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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幾番風雨

  展夢白道:我若是懷有惡意而來,又當怎地?蕭曼風道:即使你懷有惡意而來,也自有別人對付你,反正我已不愿再害你,隨便你怎麼樣我都不管了!展夢白暗嘆忖道:好一個倔強任性的女子!只見蕭曼風在銅鏡上輕輕劃了幾下,兩邊門戶前的銅鏡,立刻輕輕滑了開去,珠中又飄出陣陣香氣。

  香氣方自傳入,已有一條人影隨之撲了進去,竟一直撲到展夢白身上,抱住了展夢白的脖子,顫聲呼道:叔叔…就在這一瞬間,展夢白已看清了她的身影,聽清了她那焦急關切中,又滿含喜悅的聲音!

  他知道她便是那身世悲苦的弱女宮伶伶!

  他輕拍著她的肩頭,嘆息道:許久不見,伶伶,你過得好麼?宮伶伶點了點頭,輕輕道:謝謝叔叔,伶伶過得還好…突然放開雙手,後退了幾步;叔叔你過得好麼?展夢白這才發現,僅只數月不見,這伶仃的弱女,不但已成長了許多,而且也改變了許多!

  她蒼白的面容上,已有了些血色,她空洞而悲哀的一雙大眼睛中,已開始閃動起一些生命的光輝!

  她長高了,也豐腴了些…

  展夢白忽然發現她為什麼要放開雙手,後退幾步的原因。

  只因她自覺已變成大人,要避一避嫌了!

  只聽蕭曼風輕輕一笑,道:伶伶,方才可是你在拍門?宮伶伶垂下頭:是伶伶在拍門!

  蕭曼風又道:你一直守在門外麼?

  宮伶伶又點了點頭,卻沒有出聲。

  蕭曼風含笑瞧了展夢白一眼,道:你看你這侄女對你多麼關心,生怕我害了你,竟一直守在外面!展夢白暗中嘆了氣,面上卻現出淡淡的微笑,柔聲道:伶伶,你只管放心,叔叔會照顧自己的!宮伶伶眨動著明亮的眼睛,道:伶伶知道!展夢白深深凝注她幾眼,暗中為她未來的生命祝福!

  然後,他霍然轉身,道:走!

  蕭曼風似乎還想說話,但他已大步走出門去!

  宮伶伶望著他兩人在珠外消失,清秀的面頰上,立刻流下了兩行晶瑩的淚珠,蜿延著流到唇邊。

  她只望叔叔會多問她幾句話,那知叔叔卻如此匆匆地走了,看來如此冷淡而陌生。

  幸好在她伶仃的身軀中,卻有一顆堅強的心,她雖然如此渴望溫情,但她寧愿孤獨,也不愿乞求憐憫!

  宮伶伶永遠不會想到,展夢白此去已抱有拚死的決心,他已毫不吝嗇地準備為仇恨付出自己的性命!

  他如此匆匆地離她而去,只是因為他對這場戰爭已無勝利的信心,他不愿再見伶伶孤獨漂泊下去!

  是以他故作冷淡,匆匆而去,那麼他自己縱然失敗身死,宮伶伶也仍可繼續在帝王谷好好地生存下去!

  穿出曲廊,轉目四望,突見松林中急地掠出一條人影,擋在展夢白身前,冷冷道:我在這里!只見這人影滿身錦衣,身量頎長,蒼白而清俊的面容上,帶著一份孤傲冷削之色,彷佛未將任何人看在眼里。

  他冷冷瞧了展夢白一眼,道:你還記得我麼?展夢白冷笑道:粉侯花飛!我自然認得你。他想起一劍千鋒宮錦弼臨死前的慘狀,心頭但覺怒火上涌,大聲道:只是我想不到你還有臉來見我!粉侯花飛面色鐵青,緩緩道:你說什麼?展夢白怒道:欺凌殘弱,毒計傷人,你自己做出的事,難道你自己還不知道,還用我說?花飛閉緊雙唇,一言不發,眉宇間殺機漸露!

