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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多少情仇

  錦衣美婦袍袖微拂,身子像輕煙般飄了出去,擋住了展夢白的去路,柔聲道:孩子,你不該恨你的母親。展夢白緊咬牙關,緊握雙拳,閉不語。

  錦衣美婦道:你恨她只為了她離開了你們父子,而到了這里,十多年都沒有消息,是麼?她輕輕嘆一聲,道:但是你心里還是愛她的,你看,你眼里已流下了眼淚,心里更不知多麼難受了!展夢白勉強想忍住眼淚,但眼淚卻偏偏流了下來。

  錦衣美婦輕輕一拍他肩頭,道:孩子,還是踉我去吧,你去看了那些東西,也許就不會恨她了!她溫柔的語聲中,似乎有一種奇異的魔力,使得展夢白不由自主地聽從了她,茫然跟著她走去。

  錦衣美婦輕柔地移動著腳步,微微笑道:前些日子,有個少年冒充你的名字來了,你可知道他是誰麼?展夢白茫然搖了搖頭。

  錦衣美婦道:他模樣也生得怪悛的,舉動也斯文的很,谷主見了很喜歡他,不但傳給他武功,還將飛雨許配給他。展夢白隨應道:哦…他滿腹心事,根本不愿說話。

  錦衣美婦道:那知他得了武功秘笈,竟悄悄走了,那時我們還著急的很,到後來才知道他是冒牌的。展夢白道:哦!

  錦衣美婦道:你怎麼不說話呀?

  展夢白道:在下無話可說。

  錦衣美婦道:他不但對你們展家的事,知道得清楚的很,而且還知道去找莫忘我老人,這不是奇怪麼?展夢白道:的確奇怪的很!

  錦衣美婦道:我猜他必定是和你很有關系的人,他甚至連你母親的遺言都知道,你猜得到他是誰麼?展夢白突地心中一動,忖道:知道母親遺言的人,除我之外,只有蘇淺雪,難道此人是她派來的?心念轉動,中卻淡淡道:在下猜不出來!

  錦衣美婦輕嘆道:不喜歡說話的孩子,心眼一定多得很,心眼多的孩子,一定不太老實。展夢白心中猶在思忖,隨道:是麼?

  錦衣美婦呆了一呆,又道:世上有些事的確很奇怪,人家說你是男孩子,我卻說你是女孩子。展夢白道:是麼?

  錦衣美婦驚詫地瞧了他幾眼,突然展顏笑了起來,道:我雖最喜斗,但遇著你這樣的孩子也沒有辦法了。她微笑接道:你可知道你方才已逃過難關,否則你只要一接,只怕說上一天一夜也說不完了。展夢白心中一動,忖道:原來她就是谷中第二個難纏的人物!心念數轉,忍不住長嘆一聲。

  錦衣美婦道:你嘆什麼氣呀?

  展夢白道:夫人你想必寂寞的很。

  錦衣美婦默然半晌,輕輕道:誰說的?

  展夢白道:夫人若不寂寞,怎會尋人斗?

  錦衣美婦又自默然半晌,幽幽道:寂寞慣了也好!展夢白道:谷中的人,看來都寂寞的很,所以人人都有怪癖,唉!若要我忍受寂寞,我寧愿貧窮流浪還好些。錦衣美婦面上已現出幽怨的神色,凄然笑道:誰愿意忍受寂寞?只不過是事情逼得人們如此的!長嘆一聲,對展夢白道:以後你慢慢就會懂的!說話之間,只見前面一片竹林,林中樓閣亭臺,精致已極,正是展夢白方才曾經誤入之地。

  錦衣美婦道:我住在這里,你母親也住在這里。展夢白呆了一呆,隨著她走了進去,幾個丫環,正在房中下棋,看見主人來了,一齊行禮,但幾雙烏溜溜的眼睛,卻都在偷偷的望著展夢白。

  錦衣美婦含笑帶著展夢白走過花廳,走過書房,後面也是一曲長廊,廊下半畝小園,都種著菊花。

  菊花園里,清水池邊,有幾間素的軒房,軒外繞著一曲竹籬,與前面華麗的建,大不相稱。

  走到這里,展夢白突地頓住腳步,呆呆地楞住了!

