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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帝王谷

  展夢白目光直將她嬌弱而顫抖的身子送入花叢深處,才自轉過頭來,靜靜卓立在花叢中。

  那邊花大姑連聲呼喝道:在那邊,不知逃了沒有?展夢白沉聲道:在下在此恭候!

  語聲雖低沉,但中氣充足,一個字一個字傳至遠方。

  余音未了,已有一條人影凌空直墜而下,衣袂飄飛,勢如驚鴻,劃起一陣尖銳的破風之聲!

  展夢白挺胸而立,動也不動,但是,他目光接觸到這人影的面容后,身子卻不禁斗然為之一震!

  只見此人頭上戴著一頂金冠,束住滿頭烏發,身上穿著一件及時的短襖,腰間也用一根金帶束起!

  她——駭然竟是蕭飛雨!

  展夢白本知在此地必可見到蕭飛雨,但卻未曾料到會如此突然,也未料到會在此地相遇。

  蕭飛雨卻連做夢也不會想到會在此時此地遇到展夢白,她睜大了眼睛,立在地上,連動都不會動。

  花大姑在一旁指著展夢白罵道就是這臭小子,他擅入花園中來,還將小蘭她們的兵刃…她說了半天,方自看到蕭飛雨神情。

  她縱然再笨,縱然再不知情趣,此刻卻也看出了自己的姑娘和這臭小子之問必有極微妙的關系。

  是以她話說到一半,再也說不下去,手指著展夢白,眼望著蕭飛雨,也張大了嘴吧,怔在當地!

  也不知過了多久,蕭飛雨才輕輕道:你怎么來了?她聲音低得幾乎只有自己聽得到,但展夢白卻聽到了。

  他沉聲道:我…突地想起自己的仇恨,立刻將本來已將脫口而出的一句話壓了回去,改口厲聲道:我來不得么?蕭飛雨怔了一怔,道:誰說你來不得,我只是問問你。展夢白冷笑道:問什么?有什么好問的?

  蕭飛雨又自一怔,面上露出了委曲之色,但仍然強笑著道:不問就不問好么?我又…展夢白大聲道:不問也不行!

  他存心生事,是以蠻不講理。

  蕭飛雨目定口呆地望著他,詫聲道:你…你…她以為展夢白突然病了,但卻不愿問出口來!

  那知花大姑卻在旁大聲道:姑娘,這小子必定是得了瘋疾,是以在這里顛三倒四,胡說八道。蕭飛雨當地面色一沉,叱道:滾開,誰要你多嘴?花大姑最是忠心,是以從未受過責罵,此刻被她罵得愕了半晌,突然放聲痛哭起來,痛哭著飛奔而去!

  蕭飛雨轉過頭,目光溫柔地望著展夢白,柔聲道:你是不是有心事?無論什么事,都可以告訴我…溫柔而幽怨的目光,溫柔而體貼的言詞,使得展夢白不禁在心中暗嘆一聲,但面上卻仍然冰冷如鐵。

  蕭飛雨幽幽長嘆一聲,道:你說話呀!

  展夢白冷冷道:我的話要等見到你父親時再說!蕭飛雨大奇道:我爹爹?你要見他老人家做什么?展夢白道:自然有事!

  蕭飛雨輕嘆一聲,道:你要見他老人家也可以,只可惜…唉,只可惜他老人家正在坐關,什么人也見不得!展夢白道:你帶我去他坐關之地,我自會喚他出來!蕭飛雨道:你教我做什么事我都可答應,就只這件事…她搖了搖頭:我是萬萬不能答應的!

  展夢白大聲道:不答應我也偏偏要見他!

  蕭飛雨胸膛起伏,急劇地喘了幾口氣,突然大聲道:我次次讓你,你次次欺負我,你…你…你…她本也性情急烈,此刻滿腔的委曲與怒火俱都爆發出來,一把扯落頭上金冠,拋在地上,話也說不出來了。

  展夢白冷冷道:在下一介庸才,怎敢欺負蕭宮主?蕭飛雨大喊道:展夢白,你以為…你以為我…我怕你么?雖然勉強忍住眼淚,眼淚終于奪眶而出!

