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致玄這一停,身邊的下屬們頓覺大有文章,時間不長也就幾秒鐘的樣子,但是聰明的下屬們都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其實學政下屬的官員們,一直覺得周致玄這個上司很后意思。下面的人送禮,超過一貫錢的絕不收。真要是下面出了點啥紕漏,周致玄也都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你真的做出成績來了,周致玄在往上報的時候絕對不會貪你的功勞。
總的來說,下面的官員們想拍馬屁屬于提著豬頭找不到廟門!現在,機會來了。周致玄的輕輕一停頓,決定了很多東西。但是,旁觀者找不出任何的把柄,不能不說此人的高明。
周致玄不是圣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追求,如果讓周致玄來說自己的報復是啥?或許他會回答,等待機會一飛沖天,在真正意義的掌握了權利之后,做一些自己現在想做而做不了的事情。至于想做啥,只有他自己知道。
有了前兩次的經驗,這一次的孟覺曉更加得心應手。院試同樣考兩天,但是內容有不同。第一日主要考文章,明經方面的內容取消了。第二日還是考農桑和詩詞,只不過考題更加的貼近現實,需要有一定的實踐經驗才能做的出來。
第一次考題有二,其一為“有不虞之譽,有求全之毀。”其二為“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這兩道題目,孟覺曉拿到手的一瞬間,突然覺得這題目就應該是周致玄出的,至于為什么,孟覺曉說不清楚。
前者出自孟子,原文大意為有意想不到的贊譽,也有求全責備的毀謗。后者出自論語,大意為君子和睦相處但不偽善的互相認同,小人偽善的互相認同但不能和睦相處。
如果孟覺曉知道周致玄現在身處的境地,一定會明白周致玄出這兩道題目的意思。周致玄下來做這個學政,主要原因就是因為楚王的拉攏不為所動,受到個別內閣大員排擠。這些個別的大員,當初想拉攏周致玄的時候,說了他很多的好話。一旦拉攏被拒絕,便有人跳出來攻擊周致玄一些小毛病。比如傲慢、與同仁不和等等。
周致玄出這兩道題目,就是想借此表達一下內心的立場。周致玄相信,遠在金陵城的皇上,一定能看見這兩道考題的。
這兩道題目,孟覺曉還是很有把握寫好,論語孟子這兩本書孟覺曉不說倒背如流,順背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不過怎么寫,孟覺曉還是想了很多。最后孟覺曉覺得,應該把兩個題目聯系起來寫,因為他覺得兩道題目之間有條隱約線牽連著。
思路理好了,寫起來就輕松了。花一個上午打好草稿,中午自己弄點吃的,小憩一番后起來洗臉,正式撰抄。整個考試的過程中,孟覺曉又覺得有眼睛在窺視自己,只不過上一次被人窺視,孟覺曉覺得有點涼,這一次的目光,則有點熱。
“同于我者,何必可愛?已與我這,何必可憎?”引漢儒仲長統的話為開局,孔子的儒學中沒有“敵人”的概念,這是漢儒對孔子思想的認識。孟覺曉抓住這一點作為開端,一番論述之后筆鋒一轉道:“自武帝以來,馭民者多以學儒入仕,皆以君子之名自詡。然皆能和而不同乎?晉有南渡五胡亂華之禍,唐有五代十國之亂,此皆為為政者不和不同之禍也。”
孟覺曉的意思很明顯,沒有糾纏于兩段文字的本來意思大做文章,而是結合歷史來談。最后階段,孟覺曉筆鋒又是一轉,回到了君子這個概念上來。“何以為君子?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居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君子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完成了又一次重磅人物的抄襲后,孟覺曉放下了筆。
寫完文章,看著自己的手筆,孟覺曉不禁暗暗感慨,天下文章一大抄!
