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微笑清:李兄太謙了。
胡鐵花道:但武當派中,至少有五個人功力不弱。李玉函道:胡兄說的可是武當掌教,和四大護法。胡鐵花道:不錯。
李玉函道:就算這五個人都參加八卦劍陣,也還是差了叁個,若另外找叁個人湊數,這劍陣就有了漏洞。胡鐵花嘆了口氣,道:不錯。
李玉函道:劍陣一有了漏洞,遇見真正高手時,、一定會找到他們的弱點進攻,只要其中一人的攻勢遇阻,整個陣法就無法推動,到了那時,八個人聯手。就會變得反不如一個人動手方便有效。他又笑了笑,按著道:何況,武當四大護法,功力也未必都相等,更未必會都是高手。楚留香也笑了笑,道:而且真正的絕頂高手,是絕不會參與任何劍陣的,他們交手時,講究的就是單打獨斗,怎肯和別人聯手迎敵?李玉函附掌道:正是如此,歷代武當掌教,就沒有一位肯加入八卦劍陣的,像武當這樣聲勢浩大的劍派,都找不出能配合劍陣的八個人來,何況其他?胡鐵花忽又大聲道:但你說了半天,還是未說出令尊究竟有什麼心愿未了?也未說出有什麼事是要我們效勞的?李玉函道:家父將古往今來,每一種著名的劍陣都研究過之後,自己也創出一種陣法來,他老人家認為普天之下,絕沒有一個人能破解此陣,但卻一直無法證明。這也是他老人家平生最大的遺憾。他嘆了口氣,按著道:因為想要證明這件事,有雨點最大的困難,第一,就是他老人家雖已將這陣法的人數減到最少,卻還是無法找到六位功力相若的絕頂高手。楚留香道:卻不知在他老人家眼中,怎麼樣的人才算是絕頂高手呢?李玉函沉吟著道:此人的功力至少要能和當今七大派的掌門分庭抗禮,而且必須要是使劍的名家,譬如說……楚留香淡淡道:譬如說,帥一帆。
李玉函面不改色,嘆道:不錯,只可惜像帥老前輩這樣的劍法高手,找一個已很困難,若想找六個,那實在難如登天。楚留香目光閃動,道:別人要找這樣約六位高手,固然難如登天,但以令尊的人望和聲譽,卻并非完全不可能的。李玉函道:不錯,家父的知交好友中,的確有幾位可稱得上絕頂高手,只不過這些前輩都有如閑云野鶴,游蹤不定,是以家父直到今天,才總算找到了六位。胡鐵花聳然動容,失聲道:如此說來,令尊的心愿豈非已可達成了麼?李玉函嘆道:胡兄莫忘了,這件事還有第二點困難之處。胡鐵花道:還有什麼困難?
李玉函緩緩道:要證明這陣法是否真的絕無破綻,就一定要找一個人來破它,這人卻更難了,只因他不但要有絕頂的武功,絕頂的機智,還必須要有非常輝煌的戰跡,曾經擊敗過許多頂尖高手。他望著楚留香一笑,接著道:因為只有這樣的人,才能試出這陣法的優劣,是麼?楚留香聲色不動,微笑道:卻不知在李兄心目中,要怎麼樣的人才夠資格呢?李玉函道:小弟想來想去,這樣的人天下只有一個。楚留香道:是誰?
李玉函道:就是楚兄。他眼睛瞪著楚留香,微微笑道:只要楚兄肯出手,家父的心愿就可以達到了。楚留香還是聲色不動,緩緩道:小弟可有選擇的馀地麼?李玉函道:沒有。
胡鐵花再也忍不住跳了起來,變色道:你居然要他和六個像帥一帆那樣的人交手,你這不是要他的命?李玉函微笑不語,竟然默認了。
楚留香淡淡笑道:你不用著急,我這條命反正是撿回來的,若能死在擁翠山莊,豈非也可算是死得其所。胡鐵花怔了怔,忽然將他拉到一邊,嗄聲道:你……你是不是有把握?楚留香道:沒有。
胡鐵花頓足道:既然沒有把握,你為什麼還叫我不要擔心著急?楚留香道:事已至此,著急又百什麼用?