  展夢白轉過目光,不忍去見她面上神色,口中冷冷道:這里是蕭宮主勢力范圍,怎會怕區區在下?蕭飛雨流淚道:好,這里是我勢力范圍,我…我要…我要…突然揮起一拳,直擊展夢白面門!

  展夢白咬了咬牙,忍住心中悲痛,大聲道:蕭宮主要動手么,好,在下奉陪!抬手一掌,回了過去!

  蕭飛雨心痛如絞,任憑滿面淚流,急地攻出三招,她雖然心中悲痛,手下仍自留了情分!

  那知展夢白武功早已非昔日可比,三招過后,竟已封住了蕭飛雨的拳路,只是他心中只有悲憐而無怨火,是以掌風并不猛烈!

  蕭飛雨突地收住招式,流淚道:難怪你要跑來欺負我,原來你…你在別處學會了驚人的武功…展夢白道:蕭宮主過獎了!

  蕭飛雨嘶聲道:你武功再強我也不怕你!

  短短十個字間,她已攻出四招,招式奇詭,變幻莫測,激烈的掌風,震得四面花朵繽紛而落!

  繽紛的落花中,突見一條人影隨風飄來!她身影似乎比落花還輕,衣袂飛舞,也有如飄飄的落花一般!

  這人影身形未落,已凌空笑道:飛雨,我聽花大姑說你這里來了嘉客,你怎地卻同嘉客打了起來?蕭飛雨聽到這語音,忽然以手撲面,放聲痛哭起來。

  高手相爭,那容半途棄手,她手掌方自掩面,展夢白拳勢已至,他雖想懸崖勒馬,卻已收勢不及。

  眼看這一拳已堪堪擊著蕭飛雨面門,半空中一聲驚呼,一條人影,筆直落在展夢白手臂上。

  展夢白藉力撤回拳勢,蕭飛雨已痛哭著撲入這人影的懷抱中,道:阿姨,我…我好傷心…這人云鬢不整,未洗鉛華,四十多歲的年紀,五尺多高的身材,容顏雖然憔悴,但依稀仍可見少年時的風華。

  她輕輕怕了拍蕭飛雨的肩頭,道:飛雨,乖,不要哭。突然轉身,面對展夢白,厲聲道:你真要傷她?展夢白雖然是因為在急遽的招式中,未曾想到蕭飛雨的情緒變化,是以一時不能收住招式。

  但是他口中卻沒有說出來,他只是靜靜地望著這徐娘半老的白袍婦人,冷冷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白袍婦人面上忽然綻開一絲笑容,道:好極了!轉目望去,花大姑已氣喘著奔了過來,她便將痛哭著的蕭飛雨送入花大姑懷里,然后轉身望著展夢白!

  展夢白也望著她,只見她神情懶散,面帶微笑,但一雙眼睛,卻緊盯著展夢白的目光。

  她目光所至,展夢白便知道這白袍婦人必定有一身高深的武功,而且必定要要自己動手。

  要知與人交架之人,大致可分四等。

  第四等人與人打架,眼睛什么也不看,簡直可說什么都看不到人,只是盲目亂沖亂干!

  這種人既無交手經驗,更談不到技擊,有如蠻牛。

  第三等人與人打架,眼睛只看著對方面門,或者是自己出手要打之處,別人一拳打到自己身上還不知道。

  這種人只知有攻,不知有守,若不能以力欺人,必敗無疑。

  第二等人與人交手,目光便會凝注著對方雙拳,但他們只記得對方有拳擊人,卻忘了別人還有雙腿。

  這種人大多是市井匹夫,或是三流武師!

  第一等人與人交手,目光必定凝注在對方雙肩之上,只因對方無論發拳踢足,肩頭必定先動。

  這種人已知以靜制動,觀微察著,可算武林高手!