  蕭曼風忽然輕輕一笑,擋在展夢白身前,嬌笑道:小飛,你幾時回來的,也不通知我一聲,好教我去接你。花飛冷笑道:我早已回來了,你卻正在密室中和這鬼混,只怕早已將我這丈夫忘得乾乾凈凈了!展夢白暴怒道:你說什麼?

  蕭曼風一手擋住了他,面上依然帶著笑容,緩緩道:小飛,這話是你說的,你可不要忘記噢!花飛大聲道:自然不會忘記!

  蕭曼風道:好,等我回來,再和你…

  花飛厲聲道:你要到那里去?

  蕭曼風道:我要帶他去見爹爹。

  花飛道:慢著,有我在此,他那里都不能去了!蕭曼風微笑道:我偏要帶他去,你難道宰了我不成!花飛呆了一呆,面上突地露出一種驚恐之色。

  色已偏西,松林間這曲折的長廊,是陰森而黝黯的!巨大的廊柱,更在長廊里投落了無數道沉重的陰影!

  風過松林,聲如悲鳴!

  長廊的盡頭處,突然冉冉現出一條幽靈般的人影。

  她緩緩地,無聲地移動著腳步,走過一道又一道陰影,她蒼白的面色,在陰影中,忽而現出,忽而隱沒!

  然而,她那一雙發光的眼睛,卻始終瞬也不瞬地望著花飛,目光中沒有任何感情,只是冷靜得駭人!

  粉侯花飛卻不再冷靜,大驚道:你…你還沒有死?你…你…你怎會來到了這里?宮伶伶仍然靜靜地凝注著他。

  蕭曼風道:是我將她帶回來的!

  花飛變色道:什麼?你竟將我仇人的孫女帶回家里?蕭曼風輕輕皺眉,道:他爺爺原來是你殺死的,你為什麼殺他?唉!你惹禍未免也惹得太多了!話未說完,宮伶伶已走過了她與展夢白,走到花飛面前,眼神仍然是出奇的空洞,面色仍然是出奇的冷靜!

  花飛卻情不自禁,退了半步,眼睛望著蕭曼風,大聲道:你將她帶回家里,還不如帶條毒蛇回家好些!蕭曼風卻連望也不望他一眼,輕輕舉起了伶伶的手,柔聲道:伶伶,乖,不要和他說話,到二阿姨那里去!宮伶伶木然點了點頭,木然道:我知道我現在還打不過你,但總有一天,我要復仇的!花飛面色大變,宮伶伶卻突地轉身奔出!

  蕭曼風搖頭輕嘆道:這孩子…

  花飛望著伶伶的背影,冷笑道:好笨的小丫頭,我還會等到那一天麼,我難道不會先宰了你!展夢白厲喝道:你再說一遍,我此刻便宰了你!花飛仰天狂笑,道:你莫要以為有人撐腰,便張牙舞爪起來,像你這樣的小輩,少爺我還未放在眼里!展夢白怒道:好,你…你…他大怒之下,反而說不出話來,腳步一滑,斜斜躍向花飛!

  蕭曼風一把拉住了他,緩緩道:你要不要去見我爹爹?展夢白長長吐了氣,胸懷平伏了下來,帑力轉過目光,不再去望花飛,沉聲道:去吧!蕭曼風面向花飛,緩緩道:我此刻帶他走了,你若要攔上一攔,就有人要下不了臺了!花飛也長長吐了氣,道:去吧!

  蕭曼風微微一笑,道:在這里等著我,我就回來!她領著展夢白穿出松林,走上石路,留下花飛面對著陰森的長廊,思忖著陰森的毒計!

  石路上仍然看不到人蹤,平滑乾凈的石板,看來仿佛終年都沒有走動,玉一般曝露在偏西的陽光下。

  展夢白突然擔心起宮伶伶的安危,停下腳步。

  只聽蕭曼風笑道:有二妹保護,還有誰敢欺負她?展夢白暗嘆一聲,忖道:這女子果然聰明,竟能猜得到別人的心事!當下放開腳步,向前而行。

  蕭曼風也不再說話,默默地走在展夢白身側,她雖能猜中別人的心事,自己的心事卻不愿讓人知道。

  兩邊屋宇,漸漸疏落,石路彷佛已到盡頭。

  突聽身後響起一陣尖銳的呼聲,道:曼風,將那小子帶回來!尖銳的語聲,有如長鞭劃空,懾人心魄!