  只因這菊園、這明軒,竟和杭州城里,他自己家里的後園一模一樣,剎那間他宛如做夢似的,回到了故鄉。

  他曾經聽他父親說過許多次!母親在家的時候,便是住在後院的明軒里,他也知道母親最喜菊花。

  此刻到了這里,他不用再說,已知道這必定就是他母親在此居住的地方——他淚水忍不住又要奪眶而下!

  竹籬外,懸著一只小小的金鈴,隨風叮當作響。

  錦衣美婦道:你母親住在這里的時候,無論誰要來這里,都要先搖一搖鈴當,但現在…她幽幽嘆息一聲,推開了籬門,走進了軒門。

  軒堂中仍是一塵不染,窗明幾凈,顯見得始終在經常打掃著,四壁堆滿書架,屋角一張琴幾,琴旁一方棋坪!

  還有幾張未晝完的晝,散亂地堆在另一角的晝桌。

  錦衣美婦目光四轉,黯然嘆道:這里所有的東西,都還保持著你母親離走時的樣子,未曾移動過分毫!展夢白顫抖著移動腳步,顫抖著移動目光。他想起他家里後園中的明軒,也始終保持著她母親離去時的模樣,十馀年未曾改變過分毫。他想起他爹爹每在夕陽西下時,必定會悄悄走入那里,撫摸著每一件他母親留下來的東西。

  他想起淡淡的夕陽,映著他爹爹滿頭的白發…

  一時之間,他熱血奔騰,忍不住放聲痛哭起來。

  錦衣美婦黯然道:若說寂寞,你母親才是最寂寞的人,十五年來她未曾離開這里,只有個丫環陪著她。展夢白痛哭道:我爹爹才是最寂寞的人,還要忍受妻子被人奪去的痛苦!他悲憤之下,竟將心中最最不忍也不愿說出的話,說了出來,這句話像鞭子一樣,鞭打著他自己!

  錦衣美婦突然一把扳過它的肩頭,面對著他,大聲道:抬起頭來,看著我…她目中也已淚光晶瑩。

  展夢白霍然抬起頭,筆直望著她!

  錦衣美婦一字字緩緩道:十五年來,帝王谷主蕭王孫,從來沒有一個人單獨走進一這間房里!展夢白身子一震,驟然頓住哭聲。

  只聽錦衣美婦沉聲又道:他縱然來尋你母親下棋,聽你母親撫琴,也都有我隨著他在一起!她突然放大聲音:他只是你母親最最知己的朋友,他…絕不是你們想像中的人!她顫聲道:他不知忍受了多大的痛苦,才終於將這份愛升華成圣潔的情感,但那種情感卻是如此深遽…!她突然撲到畫桌上,放聲痛哭起來,只因她所深愛著的男子,卻深深愛上了別人…

  展夢白木然立在它上,死一般麻木了許久…

  突地,他狂吼一聲,轉身飛奔而出。

  錦衣美婦驚呼道:你要作什麼?

  展夢白嘶聲道:我兩次誤會了他,我要向他賠罪!說到最後一字,他身形已在錦衣美婦視線之外。

  展夢白奔過石路,回到那黃金小閣。

  他沒有呼喚,沒有拍門,砰地撞了進去!

  凝目望去,只見里面的門戶,也是開著的,猩紅的長氈,筆直穿過門,筆直延到那雕龍的桌椅!

  也不知那里來的,十六個金甲武士,手持鐵戟,肅立在紅氈兩旁,燈光映鐵戟,閃閃發寒光!

  駝背人、白發婦人,垂手肅立在盡頭處的階前,兩人俱是面色凝重,神情緊張,誰也沒有開說話。

  粉候花飛,散亂了發髯,直挺挺跪在地上,只見他頭發一陣陣波動,顯見全身正在顫抖。

  蕭曼風也垂首跪在他身旁。

  展夢白腳步微移,又待沖上前去,突地當地一響,十六柄金戈鐵戟,已交叉擋住了他的去路。

  為首的金甲武士,黑面漆髯,沉聲道:谷主已將升殿,任何人均不得再走前一步!展夢白不想與帝王谷再起任何爭論,默然退後兩步,但目光仍然筆直地凝望著前面的動靜。

  過了半晌,只見蕭飛雨垂首自黃幔後走了出來,跪在蕭曼風旁邊,她始終低垂著頭,也看不到她的面色!