  但真正內家一流高手相爭,目光卻必定凝注著對方的眼睛,不但要自對方眼神中察出對方武功高低,定力強弱,而且還要以神、氣懾人!

  只見展夢白與這白袍婦人靜靜地對立在滿地落花中,兩人四只眼睛,俱有如碧空中之恒星,瞬也不瞬!

  只因兩人俱都知道,只要自己眼神一瞬,對方立刻便會乘虛而入,一著之失,必被對方搶得先機!

  突地,一朵碗大的海棠,凌空飄來,其勢頗急,但飄落至展夢白與白袍婦人目光匯聚之處,竟忽然停頓!

  展夢白、白袍婦人目光齊地一分!

  就在這剎那之間,兩人雙掌同時擊出!

  只聽勃地一聲悶響,兩人身影乍臺又分,那碗大一朵海棠,竟被兩人掌方震為粉末,隨風消失!

  展夢白再不遲疑,急地攻出七招!

  他雙手忽而握拳,忽而化掌,拳勢剛猛霸道,力可開山,掌勢卻是靈妙輕奇,綿綿密密。

  要知他拳勢走的乃是天一路,掌勢卻得自黃衣人的傳授,是以一剛一柔,一陰一陽,迥然而異!

  但剛柔互濟,威力卻更是驚人,七招過后,那白袍婦人的面上,已不禁露出了驚異之色?

  繽紛落花中,但見黑白兩條人影,兔起鵲落。

  輕輕的哭聲中,只聽尖銳的掌風,劃空急過!

  那白袍婦人不但功力深厚,而且招式靈幻奇詭,陰柔至極,柔可克剛,她本是展夢白拳路的克星。

  但展夢白三拳過后,施出一掌,不但專攻對方掌法的空門,而且恰恰能將對方掌路封閉,招式化解。

  數十招過后,那白袍婦人竟未能絲毫占得上風,就連蕭飛雨也不禁轉首相望,淚眼中滿含驚詫,竟忘了出言阻勸!

  四面的花叢,已被他兩人的掌風,震得狼籍而零亂!

  誰也未曾看見,花叢中不知何時,已箕踞著一個麻衣駝背的老人,目光炯炯,凝注著展夢白的招式!

  又是數十招過后,白袍婦人突然長嘯一聲,變掌為抓,滿頭長發,齊地飄起,有如九天魔女,要擇人而噬!

  她招式也越變越是陰柔奇詭,纖纖十指,有如十柄利劍,剎那之間,便已攻出十余招之多!

  展夢白身形卻突地緩了下來,漸漸凝立不動,只以綿密的掌式,護佐全身,白袍婦人招式雖如驟雨,卻也滴水難入!

  駝背老人眼睛睜得更大,神色更是驚奇!

  突見展夢白的腳步一錯,右掌截出,他不動則已,這一招施出,掌勢夭矯,竟有如天際神龍,不可捉摸!

  白袍婦人長嘯一聲,連退數步。

  駝背老人突地長身而起,風一陣卷入了展夢白與白袍婦人兩人身形之間,厲聲道:一齊住手!展夢白拂袖而退,白袍婦人卻急地沖了過來,銳聲道:老六,這不關你的事,退開去!駝背老人雙臂一振,身形暴長,瞠目道:誰說不關我事,這孩子是我送來的,我豈能不管?白袍婦人怔了一怔,她似乎對這老人有些畏懼,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兩步,吶吶道:

  你送來的?

  蕭飛雨也不禁詫聲道:六疏,你認得他么?駝背老人道:世上難道只有你一人認得他么?蕭飛雨面頰飛紅,垂下頭去。

  駝背老人轉向展夢白,道:小伙子,老夫將你送來,本是要你來陪陪我這二侄女的…白袍婦人詫聲道:叫他來陪飛雨?