  蕭曼風面色大變,中應道:來了!手中卻拉起展夢白的衣袖,輕輕道:快,不要讓她追來!展夢白道:你不怕…

  蕭曼風道:我答應了你,死也要帶你去的!展夢白呆了一呆,已被她拉人道旁松林,穿過忪林,前面現出一道清澈的流泉,幾座玲瓏的假山。

  流泉來自山上,有如天紳倒掛,奔騰而下,飛珠濺玉,其聲琮,一陣陣清冷的寒意,沁人心脾。

  蕭曼風指著流泉旁一間依山而建的小小樓閣,道:爹爹就在里面,你快去吧,我去應付那邊…話聲未了,她已輕靈地轉身而去,展夢白望著她煙一般的身影,暗嘆忖道:好一個奇怪的女子!然後,他霍然轉身,走向小閣。只見這小閣頂有八角,外觀如亭,只是四面門窗緊閉。仔細望去,才發現這小閣的一面緊緊連在山壁上,里面彷佛掛著珠,透不出半點動靜!

  雕花窗欞間,蒙著淡黃的絹紗,八角飛檐下,掛著黃金的響鈴,隨風而動,與飛瀑流泉爭鳴!

  蔓草,青松,飛瀑、藤蘿間,建著這一座精致玲瓏,黃金為頂,白玉為階的小小樓閣,望之當真有如天上。

  但展夢白到了這里,心情卻有如扯緊了的琴弦,緊張已極,只因他的生死榮辱,在剎那間使要斷定!

  他立在玉石階上,靜靜地默立半晌,調勻全身真氣,他已準備將所有潛力,在今日一役中孤注一擲!

  他取出了懷中黃衣人托他帶來的書信,急伸手掌,敲響了門上黃金的門環,大聲道:展夢白專程前來…話聲未了,門已緩緩而開。

  一條猩紅的地氈,自門筆直地向遠處,其長竟不止十丈,盡頭處又是十數級石階,階上又是一重門戶。

  原來這小閣里面連著山腹,外觀雖小,里面卻是寬容博大,兩壁間燈光輝煌,但仍然一無人影!

  展夢白方自走入,門戶已自動緩緩關起,顯見這帝王谷主所居之地,四面都隱有巧妙的機關消息。

  地氈厚而柔軟,踏上去一無聲音,死一般靜寂中,卻充滿了沉沉殺機,令人無由不生寒意!

  展夢白沖上石階,大聲道:人在那里?

  石階上,門戶又開。

  里面卻是一間金碧輝煌的大殿,兩行蟠龍巨柱,有如巨人般排列在大殿中央,巨柱之間,又是一道猩紅長氈。

  長氈盡頭,石階再起,上面一張巨桌,桌後一張巨椅,桌椅俱有蟠龍雕花,閃耀著黃金色的光芒!

  但在這富貴堂皇中,又滿布森森殺機之地,卻絲毫嚇不倒展夢白的鐵膽,他卓立階前,大聲道:人呢?椅後猩紅的垂地長幔中,突地傳出低沉的語聲,一字一字緩緩道:展夢白你來此何干?展夢白大聲道:展某平生不慣與藏頭隱面之人說話,你現出身來,我自會將來意說出!幔中默然半晌,似乎想不到這少年有如此膽氣。

  展夢白厲叱道:你若不出來,我便要闖進來了!長幔果然緩緩分開,展夢白滿身是膽,聳身躍過桌椅,筆直闖了進去,將兩邊長幔,舞得紅云般波動不已!只見一具可比人高的丹爐,香煙,當門而置。丹爐邊盤膝端坐叁人,頭上俱被一面自屋頂垂落的黃幔所掩,只看得他們的膝蓋與座下的蒲團。

  展夢白目光四轉,沉聲道:那一位是帝王谷主?其中一人緩緩道:本座!