  接著,兩個身穿黃衣的童子,端出兩張交椅,放在龍案旁,這兩人裝束打扮,神情面貌,俱都完全一樣。

  鐘聲突響,清澈入云!

  亮的鐘聲中,玉璣真人、天凡大師自黃幔後緩步走了出來,一言不發,肅然坐上交椅!

  展夢白知道帝王谷主已將升殿,心房不禁砰砰跳動起來,他實在想看一看這武林中傳奇人物的真面目!只見黃幔一揚,一個身穿錦緞黃袍,面容蒼白清瞿,目光有如閃電般的老者,緩步入座。

  鐘聲緩緩消寂,四下變得異樣沉肅。

  左面的黃衣童子,突地朗聲道:

  司法人聽宣!

  駝背老人搶先叁步,躬身道:鐵駝在此!

  帝王谷主緩緩道:詭計傷人,冒犯前輩,欺凌弱女,傷殘無辜,是否已辱沒本谷聲譽?駝背老人鐵駝厲聲道:自已侮及本門聲譽!帝王谷主道:該當何罪?

  鐵駝道:重者立地處死,輕者逐出谷外!

  白發婦人、蕭曼風齊地面色慘變。

  花飛顫聲道:稟告父王,孩兒本是為了宮錦弼與父王有些宿怨,才動手將他殺死,求父王…帝王谷主道:住!

  他語聲雖不響亮,但低沉肅穆,滿見威嚴!

  花飛顫抖著身子,滿面急淚,卻再也不敢說話。

  帝王谷主道:花飛即日遠離本谷,從此不得再以帝王谷叁字示人,若有違背,立追首級!白發婦人顫聲道:你…你…

  帝王谷主道:先人遺規,本座亦無法違抗,請夫人暫退!花飛伏地叩了叁個頭,顫聲道:領命!

  霍然站了起來,倒退叁步,慘然道:嬸嬸,侄兒…語聲未了,擰身欲出。

  蕭曼風突然輕呼道:等我一等!

  她仰面望著她的爹爹,面上淚痕縱橫,顫道:女兒不孝,已不能報父王和…和母親的養育之恩了!帝王谷主微闔眼,道:你也要走麼?

  蕭曼風流淚道:女兒嫁給了花飛,便是花家的人,花飛縱然犯了罪,卻仍是女兒的丈夫…一帝王谷主默然半晌,揮手道:好,去吧!蕭曼風也伏地叩了叁個頭,後退叁步,輕輕拉起花飛的手臂,兩人同時移動腳步,垂首走下紅氈。

  白發婦人突地大喝道:好,反正你父已不將我看成他的妻子,我耽在這里也沒有意思!她重重一頓拐杖,道:飛兒、曼風,為娘跟你們一齊走!閃身追上了花飛,叁人同時行出。

  帝王谷主道:夫人…

  白發婦人頭也不回,大聲道: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我們娘兒叁人走到那里都會活得好好的,你放心好了。語聲中,她叁人已穿過持戟的金甲武士,走過展夢白身側時,白發婦人重重在地上吐了唾沫!

  展夢白咬牙忍住了怒氣,沒有發作。

  直到他叁人都已走完了紅氈,走出了門外,良久良久,殿堂之中,還是沒有人絲毫動彈過一下。

  人人俱是面色凝重,心情黯然。

  帝王谷主木然坐在椅上,目中空空洞洞,神光已失!這寂寞的老人,此刻勢必要更寂寞了!

  鐘聲再鳴,他緩緩離座而起。

  展夢白突地大喝一聲,掠過十丈紅氈,噗地跪到地上,道:展夢白拜見谷主,請谷主恕在下魯莽之罪!他伏面在地,只聽帝王谷主緩緩道:你方才不肯陪禮,此刻為何拜倒?語聲仍是緩慢沉肅。

  展夢白道:方才在下還未心服,此刻在下已覺羞愧,若不向谷主拜倒請罪,在下寢食難安!話聲方了,只覺肩頭被人輕輕一拍,帝王谷主已輕煙般飄到他身前,和聲道:請起來!展夢白抬起頭來,只見這一代奇人沉重的面容上,已露出一絲笑容,緩緩道:小兄弟,你不認得我了麼?緩慢沉肅的聲音,突然變為十分熟悉。

  展夢白身子一震,立時呆在當地,道:原來是…是前輩你!他駭然發現,帝王谷主就是黃衣人!所有一切疑團,剎那間都有了解釋!