  駝背老人也不理她,自管接道:她脾氣雖壞,但心腸卻軟,是以我叫你放大膽子說話,她必定不會不理你!展夢白恍然忖道:原來如此!

  只聽駝背老人又道:但你的膽子也未免太大了些,怎么在帝王谷中,也敢胡亂找人打架?展夢白怒道:無論何時何地,只要有人欺侮于我,想要與我動手,本人都萬萬不會退縮的!駝背老人目光一閃,含笑道:好,少年人如此心性,也不為過,但老夫卻要問一句…他面色一沉,厲聲道:你武功是誰傳授于你的?展夢白大聲道:你管不著!

  這老人雖然生像威猛,語聲如雷,但展夢白卻半分也不怕他,說話的聲音,竟比他還大幾分!

  駝背老人呆了一呆,道:你既然認得飛雨,老夫也…展夢白怒道:誰認得她!

  蕭飛雨身子一震,顫聲道:你…你好!狠狠一跺足,突地轉身飛奔而去!

  白袍婦人狠狠瞪了展夢白一眼,又狠狠瞧了瞧駝背老人,轉身向蕭飛雨追去,花大姑也喘著氣踉去了!

  駝背老人雙掌緊握,厲喝道:好小子,你竟敢欺負蕭家的人,老夫非教你嘗嘗被卸八塊的滋味!展夢白神情不變,冷冷道:看在你帶路的份上,我讓你三招!目光凝注,雙掌斜垂,當真穩如泰山!

  駝背老人怒道:好小子,你敢讓老夫三招?武林中人見到老夫一怒,莫不駭得膽顫心驚,你憑什么不怕?展夢白道:你有四只手么?

  駝背老人怒道:放屁,誰說我有四只手?

  展夢白道:你我俱是兩只手,我為何要怕你?駝背老人望了他半晌,突地捋須大笑起來,笑道:好小子,你真有種,老夫倒要交交你!展夢白心念一轉,突然大聲道:我自然有種,我連閉起眼睛,頭頂著地,向前連走二十步都敢一試,還怕別的什么?駝背老人怔了一怔,大笑道:這種玩意兒連三尺幼童都敢試上一試,難道也是稀罕危險之事么?展夢白冷冷道:你不敢也就算了,何必空言唬人,這件事看來輕易,其實…嘿嘿,卻危險的很!駝背老人又自一呆,瞬又大笑道:你小子詭計多端,必定有什么陰謀,老夫才不上當哩!展夢白仰面望天,連連冷笑,望也不望他!

  駝背老人大怒道:你以為我當真不敢么?

  展夢白道:嘿嘿…

  駝背老人暗忖道:我縱然閉起眼睛,也不致被人暗算,我倒要看看這小子到底要弄什么花樣…一念至此,再不遲疑,凌空一個斛斗,頭落到地上,以手代足而行,道:小子,你看著,一,二…他果然一步一步向前走了過去!

  展夢白目光四轉,突地悄悄移動身形,如飛掠去!

  駝背老人老老實實走了二十步,大笑著翻身而起,道:小子,你輸…話未說完,突地發現那小子已不見了!

  展夢白不敢再走白石小徑,在花叢上飛身而行。

  七八個起落后,只見前面橫亙著一道低墻,墻外屋脊連云!

  他方待縱身躍出圍墻,突聽墻下有人輕喚道:公子…展夢白心頭一驚,只見那小蘭畏縮地倚在墻角,向他輕輕招手,一雙眼波中,滿含驚惶,也滿含情意。

  他心中不忍,躍落到她身旁,道:什么事?小蘭癡癡地望著他,輕輕道:你要到那里去?展夢白道:我要去尋你家谷主的閉關之地!小蘭變色道:呀,你…你尋著了,他老人家也不會見你的,而且…說不定還會有殺身之禍。她語聲滿臺關切,仰面道:求求你,不要去吧!展夢白微微一笑,道:你放心,我身上帶有別人給你家谷主的信物,去了他必定會見我的!小商眨了眨眼睛,奇道:你既有信物,若是拿出來,他們就自然會帶你去了,何必多費這么多事?展夢白輕嘆搖頭道:有許多事,你不會懂的!小蘭點了點頭,默然半晌,忽然搖頭道:不,我懂,我小時聽人說故事,韓信去見劉邦時,也不肯將張良的信拿出來,你…你就和韓信一樣,是為了要爭一口英雄之氣,是么?她目光中滿是贊佩之意,仰面望著展夢白。

