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簾子放下的一瞬間,李雍平和的臉在眨眼之間凝固了,陰沉爬滿了額頭。李雍不想騙自己,這一次的南下布局,其實是失敗了。魚沒有釣到,反倒被咬了一口。之后能做的事,不過是抓住自身被傷的事情大肆炒作一番,楚王方面其實很容易撇清。
這一回合,其實李雍輸了。那么下一回合呢?
李雍比之于楚王李文唯一的優勢在于掌握了清流,這是齊王用一個逍遙風liu王的代價換來的。清流議政古而有之,但是清流往往又是最不靠譜的,他們手里的輿論工具,在強大的國家機器發威的時候如同土雞瓦狗一般。李雍非常清楚這一點,但是目前國家機器依舊牢牢的掌握在父親的手上。李雍是聰明的,即便是皇帝的兒子,當體現出一種能取代皇帝的可能性時,皇帝下手的時候照樣不會留情。
李雍認為,現在的楚王就處在這種邊緣。而自己需要做的,則是讓父皇看見這種可能性。要做到這點,很難!當今天子雖然以仁德自詡,但是對于朝野的控制手段,身為皇子的李雍比任何人都清楚。
皇帝如果能去猜忌長子,自然也會猜忌次子。這個道理很簡單,所以李雍需要做到既讓皇帝明白楚王具備了威脅皇位的能力,有得讓父皇不會猜忌自己。
要做到這一點,有的話就不能由他或者他掌握的清流先說出來。那么,由誰來先說呢?李雍的選擇其實早就有了,那就是周致玄。
周致玄是翰林出身,曾在皇帝身邊幫忙處理奏折,深得皇帝的欣賞。此其一也,其次他翰林的身份出來說話,同樣以翰林為主的清流們附庸而上,看起來也順理成章。
從掌柜家到縣衙不過片刻可至,李雍在這段時間里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李雍立刻輕輕地拿起身邊的杵,輕輕的敲了敲轎子。騎馬跟隨的王橫立刻下馬湊到轎子跟前。
“王爺有什么吩咐?”
“立刻飛鴿傳書,讓前往寧國府給周先生報信的人停止行動。”李雍的聲音幾不可聞,王橫聽了立刻點頭轉身離開。
吩咐完這一切,李雍不禁暗道希望還能來得及。周致玄不是簡單的人物,能夠在當年皇帝跟前得到賞識的人,哪里會有簡單的?正因為如此,李雍發現自己的錯誤,也就是說他遇襲受傷的事情,誰都可以告訴周致玄,就是不該由他的人來說。
這其中的道理很看似復雜,其實很簡單,只是容易被人忽略罷了。李雍之前就忽略了,忽略了周致玄一直處于一種兩邊都不摻和的狀態。皇子被傷,周致玄知道了,以他的性格肯定要上奏折抨擊江南省一些官員。但是李雍受傷的事情,如果是李雍派人告知的,周致玄同樣也會上奏折,但在言辭上絕對不會太激烈。這,就是李雍忽視的地方。
從周致玄身上,李雍突然想到了孟覺曉這個周致玄欣賞的學生。臉上露出了一絲說出不清楚味道的笑容。李雍想到的是孟覺曉說他怕的時候的表情。
嘴上說怕?臉上怎么看不出來?一般的人見了王子,還不立刻大禮參拜么?這是李雍覺得最有意思的地方,想著不由自言自語的笑道:“果然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句話,李雍是把孟覺曉歸類到周致玄那一類去了。
事實上李雍離開之后,孟覺曉一屁股就坐在了椅子上,大口大口的喘息著。這個時候的孟覺曉,思維出現了混亂。腦子里總是在轉著一個念頭,“哥居然當面噴了王爺和公主。膽肥啊!太TMD的肥了!”
黃山之行很明顯泡湯了,張光明弄明白昨夜發生的故事后,一拍大腿道:“這掌柜的是條漢子!”