  難怪黃衣人武功那般高強,身世卻又那般隱秘,原來他便是武林一代奇人帝王谷主!

  難怪黃衣人對帝王谷路徑那般熟悉,只因他便是谷中主人!

  難怪他所傳授的招式,恰巧是帝王谷中人武功的克星,只因武功本是他所創,他自然能破!

  難怪他定要先至少林寺一行,原來他是要請出天凡大師與玉璣真人,請他們證明自己與情人箭無關!

  他見到朝陽夫人,故作不識,反而故意誤認她是烈火夫人為的只是要朝陽夫人相信他和她們素昧平生!

  一時之間,展夢白心頭萬念奔騰,久久都說不出話來!蕭飛雨更是滿心驚詫,不知道他怎會認得自己的爹爹?

  天凡大師突地含笑而起,合十道:水已落,石已出,善因已得善果,老衲也該走了!玉璣真人道:貧道的小徒,還和大師的高足守在山外,只怕他四人也要等得不耐煩了!帝王谷主嘆道:為了在下的事,勞動兩位遠道奔波…天凡大師笑道:谷主如此說話,教老衲如何禁受得起,叁十年前,若非谷主大力,我少林、武當兩派,便要…帝王谷主笑道:往事已矣,大師何必再提。一直木立未動的鐵駝,突地大笑道:谷主,我直到今日才服了你了,原來你每次坐關,人都走了出去!他大笑接道:方才我還在奇怪,大師與真人是從那里來的,我一直守著門,難道他們兩位是天上落下的不成?如今我才想通,必定是這山腹中還另有一條秘道,谷主你每次也都是自這里出去的!帝王谷主展顏笑道:遲早總瞞不過你的。

  鐵駝指著展夢白笑道:原來你還收了個這麼好的徒弟,教給他武功,叫他來打我們,連飛雨都吃了敗仗。帝王谷主嘆道:飛雨在我處學了十多年武功,這位小兄弟卻只學了數個月,飛雨,你也真該下下苦功了!蕭飛雨垂下頭去,自己已噙著委曲的淚珠。

  她雖中不言,心中卻在暗忖:你教給他的招式,什麼時候教給我過,還當著別人說我不下苦功!這倔強的女子,竟又動了好勝之心,暗中自語道:遲早總有一天,我要打敗他給你們看看!她悄悄轉身走了出去,說是要去找她的母親。

  鐵駝笑道:看來這孩子又犯了性子了!

  帝王谷主嘆道:她脾氣若是不改,遲早總要吃苦的,小兄弟,看在老夫面上,要多多照應於她。他話中顯有深意,展夢白垂首應了。

  於是天凡大師、玉璣真人再次告辭,展夢白突地抬起頭來,道:藍大先生之約,時候已經到了!帝王谷主默然半晌,道:小兄弟,你也要走了麼?展夢白道:弟子事辦完了,再來陪你老人家。帝王谷主黯然笑道:你一心想要尋仇,只怕去過藍大先生處,再也不會來陪我的了,只望你早日復仇,再來這里!展夢白垂首不語,心中卻暗嘆忖道:你老人家對我恩重如山,我雖要復仇,也要報恩的。突聽鐵駝大聲道:小兄弟,你的仇人是誰?展夢白嘆道:在下的仇人,也是普天下武林眾道的公敵,只是他究竟是誰,卻沒有人知道。鐵駝怔了一怔,道:這是什麼話?

  展夢白當下將情人箭的始未故事說了出來。

  鐵駝沉思半晌,突然大聲道:我同你打個賭好麼?展夢白道:如何賭法?

  鐵駝道:賭誰先查出情人箭的主人是誰。展夢白道:賭什麼?