交了卷子孟覺曉弄點吃的,背著手在過道里散步,悠閑的樣子不像是在考試,而像是在游山玩水。這一幕,也成為了本次院試的一大景觀。別人都在忙著寫文章,一直到天黑了,才有人開始交卷子。奇怪的是,孟覺曉的散步行為,并沒有遭到任何人的制止。
次日的考題有趣多了,不是簡單的讓你背書了,而是給你一個一個的現實中遇見的難題,讓你去解決。“河堤管涌該怎么處理?決口了能有什么辦法堵上?麥子抽穗時該注意哪些以免減產?等等!”更絕的是還有幾道數學題,“又有田廣十二步,從十四步。問為田幾何?”
比數學孟覺曉在如今說第二誰敢誰第一?
次日的考題孟覺曉做起來更快了,一天的題目一上午就做完了不說,還帶花了一個小時檢查。做完之后孟覺曉滿意的看了看卷面,沒有任何不整潔的地方,這才起身要交卷。
正準備喊人的時候,孟覺曉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太風騷了一點,府試交卷就很早,院試再來這么一出?心里有點忐忑,可是看看這周圍的環境,十步之外就是廁所,不時有惡臭飄來。孟覺曉覺得實在不能忍,心道早就早一點吧。
考試還在進行的時候,改卷子的工作也在同時進行。院試由省學政下派官員監考改卷。周致玄既然來寧國府坐鎮,最后決定文章名次的權利自然在他手里。雖然說科考項目很多,但是童生試里頭最受重視的,還是文章和詩詞。
次日下午,幾乎是孟覺曉交卷子的同時,一名提學官拿著一堆卷子走到周致玄的跟前,奉上卷子后笑道:“大人,下官等一致認為,此十人可為本次院子之首。”
周致玄拿起卷子一一看過來,一邊看一邊點頭。這些文章寫的都不錯,皆有可觀者。看到孟覺曉那一筆整齊的如同刻印出來的館閣體時,周致玄不禁微微的坐正了身子。縣試府試,接連兩篇妙文,這一次不知道會再給自己一點什么驚喜呢?
兩篇文章看完之后,周致玄震驚了。因為孟覺曉扣緊了“和而不同”與“何以為君子”這兩個概念大做文章。可以說與周致玄最初出這兩道題目的本意不謀而合!周致玄就是想通過這兩道題目,表達自己唯一忠心的只有皇上一人。
而孟覺曉一句“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居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君子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不正好是周致玄當初想說而不知道該怎么說的話么?至少周致玄是這么認為的!是有意為之,還是巧合?這個問題不難回答!孟覺曉一個在家悶頭讀書的孩子,怎么會知道自己的心跡。
“文為心聲!”能夠寫出這么精彩的句子的人,他的品行還能差么?聯想到當初那句“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周致玄有一種與知己一道喝了美酒一般的熏熏之意。
還有什么好說的?周致玄放下文章站了起來,走到窗前,此刻窗外正是正午陽光正好的時節。枝頭新綠猶嫩,但是必定會長成綠油油的葉子。周致玄覺得孟覺曉就是那枝頭的新綠,而自己應該如春guang一般,照著孟覺曉這片新綠。
想到得意之處,周致玄不禁微微一笑。齊王遇襲一事,周致玄上奏彈劾江南省一干官員,“地方不靖,以致龍子蒙難。惶惶與山城之夜,奔逃與市井之間。此皇家之恥也,此為臣子之羞也。”周致玄相信,有這篇奏折上去,加上齊王來拜師的前提,三年之內重回皇帝身邊不是問題。那時候,想必皇位的繼承人問題,基本就水落石出了。
與此同時,周致玄對于皇帝的照顧之情感懷于心。學政這個位置,往上不難,又不會過多的勞于繁瑣的民事。還能有很多機會接觸基層的工作,可謂是用心良苦。想到當初受到謗言之際,向皇帝請求下基層的時候,周致玄不禁眼睛微微的熱了。
很明顯,造成周致玄感慨萬千的正是孟覺曉的文章!如此佳文,讀之如飲美酒!盡管孟覺曉這片文章,在行文之間還是難逃幼稚之處,但是一白遮百丑!恰好又與周致玄的一些心思聯系了起來,這個案首周致玄要給別人,自己就不能答應。
提起筆,周致玄在孟覺曉的卷子上寫下三個字“小三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