  展夢白將手中信拋到他足畔,道:一代奇俠黃衣人托我將此信轉交於你,你快些看吧!黃幔中緩緩道:自會看的!

  展夢白道:我還有話要問你!

  幔中人道:你有膽進來,只管問吧!

  展夢白道:朝陽夫人問你,你覺得寂寞嗎?幔中人道:久經寂寞,早已慣了!

  展夢白呆了一呆,道:這就是你的答覆麼?幔中人道:如非答覆,便不說了!

  展夢白默然半晌,忍不住道:她問你此話用意,本是要前來陪伴於你,你莫非不知道麼?幔中人道:寂寞既慣,何須人陪?

  展夢白暗嘆一聲,突然大聲道:快些看信!幔中人道:人生如夢,何必匆忙?

  展夢白怒道:你看完了信,我便要與你一拚生死!幔中人道:素無怨仇,拚命作什?

  展夢白怒道:情人箭難道不是你所制的麼?幔中人道:造物傷生,本座不為!

  展夢白厲聲道:除了你還有誰?

  左面一人突然接道:眾生千萬,怎會偏偏是他。展夢白霍然轉首,大聲道:此事我已斷定,你們縱然花言巧語,百般狡賴,也難叫我相信!左面幔中之人道:貧僧生平無誑語!

  展夢白心中一動,道:你是什麼人?

  只見黃幔飛揚處,現出一位白眉長髯,面容慈梓的老年高僧,駭然正是少林掌門,天凡大師!

  展夢白大驚道:大師,你…你…怎會來了這里?天凡大師微微一笑,道:老衲此來,正是要為蕭谷主作證,展施主縱然信不過老衲,也該信得過他吧!展夢白霍然轉身,只見右面的布幔亦自揚起!

  布幔中盤膝端坐著一位烏簪高髯,面容清瞿,頷下五柳長須,望之有如神仙般的紫袍道人!

  天凡大師笑道:玉璣道兄直聲傾天下,你信得過麼?展夢白惶然道:前輩便是武當掌門真人麼?紫袍道人笑道:貧道玉璣,不遠千里而來,為的只是相信帝王谷主絕非情人箭的主人!展夢白呆了半晌,噗地坐了下去,揮汗道:幸好兩位前來,否則在下豈非要鑄成大錯!玉璣真人道:若非貧道與天凡師兄前來,你想必要認定蕭谷主就是情人箭主人,再也不會相信別人的話。展夢白嘆道:除了兩位之外,無論誰的話都難使在下心服!玉璣真人突地面色一沉,緩緩道:令尊與貧道神交已久,是以貧道今日要對展施主你說幾句苦良言。展夢白悚然拜倒,道:晚輩受教!

  玉璣真人道:魯莽之禍,為害最烈,你今日若已知錯,此後便該切實改了這魯莽二字!展夢白汗流滿面,惶然無語!

  玉璣真人嚴峻的面容上,緩緩現出一絲微笑,道:聞過必改,乃大智大勇之人,快些起來吧!天凡大師道:既然知錯,便該向蕭谷主陪罪才是…玉璣真人道:正該如此!

  展夢白突地一躍而起,轉身奔出!

  天凡大師、玉璣真人齊地大驚,叱道:那里去?突聽幔中人長長嘆息一聲,道:讓他去吧,他心里始終恨我與他母親之事,此事不弄明白,他再也不會向我陪罪的,好在他既已來到此地,遲早總會知道此事的真象,也不急在這一時!天凡大師合十道:善哉善哉,施主既種善因,必得善果,老衲與玉璣道兄也要等看了再去!玉璣真人微笑道:大師你千里迢迢,將貧道拉來,貧道不看到此事終了,自然不會去的!幔中人嘆道:只是他此番闖出去,少不得還要吃些苦頭。展夢白奔出大殿,奔過長氈,門戶又已自開。

  他心中只覺一片混亂,門外清冷的空氣,也不能使他情緒平靜,他究竟要做什麼,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覺自己實無顏面對帝王谷中之人,他甚至不愿別人知道蕭叁夫人便是他的母親。

  但就在這剎那間,他耳畔卻已響起令他心痛的語聲,道:你便是蕭叁夫人的兒子麼?展夢白霍然抬頭,轉目四望,四面竟無人影。

  只聽遠處的語聲又道:看什麼,我在這里!展夢白毫不思索,循聲而去,只見松林中的石桌旁,端立著一位滿頭白發,手拄懷杖的老婦人!