  鐵駝道:我若勝了,你此後一生,每年都要在帝王谷耽上一半時間,你若勝了,我就…就隨便你了。展夢白朗然道:一言為定!

  兩人各自伸出手掌,啪地互擊一掌!

  天凡大師笑道:鐵施主雖然好賭,但賭得卻極有道理,老衲雖然身在方外,也愿做個證人!玉璣真人含笑道:有少林掌門大師作證,你們這一場賭,賭得當真可說是轟轟烈烈,空前絕後!鐵駝轉身道:谷主,叁日之後,小弟也要出谷一行!展夢白道:叁日之後,在下再開始尋找!

  鐵駝大笑道:好小子,連叁天的便宜都不肯占,真不枉谷主大哥和我鐵駝子喚你一聲小兄弟!展夢白躬身道:請谷主代弟子向夫人及姑娘告辭,弟子此刻便要隨大師及真人走了!帝王谷主面上雖帶著微笑,心情卻甚是黯然。

  繞過銅爐,後面便是一間精室,陳設得古雅,無論在任何一個角落,都尋不到一粒灰塵。

  室中又有一見較小的銅爐,帝王谷主輕輕旋轉爐蓋,銅爐便緩緩移了開來,露出了地道的入口!

  帝王谷主雖要再送,但卻被天凡大師、玉璣真人再叁勸阻,於是銅爐轉闔,但地道中光依舊。

  原來兩面的小壁間,竟有珠光映出,玉璣真人微喟道:這位蕭谷主,當真是位奇人,貧道若非眼見,真不相信世上有帝王谷這樣的地方!他步履飄飄,有如乘風,但展夢白竟也能勉強踉住,地道蜿蜒而漫長,但他叁人片刻間使到了盡頭!

  盡頭處藤蘿如網,掩住了出,前面數株青松,松下一方青石,青石上還留著一只竹籃,幾件素點,但四下已無人影。

  天凡大師當先躍出地道,目光轉處,面色微變,脫道:他四人怎地不在這里,莫非此地也生出變故?展夢白道:怎知有變?

  玉璣真人亦自變色道:若無變故,他四人便是在這里等上一年,也不會隨意走開一步的!要知少林、武當門規最嚴,門下弟子隨掌門人外出,當真是誠惶誠恐,永遠不敢隨意走動的。

  天凡大師皺眉道:也許他們去方便了,亦未不知!語聲未了,面色突又一變!

  玉璣真人、展夢白隨著他目光望去,只見松下的蔓草叢中,駭然竟留有一只鮮血淋漓的斷掌!

  掌是左掌,指甲寬而短,掌心滿是厚繭。

  玉璣真人拾起手掌一看,道:這絕非小徒的手掌,小徒們練的是武當綿掌,但此掌的主人,必定久練外家掌力…他望了天凡大師一眼,突地頓住語聲。

  天凡大師已變色道:小徒無心,練得正是外家掌力!玉璣真人道:少林四大弟子,人人俱是一流高手,小徒們武功也還不弱,他四人若遇變故,當真是令人難以想像之事。天凡大師面色凝重,緩緩道:他四人合力,若還敵不過對方,對方是什麼人物,老衲實也難以想像!他兩人俱都深知自己弟子的武功實力,四人聯手,在武林中可稱已少敵手,但如今四人失蹤,無心斷掌!

  這驚人之變,使得這兩位名重武林的一派宗主,心里也不禁生出一陣寒意,不知道這荒山中兗竟隱伏著怎樣的魔頭?

  玉璣真人面色森嚴,捻須道:靈風、靈石兩人,生性最是謹厚,從未在江湖中結仇惹事…天凡大師沉聲道:小徒們更是極少在外走動,絕不會有人踉蹤尋仇…唉,多言無益,你我分頭去找去!玉璣真人一振衣袖,手撫劍柄,厲聲道:貧道已有多年未問世事,今日看來卻少不得又要展一展劍鋒了!這位以伏魔圣劍名垂武林數十年的劍客,此刻顯已動了真怒,雙目精光閃動,眉宇間也隱隱泛出一陣肅殺之氣。