  展夢白不禁失笑道:淮陰侯一代英雄,我怎比得上他?小蘭堅決地搖了搖頭,道:不,你們都是一樣!她目中突然閃耀著點點火花,身子也忽然顫抖起來。

  她一把緊緊捉著展夢白的手腕,道:帝王谷里,看守的人不多,但路上卻處處都有消息!她似乎太過緊張,是以喘了口氣,接道:你只要不踩在石路上,一直走,走到一座最好看的房子,就是…展夢白目光一亮,禁不住截口道:那就是你家谷主的坐關之地了么?小蘭目光四望,緊張的點了點頭!

  展夢白忽然長嘆一聲,道:你何必將如此機密告訴我?小蘭張大眼睛,道:你是英雄,我自然要幫你。展夢白嘆息道:你…唉,多謝了。

  小蘭放開了手,道:你快走吧!

  她神情忽然變得十分堅強,眨了眨眼睛,揮了揮手,道:只要你記著我,以后總會見面的!展夢白暗嘆一聲,不敢回頭,如飛而去,他只覺這少女雖然是那么天真而幼稚,但卻又那么善良而正直。

  小蘭望著他背影消失,心里雖覺黯然,但又十分偷快,只因她竟然幫助了一位英雄,做了件有價值的事。

  她自覺已比以前長大了許多,堅強了許多…。

  突聽一聲厲喝,駝背老人如飛而來,道:小蘭,你一直守在這里,司曾看到那少年出去么?小蘭茫然搖了搖頭,道:沒有呀!

  駝背老人展顏一笑,道:好小子,老夫在這兒守著你!展夢白躍出圍墻,只見四下流泉白石,奇松異草,將這四山環繞的谷地,點綴得有如神仙世界一般!

  林木流泉間,點綴著許多棟飛檐鳳閣,及一些假山亭臺,一條石板綴成的道路,蜿蜒通向前方。

  展夢白暗嘆忖道:這帝王谷當真配得上帝王所居!他不敢踩在白石路上,卻在路旁的草地飛掠而行,走了一段,目光四望,不禁暗道一聲:苦也!只因四下的房屋樓閣,俱是堂皇富麗,好看已極,要在這其中找一棟最好看的,實是難如登天!

  他藉樹木躲避著身形,不住四下觀望,只見路邊一棟精舍,建在叢竹之間,微風過處,幽籟天成!

  展夢白暗忖道:此地如此清幽,想必是了!他輕輕掠入竹林,方自走動兩步,突聽屋中有人道:是什么人來了,快來陪我談談天!展夢白心頭一驚,閃電般退了出去,心中暗道一聲;好險!他一入竹林,屋中便聽得動靜,屋中人耳目之靈,豈非駭人!

  又走了一段,突見道旁依山起一片小巧的樓閣,飛檐如鳳,晝棟雕梁,當真有如皇宮一般!

  展夢白暗中松了口氣:這必定是了!

  他這次越發謹慎,半點聲息也不敢發出。

  樓殿前是一片陰郁的松林,他穿過松林,越過雕花的欄桿,只見長廊曲折,通向一扇邊門。

  展夢白一身是膽,竟伸手推開了門,直闖而入!

  門內是一間花廳,寂無一人,展夢白自無心去觀賞廳中華麗的陳設,推開另一扇門,走了進去。

  他穿過幾間無人的房間,房間越來越少,但陳設卻越來越是精致華麗,便是帝王所居,只怕也要遜色!