“不如讓他跟你干吧!”孟覺曉也就是隨口一說,張光明倒是當真了,立刻叫來掌柜的當即問道:“掌柜的,想不想跟本少爺干?”
那掌柜的看看張光明,然后再看看孟覺曉,點點頭道:“中!”
收拾收拾回到寧國府,剛進門沒一會,外頭便有人來請。
“周大人請孟公子前往一敘。”來請的人是周致玄身邊的老跟班。孟覺曉匆匆梳洗一番,出門時心里挺納悶的想,怎么才回來周大人就知道了。
跟著來到一處僻靜的院子里,只見院子里周致玄正在背著手做沉思狀。孟覺曉上前躬身道:“學生孟覺曉給先生請安!”
“呵呵,覺曉來了!想必心里不明白為何本官相請吧?”周致玄臉上露出微笑來,伸手指了指院子里的椅子道:“別拘束,坐下說話吧。”
里頭一個年輕漂亮的丫鬟出來上茶,孟覺曉見了心道周致玄也是很會享受生活的。周致玄一直在觀察他,似乎知道他心里想的啥,便笑道:“這所宅院是高縣令的外宅,本官臨時借用一下。”
孟覺曉聽出他言語中的戲言之意,不禁立刻站起,躬身道:“學生淺薄了!”
周致玄笑著擺擺手道:“無妨!坐下說話吧!上午收到兩份信報,一份是旌德縣令,送平大人轉來的,一份是齊王使人送達的。”說著周致玄指了指桌子上的信封臉色陡然嚴肅起來,接著道:“齊王信中表達了對覺曉的謝意,說你仗義扶危,本官想知道當時究竟發生了一些什么?”
孟覺曉沒想到他問的是這個,仔細的想了想前后過程,把昨夜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周致玄聽的很仔細,幾次打斷他問細節。孟覺曉一一作答,連當年責備李柔的話都沒有隱瞞。
說完之后周致玄突然笑了笑,站起身來慢慢的在院子里踱步,孟覺曉不敢說話驚擾他,耐心的在等著。周致玄突然站住回頭問:“覺曉以為,齊王為人如何?”
這個問題把孟覺曉難住了,因為實在太難回答了。孟覺曉面露難色,猶豫了一番低聲道:“學生說不好!”
周致玄聽了不禁哈哈大笑道:“非說不好,實不敢說。你回去吧,沒事了。”
孟覺曉起身告辭,周致玄獨自站在院里,心里想的是另外一個問題。皇上讓自己給齊王做老師,究竟是什么意思?在沒有搞明白這個問題之前,周致玄實在不敢做決斷。
時間在悄悄的過去,院子里的周致玄如同雕像一般,站在樹下有半個時辰沒動步了。里頭丫鬟這時候出來收拾東西,茶杯沒放穩,嘩啦一聲翻在盤子里。周致玄被驚動了,看見盤子中的茶杯時眉頭一展,淡淡的笑了笑。
“大人贖罪,奴婢心急了,茶杯沒放穩!”丫鬟連忙跪下求饒,周致玄呵呵一笑揮手道:“沒事,下去吧!”
周致玄想到的是平衡!平衡乃帝王之術!楚王勢大,皇上要敲打他了。讓齊王來找自己,就是在發出信號啊!想到這個,困擾周致玄多日的陰霾為之消散。
“來人,備紙筆!”周致玄招呼一聲,丫鬟很快出來在院子里的桌子上擺好筆墨。周致玄微微沉思,提筆落下,不多時放下筆,端起奏章看了看,滿意的笑了笑。
朝中的事情與孟覺曉還是有點遙遠,回到寧國府,孟覺曉把精力投到學習之中。迎接院試的來臨。
院試這一天終于來了,早早起來,不慌不忙的來到考場外等候開門。周致玄在平鶴江的陪同下,一身官服神態威嚴的出現了。
周致玄目光如電,掃了一圈面前的學子們,看見孟覺曉的時候停頓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