  天凡大師緩緩道:老衲看來也要重開殺戒了!他見到愛徒的斷掌,面上雖不能發作,心中卻已怒極。

  山風吹嘯,他兩人衣衫隨風而舞。

  展夢白見到這兩位前輩名家的雄風豪情,心中也不禁為之熱血奔騰,大聲道:兩位可容晚輩效力麼?玉璣真人道:好,你我叁人,分途尋去,一見敵蹤,立刻長嘯示警,貧道要先走一步了!語聲未了,他已騰身而起,只見他飛揚的紫色衣袂在空中一閃,便化作一道紫線遠遠消失!天凡大師嘆道:玉璣真人雄風果然不減當年,此番伏魔圣劍重出江湖,群丑便又要遭劫了!他袍袖輕拂,道:小心從事,老衲也去了!只聽風聲呼地一響,他身形已只僅剩下一點灰影?

  四山寂寂,風吹野樹。

  展夢白滿胸豪氣,也不管暗中潛伏的是多麼厲害的魔頭,只要他手足能動,無論什麼人他都敢斗上一斗!

  他大步而行,專選那草木陰濕黝黯之處行去,目光不住四下搜索,留意著四下的動靜。

  天色漸暗,夕陽漸薄,終於沒入西山。

  遠處獸嘯蟲鳴,近處風吹草動,天地間充滿肅殺之意!

  山風更寒,展夢白腳步漸快,突地,前面樹影中似有火光一閃,在這凄清的荒山中,望之有如鬼火!

  展夢白精神一震,立刻跟蹤而去,一連幾個起落後,火光又自出現,飄飄忽忽,在暗林中蜿蜒而行。

  滿山黑暗中,只有一點火光移動,使四下更添加了許多神秘詭異而凄冷的森森鬼氣,令人幾疑不在人間!

  但展夢白心中卻一無畏怯,屏住聲息,跟著火光而行,也不知走了多久,山林突盡,前面一山阻路。

  那火光穿林而出,展夢白這才看清,這點火光竟是被一個滿身灰白色的長毛,望之有如人形的怪物拿在手里的。

  自背後望去,只見這怪物居然也有手足,腰間圍著一塊豹皮,左手持火,右手卻提著一只血淋淋的的山狼!

  展夢白縱然滿身是膽,但荒山之中,驟見這種山魅僵般的怪物,他掌心已不禁為之沁出了冷汗!

  只見這怪物寬有叁尺,長卻只有五尺,看去雖像是方的,但身形之輕靈,卻生像是能隨風而動!

  他輕輕邁了兩步,便走入山壁間的洞窟中。

  展夢白定了定神,方在考慮下一步的步驟,山窟中已亮起了火光,想見是那怪物竟已燃起了火堆!

  火光一起,洞中突地傳出了一陣奇詭的笑聲,笑聲嘶啞而低沉,聽來宛如虎豹喉間的吼聲!

  凝神聽去,笑聲中竟夾雜著一聲聲痛苦的呻吟!

  展夢白心頭猛然一跳,大驚忖道:難道天凡大師、玉璣真人的弟子,便是被這怪物捉來的?他掠到林邊,對準方向,伏身望去。

  只見洞中果然升著一個火堆,火光映耀中,兩個藍衫道人,被倒吊在火堆左面,少林弟子,倒吊在火堆之右!

  他四人俱是滿身鮮血,手臂倒垂在地下,雖然看不清面容,但顯見已受盡了折磨,耗盡了氣力!

  那白毛怪物隨手一撕,便撕下一片狼肉,在火上烤了一烤,猩臭的焦味,令人作嘔!

  他面上竟也五官俱全,只是白毛更長,那一雙眼睛,卻銳利得有如刀鋒一般,在白毛間閃閃發光!

  展夢白心里暗暗發寒,再也想不出這怪物是人?是獸?抑或是山精鬼怪,一時間竟不敢妄動!

  這白毛怪物將狼肉吃了一半,突地怪笑著說起話來,道:小和尚、小道士,你們可要吃一塊麼?聲音雖難聽,但的的確確是人類的言語。

  展夢白聽得這怪物竟吐人言,更不禁為之毛骨悚然!