  走了第五間時,只見房中四間俱是雪亮的銅鏡,映得人須眉畢現,旁邊一扇門戶,掛著發亮的珠。

  屋子中間,卻放著一桌精致的酒肴,設有兩張座椅,兩付杯筷,酒肴熱氣騰騰,竟是新設未久。

  展夢白心中方自驚疑,只聽咯的一聲輕響,他入來的門戶,竟被一扇銅鏡封了起來。

  他這才知道,這樓殿中雖然看似靜寂無人,但他的一舉一動,卻都未逃過屋中人的耳目。

  但事已至此,他心中反而出奇的鎮定,暗中冷笑一聲,忖道:我本是拚命而來,無論你弄什么玄虛,又豈能駭到我!四下靜寂無聲,連自己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他索性放重腳步,走向那珠深垂的門戶。

  那知他手掌方自觸及珠,突聽中傳出一聲輕笑!

  笑聲嬌柔嫵掮,蕩心綺思,展夢白霍然駐足,只聽中輕輕笑道:展夢白,你一入谷,我就知道你會來找我的!語聲更是嬌柔嫵媚,充滿了誘惑與魅力!

  展夢白心頭一動,厲聲道:你是蕭曼風么?中咯咯笑道:不是我是誰呀?你在外面坐坐,我早已替你準備好了酒菜,等一會我就出來陪你!展夢白怒道:誰要你陪?掀開珠,直闖而入!

  只聽中一聲嬌嗔,一聲輕笑。

  展夢白飛也似地退了出來,木立前。

  心中卻在輕笑道:你呀,你這個人,我叫你不要進來,你偏偏不聽,看等一會我不告訴二妹才怪!展夢白滿面怒容,卻又滿面紅暈,說不出話來!

  原來一入珠,中竟是一間女子的閨房,四面錦帳流蘇,香氣陣陣,令人聞之欲醉!

  蕭曼風正立在錦帳前,她顯然新浴方罷,正赤裸著身子,以一條淡紅的絲巾,在擦拭著身上的水珠!

  她的確有驚人的美——

  那蓬亂的云鬢,如絲的媚眼,微啟的櫻唇…

  那晶瑩的身子,修長的玉腿,渾圓的足踝…

  每分每寸,都充滿了女性的誘惑,女性的魅力。

  展夢白掀而入,蕭曼風嬌呼轉身!

  兩人面面相對,展夢白奪門而出,這不過都是剎那之間,然而就在這剎那之間,展夢白已初次看到了女性的魅力!

  直到此刻,他心房仍在砰砰跳動著,這本是人類最原始的沖動,誰都不能避免,只能以定力與決心克制而已!

  搖蕩…

  房中隱約飄散出一陣陣醉人的香氣!

  展夢白霍然轉身,全力擊出一掌,擊向銅鏡!只聽砰地一聲大震,銅鏡仍然好端端地沒有半分傷損!

  房中的蕭曼飛又輕笑起來,道:這銅鏡乃是千年風磨銅所制,堅逾精鋼,你功力再深十倍,也毀不了它的!展夢白怒道:你倒底要怎樣?

  蕭曼風嬌笑道:我倒底要怎樣么?…這就要看你了!嬌柔的笑聲中,她已掀而出,站在展夢白面前!

  她身上已披了一襲輕紗,那雪白的身子,窈窕的曲線,宛如煙中芍藥,在朦朧中望去,更覺迷人!

  展夢白轉首不去望她,但四面銅鏡中,卻不知有多少個蕭曼風,正在向他嫣然而笑,流波送語。

  他怒喝一聲,轉身一拳擊去!

  蕭曼風輕輕扭動腰肢,便避開了這剛猛絕倫的一拳!