  她面容雖然枯瘦蒼老,但雙目卻銳如鷹隼,顧盼之間,散發著一種威鷙而深沉的光彩,令人心驚?粉侯花飛與蕭曼風垂眉目,并肩立在她身後,便連蕭曼風,此刻神態也變得十分恭謹。

  展夢白在他叁人面前頓住身形,明亮的目光,竟不閃避地迎住了這白發婦人銳利的眼神!

  白發婦人冷笑一聲,道:不錯,看來倒果然有幾分像她,難怪谷主放你進去,我問你,你尋他做什麼?展夢白聽了別人提起他母親,便覺滿腔悲憤,大聲道:你是什麼人,管得著我的事麼?蕭曼風面色微變,頻頻以目示意,似乎叫他莫要出言頂撞,但又不敢說出來,展夢白只作未見。

  花飛已厲聲道:姓展的,你知道在對什麼人說話,竟敢如此無禮,還不快些跪下請罪!展夢白道:姓展的和什麼人說話都是這付樣子!蕭曼風忍不住道:這是家母,你…

  白發婦人冷冷截道:老身便是帝王谷主的元配夫人,你母親見了老身,也是要請安問好的!展夢白呆了一呆,身子已不禁顫抖起來,顫聲道:你若再出侮及先母,我便與你拚了!白發婦人冷笑道:這便是侮辱她麼,嘿嘿!她…展夢白大喝一聲:住!

  白發婦人面色陰沉,緩緩道:飛兒!

  花飛躬身道:侄兒在這里!原來花飛便是谷主夫人的兄長之子,是以自稱侄兒。

  白發婦人道:這小子無禮!

  花飛道:侄兒立刻教訓教訓他!

  展夢白厲聲道:你毒計殺死了宮老前輩,還想要靳草除根,殺害孤女,展某正要找你!花飛面帶不屑的冷笑,緩步走了出來,一面緩緩挽起袍袖,冷笑道:過來吧,少爺早已想教訓你了!白發婦人道:飛兒,手下留情些,看在你那可憐的叁阿姨面上,不要傷了這的性命!展夢白大怒道:誰要你手下留情?

  白發婦人陰森森笑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你若被他傷了,卻怨不得別人,死了也只得認命!展夢白道:他若傷了,又當怎樣?

  白發婦人冷笑道:你傷得了他麼?哼哼,你若傷得了他,老身絕不教人助他一拳一腳!展夢白大喝道:好!雙拳猝然擊出!

  他這一招猛虎出柙,本是普通招式。

  花飛身懷內家秘技,自許為武林頂流高手,怎會將這一招看在眼里,冷笑揮手道:這也算做拳法麼?語聲未了,面色突地一變!

  展夢白在這剎那間,竟已狂風驟雨般連攻七拳。

  這幾拳招式雖無玄妙之處,但拳勢卻有如大風摧林,不可阻擋,七拳過後,花飛已連退數步!

  蕭曼風柳眉微皺,不知是驚是喜。

  白發婦人明銳的眼神,緊町著展夢白的拳勢,但神色依然十分安詳,似乎仍有勝算在胸!只見花飛連退數步後,腳步突地一滑,脫離了展夢白的拳風,擰掌曲肱,斜斜勾出一掌!

  一這一掌招式果然變幻無方,也不知他要攻向什麼部份!

  展夢白身形挫處,雙拳并出,拳勢仍是大開大闔,旁若無人,花飛冷笑忖道:你這是找死!他手腕一折,招式突地換了個方向,自拳風中直點展夢白胸膛,變招之奇詭迅急,有如右軍狂草。

  那知展夢白拳到中途,雙肘突地一撞,雙拳自外翻出,神索縛龍,急擒花飛手臂!