  只聽這怪物大笑幾聲,又道:哦,我知道了,和尚道士是要吃素的,怎麼能吃狼肉?他笑聲突頓,厲聲道:但肚子餓了,什麼都得吃,你們知道麼,我便吃過活蚯蚓、癩蛤蟆…他語聲中充滿怨毒,突地將掌中狼肉塞到身旁的藍衫道人嘴里,厲聲道:吃,吃,不吃宰了你!展夢白心里只想作嘔,那白毛怪人卻在火堆前手舞足蹈地狂笑了起來,望著藍衫道人嘔得直流苦水!

  另一個藍衫道人呻吟著道:你…為何不殺了我們?那白毛怪物咯咯笑道:殺了你們,那有這麼便宜,我要將你們折磨得不像人形,再也不會讓你們死的!藍衫道人呻吟道:我四人與你有何仇恨,你要…白毛怪物厲喝一聲,道:沒有仇恨,嘿嘿,數十年來,我受盡非人的痛苦,就是被你們這些人害的。他凄厲地狂笑著道:你可知道活蚯蚓的滋味麼,來,老子讓你們嘗嘗…突地彎下腰去,在地上亂挖起來!

  這藍衫道人望著他的叁個同伴都已奄奄一息,突然大聲道:好,你先放了他們,我就告訴你!白毛怪物霍然站了起來,道:你先說出來我便放了他們!但你卻要老老實實的說,若有一個字是假的,我就要讓你們受一年的活罪!藍衫道人長嘆道:你問吧!

  白毛怪物咯咯笑道:叁十年前,我已沒有看過一個真的能守如瓶的人,我早就知道你不敢不說的!笑聲突頓,大喝道:帝王谷究竟在那里?

  藍衫道人道:就在這昆侖山中!

  白毛怪物道:入谷的道路,如何走法?

  藍衫道人還未說話,他身旁的道人突地嘶聲慘呼起來,道:師兄,你…你萬萬不能說的,若是…是字還未出,白毛怪物已反手一掌,摑在他臉上,鮮血隨手飛濺而出,這道人已暈厥過去!

  白毛怪物目中閃動著野獸般的怒火,獰笑著露出野獸般的森森白牙,道:若有誰再敢多嘴,我便將他烤來吃了!展夢白已忍無可忍,輕煙般的飛掠而出!那怪物猶在獰笑,突聽身後有人厲聲道:回轉身來,我不愿站在你背後偷偷殺你!白毛怪物笑聲突頓,目中涌出一股緊張的殺氣,嘶聲道:玉璣老雜毛,是你來了麼?他聲音忽然枯澀了起來,顯見心頭也甚是緊張,雙手緩緩重落到膝上,卻仍未回過頭去。

  展夢白冷笑道:我已足夠殺你,用不著玉璣真人前來!白毛怪物冷冷道:天凡禿驢,原來是你!

  他一面說話,一面在暗中調息真力,他深知別人絕不會在他背後出手,是以在未充分準備之前,絕不回頭。

  展夢白道:天凡大師也沒有來,只有少爺我一人來了!白毛怪物霍然旋身,野獸般的目光,箭一般射在展夢白的身上,然後,他目中漸漸露出驚異之色。

  他再也未曾想到,能無聲無息掠到他身後的,竟是這樣一個少年,呆了半晌,方自厲聲道:你是什麼人?展夢白大聲道:你是什麼東西?

  白毛怪物齜牙一笑,陰惻惻道:老子是從地獄里來的魔王,專門來要你們這些臭雜種的命的!閃動的火焰,在他身後必剝作響,一如地獄中的魔火,映得他的灰毛白牙,厲目紅唇,更是猙獰可怖!

  這種面目在噩夢中已極為少見,何況活生生地呈現在跟前,常人只要看上一眼,苦膽都會駭破!

  那知展夢白卻突地放聲狂笑了起來,狂笑著道:你是魔王活鬼,少爺我就怕了你麼?突地縱身一拳,直擊這白毛怪物的面目,這渾身是膽的少年面前縱然真的有魔王出現,他也敢斗上一斗!

  白毛怪物獰笑道:好大膽的小子,你真敢動手?他眼見展夢白一拳擊來,竟然不避不閃。

  那知展夢白拳勢堪堪擊到他面前,突地硬生生挫腕收招,腳下微錯,刷地後退了叁尺!