  她依然滿面嬌笑,道:這密室乃是我精心所制,世上除了我誰也開不了,你若打死我,你也出不去了,那時…她眼波蕩漾:那時你便要陪我一起死在這里,直到千百年后,人們發現我倆的尸體,你知道他們會怎么想?展夢白大怒道:你…你…

  蕭曼風咯咯笑道:他們必定要以為我們是一對殉情而死的鴛鴦情侶,我們不是更冤枉么?展夢白愕了半晌,他雖有一雙鐵拳,滿身鐵膽,但對這女子,卻毫無辦法,只有長長嘆息!

  蕭曼風笑道你嘆什么氣呀?我們還沒有死哩!展夢白道:我與你無冤無仇,你何苦如此害人?蕭曼風笑道哎呀,誰害你呀!我請你吃菜,請你喝酒,自己還陪著你,這難道是害你么?她走到椅前輕輕坐下,招手道:來呀!你怕什么?展夢白雙拳緊握,暗問自己;我怕什么?我怕什么?他霍然轉身,走到桌邊坐了下來,舉起筷子,端起酒杯,大笑道:你以為我不敢吃么?話聲未了,他已大吃大喝起來!

  蕭曼風雙目一張,顯然也大是驚奇,道:你難道不怕這酒菜中有穿腸毒藥,吃了立刻會死!展夢白哈哈笑道:死了也做個飽死鬼蕭曼風眼波一轉,曼聲笑道:你難道不怕這酒菜中有媚藥,你吃了后就會…就會…她撩人地望著展夢白笑道:就會怎樣你也該知道!展夢白大笑道:這酒菜中若真有媚藥,我吃了后只有你應該害怕才是,我怕什么?蕭曼風面頰一紅,不覺呆住了!

  她平生第一次,遇著能令她呆住的男子,望著展夢白狼吞虎,心里又羞又恨,又急又腦。

  展夢白見了她的樣子,心里暗暗好笑,故意不去看她,吃得更是起勁,還不住連聲道:

  好酒!好菜!

  蕭曼風呆了許久,突地眼波一轉,又嬌笑了起來,笑了半天,展夢白也不理她,她忍不住道:喂,我笑什么?你可知道?展夢白道:哦,你在笑么,我不知道!

  抬起頭來,望了她幾眼,點首道:笑得果然很甜!蕭曼風恨得牙癢癢的仍然笑道:我笑你還蒙在鼓里,不點也不知道,老實告訴你…她面色一沉,笑容頓,道:這酒菜中的毒藥,人吃了雖不會死,但全身立刻半分氣力也沒有了,那時…她陰惻惻冷笑一聲,道:那時我就要零零碎碎地折磨你,虐待你,叫你吃盡苦處,再慢慢死去!展夢白大笑道:能吃到這種毒藥,也算我口福不錯,再死在你這樣的美人手上,也算死得不冤了!他越笑越是得意,吃得反而更多了些!

  情勢突然扭轉,蕭曼風雖有一身媚力,滿心巧計,但遇上了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什么辦法都沒有了!

  但展夢白心里也在暗暗心驚,不知道她這桌酒菜中,究竟下了什么毒藥,只是他什么都豁出了,是以面上絲毫不露聲色!

  蕭曼風眼睜睜地望著他又吃又喝,心里不知在想什么?只見展夢白突地放下筷子,抹了抹嘴。

  她面上也突地泛起一絲冷笑,道:你吃完了么?展夢白大笑道:酒足飯飽了!

  蕭曼風冷笑道:你覺得怎樣?你的手是否已酸了?你的關節是否麻木了?你若要命,快跪下求饒!展夢白笑道:我的手也不酸,身子也不麻,我只覺舒服極了,平生都沒有如此舒服過!蕭曼風道:死到臨頭,還要嘴硬么?

  展夢白大笑道:死了也好做個風流鬼!

  蕭曼風變色道:你說什么?

  展夢白故意瞇起眼睛,上下打量著她,嘻嘻笑道:我要做什么,你難道不知道么?他看準了這蕭曼風,只是喜歡賣弄自己的聰明,眩耀自己的美色,卻絕不會是真的淫蕩女子!