  這一招由至陽至剛之拳勢,突變至陰至柔之小巧擒拿,竟變得有如天衣無縫,水到渠成,絲毫不落痕跡!

  花飛大驚之下,大仰身,甩臂摔掌,堪堪避過,只聽嘶地一響,衣袖竟已被展夢白扯斷!

  傲氣頓挫,先機已失,他心中自是羞愧驚惱交集,展夢白卻突地收住拳勢,冷冷道:脫了衣服再打!花飛面色鐵青,反手扯去了外衣,左掌橫截,右掌斜劈,掌勢連綿,急攻而上,銳氣雖挫,招式仍然凌厲!

  展夢白剛猛的拳路中,夾雜著奇詭靈妙的招式,舉手投足間,隱隱已有一代宗主的風范!

  剎那之間,但見兩人身形如電,在這松林間的空地上,往返縱橫,將四下的松針木葉,震得有如雨般亂落!

  那白發婦人此刻已失去鎮靜從容,看得有些坐立不安起來,口中喃喃道:這是誰教他的,這是誰教他的…只聽旁邊有人接道:我也正在奇怪,這是誰教他的?原來那白發駝背的老人,也趕到了這里。

  白發婦人道:現在你看出來了麼?

  駝背老人搖頭道:看不出來!

  語聲微頓,又道:我看你還是教小飛不要打了,人家直似在拿他練拳,他再打有什麼勁?原來展夢白早已穩占上風,只是一時未下煞手。

  白發婦人大怒道:好!你個駝子,自己人輸了,不設法幫忙,還在旁說風涼話,當真和你妹子一樣的臭脾氣!駝背老人面色突變,大怒道:醋壇子,你說誰是駝子?白發婦人氣得手掌直抖,戳指罵道:誰是酯壇子,你說,你說…你說清楚些,看我…駝背老人突又大笑道:我看在你這些年空自氣苦,我那妹夫又不理你的份上,讓你一步好了!白發婦人氣得面色發白,已說不出話來。

  駝背老人道:但你卻要記得,我那妹子也是明媒正娶,八人大轎娶過來的,你欺負別人可以,卻莫要欺負到我兄妹身上,好生看著你的寶見侄兒挨打吧!蕭曼風幽幽道:六叔,求你老人家少說一句好麼?駝背老人笑道:好…好!

  笑聲未了,突聽展夢白一聲大喝,花飛一聲驚呼,連翻幾個斛斗,噗地跌倒在地上!白發婦人拄杖而起,顫聲道:飛兒…花飛雙手扶地,緩緩站了起來,嘴角血痕宛然。

  蕭曼風失色輕呼一聲,趕過去扶住他,那知花飛卻猛然摔退了她臂膀,大聲道:走開些,誰要你扶?他伸手一抹,大聲道:姓展的,再來戰叁百回合!展夢白冷冷道:養傷去罷…

  白發婦人懷杖輕輕一點,身形已掠到花飛身前,道:飛兒,退到一邊去,待為娘教訓他!她身法之輕靈巧快,縱是鷹燕,亦有不及!

  展夢白仰天大笑道:他若傷了,也不助他一拳一腳,哈哈!這句話言猶在耳,說話人卻已忘了!白發婦人怒道:說過又怎樣,老身偏要教訓於你!展夢白冷笑道:看在你年邁份上,讓你叁招!他雙拳微抱,凝神迎敵。

  突聽一聲大喝:且慢!駝背老人凌空而來,面向白發婦人,厲聲道:你方才可是真的曾經說過不助一拳一腳的話麼?白發婦人道:說過又怎樣?

  駝背老人大喝道:帝王谷中,絕能有食言背信之人,你若說過,便萬萬不能讓你出手!白發婦人怒道:你管得著我?

  駝背老人道:管不著也要管!

  兩人面面相對,俱是白發箕張,誰也不肯讓半步。

  蕭曼風趕了過來,輕呼道:六叔,娘…

  語聲未了,林外已有人接著說道:你兩人真要打上一架麼?隨著語聲,輕飄飄掠來兩條人影!