  白毛怪物大笑道:原來你還是怕的!

  展夢白厲聲道:我怕什麼?

  白毛怪物道:你若是不怕,為何不敢打我?展夢白狂笑道:少爺我生平從未向一個不回手的人動過拳頭,你縱是活鬼,我也不愿占你的便宜!白毛怪物大笑道:好小子,算你有種!

  話聲未了,迎面一拳擊向展夢白,這一拳劈空擊來,拳勢未到,拳風已至,力道之強猛,當真是展夢白前所未見!

  便連藍大先生那等功力武功,拳風似乎也無這般力道。

  展夢白心頭一震,仰面一足,踢向他脈門。

  白毛怪物大笑道:原來也是個莊稼把式!反手一掌,橫切展夢白足踝,變招之快,亦是驚人!

  那知展夢白突地藉勢懸空翻了個身,雙拳擊出,搶入了白毛怪物中盤空門,直擊他胸腹之間。

  方才他那一足,招式雖然平凡,但這一招招式變化之奇詭迅速,卻大大出了白毛怪物意料之外。

  他怪嘯一聲,身子的溜溜一轉,突地轉到展夢白身後,大笑道:這一招你往那里逃?短短一句話中,他已接連拍出五掌。

  展夢白霍然轉身,暴雨般擊出五拳,拳拳俱是實招,硬拆硬拚,不避不閃,硬生生向對方擊來的五招迎了過去!

  只聽一陣拳掌相擊之聲,有如連珠悶雷,震人耳鼓!

  倒懸壁上的少林、武當弟子,俱都看得暗暗心驚,只當這五招硬拚過後,展夢白已將難支?那知那白毛怪物竟被展夢白拳風震得退了半步,猙獰的目光中,顯出了根根血絲,厲喝一聲,又是五掌拍出!

  他只當展夢白見了他那般強猛的拳風,必定不敢與他硬接硬拚,是以方才五掌,只用了叁成真力。那知渾身是膽的展夢白,平生與人動手,從朱起過畏懼之心,竟硬碰硬攻出五拳!

  此刻他心中怒火與殺機并起,第二次五掌拍出,自已用了全力,掌風呼嘯聲中,中厲聲道:再接老子五掌試試!展夢白道:試試就試試!

  話聲未了,又是閃電般五聲連響,展夢白只覺身子一震,凌空翻了叁個斛斗,躍落到火堆後。

  火堆旁的藍衫道人,忍不住輕輕道:你必定不是這怪物的敵手,還是乘隙逃走了吧!展夢白道:多謝道長!

  藍衫道人道:帝王谷的入,是在…他只當展夢白真的要逃,是以故意說話去分白毛怪物的心神。

  那知他一句話還未說完,展夢白已縱身躍過了火堆,大聲道:老怪物,你也接我五招試試!霎眼之間,但見他雙手忽拳忽掌,招式忽剛忽柔,掌影拳影,漫天飛舞,一瞬間便已攻出五招!

  這五招二招是天道人的拳路,二招是帝王谷主所授,還有一招,卻是他自己融會貫通而來。

  白毛怪物呆了呆,道:好小子,好招式,你是那里學來的?話說出,手中已拍了五掌!

  展夢白道:好招式麼,再叫你見識見識!

  他見了那四個少林、武當弟子所受的虐待,心中早已怒火上涌,招式不但奇詭,拳風更是猛烈。

  白毛怪物目光凝定著他手掌,見招拆招,見式破式,用的雖也是剛烈的招式,但身子卻如蛇一般圓滑靈巧!

  展夢白暗暗忖道:我只當天下武功高手,除了蕭、藍兩人之外,便再無別人,那知卻又突地鉆出這麼個怪物來!他雖已明知自己不是這怪物敵手,但心中卻絕無畏懼退縮之意,融合了藍、蕭兩家的招式,全力拚斗。

  他招式虛虛實實,忽剛忽柔,當真是越打越奇,變幻莫測,那怪物更是武功奇妙,世所罕見!

  少林、武當弟子,在一旁看得驚心動魄,目定口呆,他四人雖是名門弟子,卻也未見過這樣的招式,一時之間,竟忘了倒懸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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