,否則還會有后手對付咱們。但是咱們家一直沒有任何表示,既沒有去向本縣的縣令示好,又沒有去和澄城張氏議和…看來對方感覺受了輕視,又出手了。”
“沒錯,你的招子倒是挺亮的。”馬千九冷哼了一聲:“他這次做得也很明白,哪一村的人不抓,偏偏抓了西固村的人,正好上次打架的地方就是西固村。這明顯就是在告訴我們,要算老帳了。”
朱元璋低聲道:“馬管事,上次‘詭寄’不成之后,縣令大人的敵意已經很明顯了,為什么咱們家沒有去活動活動,給縣令大人送點禮什么的,爭取把這事兒給解決了呢?”
馬千九輕嘆了一聲,伸的指了指內院的方向,低聲道:“送禮要花大量的銀子,這種事我可做不了主,在這個家里只有二少爺能支使銀子,他不愿意,我也沒有辦法。”
“二少爺為何不愿?”朱元璋奇道。
“好面子唄!”馬千九搖了搖頭:“年輕人就是受不得氣,他說縣太爺打了齊管事,就是掃了馬家的面子,如果咱家還要反過去送禮討好人家,就是咱家低了頭,這事兒應該縣太爺給咱們家送禮才對…”
朱元璋默默無言,這二少爺未免也太蠢了。馬家不過是個地方豪紳罷了,雖然家里的老爺子曾經當過縣令,但畢竟已經人走茶涼,你居然敢靠著老爺子那昨日黃花的身份,和本縣的縣太爺置氣,真是不知輕重的小孩。
“唉,若是大少爺在就好了。”馬千九嘆息道:“若是大少爺主持著這個家,就不會有上次的打架事件,就算打了架,縣太爺那邊也能處理得妥妥貼貼的。”
兩人又等了一小會兒,還是不見二少爺的身影,正焦急間,跑來一個青衣小帽的家丁,對著堂上的兩人道:“二少爺午睡正酣,沒空來管事兒,叫你們自己拿捏。”
“什么?”馬千九頓時跳了起來,一腳蹬在那個傳話的家丁身上,怒罵道:“這都什么情況了,二少爺還在午睡?馬家已經陷入極大的危險之中,家都快要沒了。你這殺才,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半盞茶之內,把二少爺叫到這里來議事。”別人怕二少爺,他卻不是很怕,畢竟他后面有大少爺撐腰,就算得罪了二少爺,在這個家里也是能混的。
家丁挨了打,卻不挪步子,哭喪著臉道:“二少爺睡午覺時被吵醒,也是要打人的…您也打我,二少爺也打我,我不知道該挨哪一邊的打。”
馬千九怒極,一腳將他踢倒在地,罵道:“那你挨我的打就行了,我這就親自去找二少爺。朱八,你也跟我來。”
朱元璋點了點頭,跟在后面。
馬千九抬腳就向內院走去,在前院與內院之間有庭院和回廊相連,長長的回廊中間有一道漂亮的垂花門,古語有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句話里的二門就是指的垂花門,它是前院與內院之間的分隔線,大戶人家的女眷,尤其是還沒出閣的閨女,是不允許穿過這個門到前院去的,出了這個門就叫做拋頭露面,乃是不守婦道的表現。這道門不讓女人出,同時也不讓男人進,不光外來的男性客人要遵守這個規定,就連自家的男仆也是必須要注意的。
垂花門的左右兩邊守了兩個青衣小帽的家丁,負責看管著內院的入口,不讓閑雜人等進入。
見到馬千九和朱八走過來,兩個青衣小帽的家丁伸手攔道:“馬管事、朱管事,你們要進內院去做什么啊?有什么事不妨讓我們代為通傳一下。”他們雖然攔了人,但是態度還算恭敬,尤其是對著馬千九,不敢不敬。
“閃一邊去。”馬千九怒道:“我有非常緊急的事要找二少爺,遲則生變,哪有時間等你們慢慢通傳…咦?不對!我是馬家的家生老奴,進出內院隨意自如,什么時候被人擋過?你們兩個是什么意思?”
那兩個家丁苦笑道:“馬管事,咱們也不敢攔你,只是剛才有一個叫李初九的偏院長工跑來通傳,說要請二少爺去前院,結果吵醒了二少爺午睡。他大發脾氣,下了嚴令,不論誰來都給擋住,還說…馬千九也肯定要來,一并擋住了不準進。”
“什么?”馬千九大怒:“這都什么當口了,二少爺還在胡鬧。”
旁邊的朱元璋心頭暗暗好笑,這個二少爺真的是太怠慢了,上一世朱元璋當皇帝時,何等勤政,如果大臣們有急事找他,就算是半夜,他也要起床來批閱奏折,哪會像馬家二少家這般無用?
馬千九怒道:“讓開,你們眼里只有二少爺,就沒有大少爺嗎?”
那兩個家丁沒挪步子,絲毫不讓地擋在門口,苦笑道:“這…咱們…哪有這膽…只是二少爺的吩咐不可不聽…”
朱元璋心中猛然明了,馬家的人原來也要分成兩個派系,一派是大少爺派系,主要以前院的家丁為主,為首的就是這個前院大管事馬千九。另一派就是二少爺派系,以內院的家丁為主,另外偏院的齊管事也是站在二少爺這個派系里的,所以二少爺吩咐齊管事辦事。而齊管事暗示說要選個聽話的當偏院的新管事,以后可以幫襯,暗里的意思也是想繼續讓偏院站在二少爺這一邊。
以前朱元璋身份低微,沒注意到這個派系問題,而且大少爺不在府里,這個情形也不明顯。直到這次出了事兒,兩方開始較勁,他才發現,剛才那個傳話的家丁就是堅定地站在二少爺那邊的,所以不愿意幫馬千九傳話,面前這兩個守門的家丁也是一樣站在二少爺那邊,并不賣馬千九的賬。
好玩啊!朱元璋心中暗嘆,派系真是無處不在啊,當初自己手下也有兩大派系,李善長派和劉基派,這兩派斗得天翻地覆,文臣武將紛紛站隊,專門在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上較勁。沒想到一個區區鄉紳的家,也存在類似的問題,也是在一些諸如傳話,守門一類的小事上較勁,你們煩不煩?
我也得選一邊站隊吧?
朱元璋根本不需要想就決定了站在哪邊,提起兩個拳頭,對著守門的家丁一左一右地轟了過去…拳到,人飛,兩個家丁捂著胸口,向后跌出一丈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