  前面一人滿身錦衣,頭挽高髯,腰里束著條金帶,頭上帶著頂金冠,鳳目蛾眉,是位四十多歲的婦人!

  後面跟著的,便是蕭飛雨,她裝束正和前面的錦衣美婦一模一樣,神情風姿,亦有幾分相似!

  展夢白目光一轉,已猜到這錦衣美婦必定就是蕭飛雨的母親,也就是那駝背老人的妹子。

  駝背老人見她來了,突地展顏一笑。

  只聽錦衣美婦瞪著眼睛,道:六哥,你這麼大年紀了,怎地還是小孩脾氣,你若真的要打,就來打我好了!駝背老人嘻嘻笑道:誰要打架?我不過是唬唬她罷了!他平生從不服人,但對這幼妹卻一向聽話的很。

  錦衣美婦輕輕嘆了氣,道:大姐,你呢?

  白發婦人厲聲道:這少年傷了飛兒,我…錦衣美婦道:他們少年人動手,咱們管什麼?白發婦人怒道:若是你的飛雨被人打了,又當如何?錦衣美婦道:她若被人打了,回來妹子必定還要打她一頓,誰教她武功沒有學成,卻偏要惹事。白發婦人呆了一呆,道:好,我說不過你,飛兒、曼風,咱們走一頓懷杖,當先走去!

  錦衣美婦道:大姐莫生氣,生氣容易令人老的。白發婦人卻已走得遠了,她明明聽到了這句話,卻只好當作沒有聽見,花飛更是垂頭喪氣,溜之大吉。

  蕭曼風遲疑了半晌,終於向眾人一笑而去。

  駝背老人松了氣,道:八妹,還是你行,這位夫人,除了你之外,誰也對付不了她!他目光轉處,突又皺眉道:飛雨,你怎地也愁眉苦臉,難道有什麼人敢欺負你麼?蕭飛雨果然滿面愁容,道:她…她不見了!駝背老人道:誰,可是小蘭那丫頭,這丫頭必定是怕老夫發現她騙了我,是以先偷偷溜了。他仰天大笑數聲,道:那她卻錯了,有人能騙得到老夫,老夫反覺高興的很,展兄弟,你也放心,老夫絕不怪你。蕭飛雨著急地搖了搖頭,道:不是,不是,小蘭走了倒無妨,但是她…她…望了展夢白一眼,垂首不語。

  展夢白變色道:可是伶伶不見了?

  錦衣美婦輕嘆道:不錯,正是這孩子,她小小年紀,卻心高氣傲,還留了張條子,說…語聲微頓,轉首道:飛雨,條子上說什麼?蕭飛雨道:她說遲早要尋花飛復仇,是以不愿學帝王谷的武功,她還說…說永遠不會忘記我們。她眨了眨眼睛,簌簌落下兩行淚珠,道:只恨我不該將出谷的捷徑告訴她,等我看到紙條去追,已追不到了。展夢白木立半晌,突然仰天笑道:好,伶伶,有志氣,我相信你必能學成武功,為宮老前輩復仇的。錦衣美婦靜靜地望著他,突然揮手道:飛雨,你爹爹既已開關了,你不妨將此事告訴他。蕭飛雨垂首應了,卻抬頭望了展夢白一眼,走向黃金小閣,朝駝背老人道:六叔陪我去。兩人一齊穿出松林。

  展夢白怔了一怔,此時林中已只剩下了自己與那錦衣美婦,當下抱拳一橙,道:在下也要告辭了!錦衣美婦笑道:你要去那里?

  展夢白茫然道:去那里?…自然是出谷去!錦衣美婦道:你匆匆忙忙來,又匆匆忙忙地去,闖了許多麻煩,為的是什麼呢?展夢白長嘆一聲,答不出話來。

  錦衣美婦輕嘆一聲,道:你既然來到這里,難道不想看看你母親在這里住過的地方,在這里留下的東西?展夢白只覺心頭一陣熱血上涌,突然大聲道:不看也罷!擰轉了頭,向林外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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