  是以他故意作出這付樣子,來先發制人,但縱然如此,他還是不免擔心害怕,生怕她真的答應了!

  蕭曼風呆了一呆,吶吶道:你說什么?我聽不懂!展夢白心中暗暗忖道:求求老天幫忙,她千萬不要答應。口中卻柔聲道:你真的不懂?快過來陪我!蕭曼風霍然長身而起,雙手掩住了衣襟,大聲道:你…你…你敢走過來一步?原來她正不出展夢白所料,只是以自己的聰明美色沾沾自喜,將天下的男人,都未放在眼里。

  她聽得展夢白入谷之事,便要將展夢白引來此地,先把他盡情戲弄一番,然后再大大地羞辱于他。

  她只當展夢白也像別的男人一樣,要被自己戲弄于股掌之上,那時她便可將展夢白的丑態,在蕭飛雨面前引為笑柄。

  那知事情演變,卻大出她意料之外,展夢白見到她的神態,心里大是歡喜,柔聲道:

  你答應我么?

  蕭曼風道:你…你…你敢碰我一碰!

  展夢白緩緩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張開雙臂,道:來,不要怕,沒有人會看見的。蕭曼風顫聲道:無…無恥的奴才,你…你…她平生未曾經過這樣的事,此刻竟不知所措起來。

  展夢白嘻嘻笑道:我無恥?這是你自己要的!蕭曼風嬌喝一聲,轉身而逃,展夢白卻已張臂撲了過去,咬一咬牙,一把抱住了她的肩頭?

  一時之間,蕭曼風彷佛忘記了自己身懷武功,竟忘了反抗,顫聲道:求求你,不要…不要…展夢白本待與她好好打上一架,那知她竟不反抗,展夢白反而急了,這場戲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演下去?

  只聽銅鏡外突地響起一陣敲打之聲。

  蕭曼風道:有…有人來了,快…快放開!展夢白心念一轉,笑道:不要緊,這密室除了你之外,誰也打不開的,這話不是你自己說的么?蕭曼風道:求求你,只要你放開我,我什么都答應!展夢白心中大喜,口中卻故意嘆道:好,你既然堅決不肯,唉!只要你將我帶到你爹爹坐關之地,我就放了你!蕭曼風忽然幽幽長嘆一聲道:這件事我實在沒辦法,唉…冤家,我就給了你吧…她竟反手勾住了展夢白的脖子,向身旁的錦榻倒了下去。

  展夢白暗道一聲:苦也!更是不知該如何是好,直挺挺地站著,再也不肯彎腰。

  突聽蕭曼風放聲狂笑了起來,道:色鬼,你怎么也怕了?她翻身掠下了錦榻,咯咯笑道:你若再裝得像些,我就信了,只可惜你不是色鬼,裝也裝不像的。展夢白道:誰說我不是色鬼,我…我…蕭曼風嬌笑道:你方才抱我時只敢抱我的肩頭,我就知道你是在演戲了,我見的色鬼多了,那有這么斯文的?展夢白苦笑一聲,暗嘆道:罷了!

  他走回方才的椅子上,坐下去發起怔來!

  蕭曼風笑道:把戲揭穿了,你現在要怎么樣?展夢白嘆道:我只覺冤得很!

  蕭曼風突然走到他身旁,輕輕一拍他肩頭,道:不要嘆氣,走,我帶你去爹爹的坐關之地!展夢白怔了怔,道:你…你說什么?

  蕭曼風笑道:你是我生平所遇第一個能令我手足失措的男人,我不但有些喜歡你,也有些佩服你!展夢白道:你的話可是真的?

  蕭曼風笑道:這一次我不但放開你,還依你的話將你送去,但下一次你碰到我時,我還是要和你斗一斗的!展夢白又呆了半晌,突地大聲道:你縱帶我去,我也不會感徼你,你…可知道我是為什么來的?蕭曼風道:我既不要你感激我,也不管你是為什么來的,只要是我情愿做的事,我什么都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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