胡鐵花眼珠子一轉,沉聲道:咱們現在就沖出去,只怕還來得及。楚留香嘆了口氣,道:只怕已來不及了。
竹已又卷起,幾個人已魚貫走了進來。
這幾人都穿著純黑色的,極柔軟的絲袍。閃著光的絲袍,柔軟得彷佛流水,但他們走動時,卻連這流水般柔軟的絲袍都沒有波動。
他們的腳步,正也滑如流水,輕如幽靈。
他們的臉上,也蒙著一層黑色的絲巾,甚至連眼睛都被蒙住,沒有人能認得出他們究竟是誰?他們行動間,卻自然而然約有一種懾人的威嚴流露出來,雖然誰都瞧不出他們的身份,但誰也不敢對他們稍存輕視。
第一個人,身材瘦削而頎長,筆挺的站著,就像是一槍,手里提著的是一柄奇形古怪的銅劍。
第二個人,矮而瘦,第叁個人,高大而魁偉,兩人走在一起,就顯得分外刺眼,分外突出。
這兩人的掌中劍俱是光芒燦爛,顯見絕非凡品,但劍的形狀,卻不特別,誰也可以辨出這兩柄劍的來歷出處。
第四個人,身材很普通,使的也是柄很普通的青銅劍,就算走在路上,只怕也沒有人會多看他一眼。
第五個人,又矮又胖,腹凸如珠,掌中劍非金非鐵,仔細一看,竟然是用木頭削成的。
這五個人誰也沒有說話,也沒有什麼動作,但一走進來,這廳堂中彷佛就立刻充滿了逼人的殺氣,令人不寒而栗。
胡鐵花不禁更為楚留香擔心,只因他一眼便瞧出,這五人無論身份地位武功,絕無一人在帥一帆之下。
楚留香還是面帶微笑,同這五人抱拳一揖,道:在下聞得擁翠山莊中到了幾位絕代高手,知道今日定能一睹前輩名家的豐采,實是喜不自勝,誰知前輩們竟不肯一示廬山真面目,未免令人覺得遺憾了。五個黑衣人只是動也不動的站著,沒有人開口。
楚留香笑道:前輩們就算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又何必連眼睛都一齊蒙住呢?那高大而魁偉的黑衣人忽然道:我輩以心馭劍,何需眼目?他雖然只說了短短十個字,但整個廳堂間都似已充滿了他洪亮的語聲,連幾上的茶盞都被震得格格響動。
楚留香道:在下也知道名家出手,自有分寸,根本用不著用眼睛看的,但前輩們難道也不想看看今日的對手是個怎麼樣的人嗎?這次又沒有人回答它的話了。
餅了半晌,李玉函微微一笑,道:這五位前輩平生從未和人聯手作戰,今日之後,也絕不會再和別人聯手作戰,所以他們更不必在你面前顯露身份,也用不著知道你是什麼人,這五位前輩今日只不過是為家父了一心愿而已。楚留香淡淡笑道:不錯,我也知道這五位前輩今天來到這里,是為了他們和令尊的交情,但今日之事,究竟是令尊的心愿,抑或只不過是閣下的心愿呢?李玉函臉上變了變顏色,道:自然是家父的心愿。楚留香眼睛瞪著他,緩緩道:那麼,令尊的心愿是想試一試這陣法呢?還是想殺了我?李玉函面色蒼白,一時間竟答不出話來。
柳無眉嫣然一笑,道:無論如何,這都已沒什麼分別了。楚留香道:哦?
柳無眉嫵媚的眼波,忽也變得利如刀剪,瞪著他一字字道:只因這陣法若無破綻,閣下只怕就難免要成為此陣的祭禮。楚留香道:這陣法若有破綻又如何?
柳無眉悠然道:這陣法縱有破綻,但經過五位前輩之手使出來,閣下只怕也無法沖得出去吧!楚留香仰苜大笑道:這就對了,這陣法縱然破綻百出,縱然不成陣法,有這五位前輩聯手作戰,天下只怕也沒有人能抵擋的。柳無眉道:不錯。
楚留香道:那麼,你們又何必還要說什麼陣法,論什麼優劣,不如乾脆說今日要將我的性命留在這里,豈非更簡單明白得多。柳無眉道:這其中倒有些分別了。
楚留香道:哦?
柳無眉道:這五位前輩聯手作戰,你雖不能抵擋,但卻可以逃走,閣下的輕功天下無雙,這是誰都知道的。楚留香道:過獎過獎。
柳無眉道:但這陣法一發動,閣下就算背插雙翅,也休想逃得出去了。楚留香默然半晌,緩緩道:在下和賢伉儷究竟有什麼仇恨,定要在下將命留在這里?柳無眉眼珠子一轉,冷冷道:我早就說過,這不是我們的意思,是家父的意思。只見那老人李觀魚還是茫然坐在那里,只是低垂著目光,癡癡的瞧著面前那柄秋水長劍。
楚留香嘆了口氣,喃喃道:這無論是不是他的意思?反正都沒有人能問得出來的。胡鐵花忽然大聲道:這陣法發動,至少要有六個人,是麼?胡鐵花目光閃動,道:但現在卻只到了五位。柳無眉道:不錯。
胡鐵花心里暗暗歡喜,忍不住笑道:你們只怕未曾想到帥一帆已不別而去了。柳無眉冷冷的道:帥老前輩來不來都沒什麼關系。胡鐵花驟然頓住笑聲,道:沒關系?怎會沒關系?陣法若是少了一人……柳無眉一笑打斷了他的話,道:你難道未曾聽說過,濫竽有時也可充數的。她不再理會胡鐵花,轉身向那五個黑衣人深深一拜,道:這陣法晚輩也曾練過,至今牢記在心,帥老前輩未到,晚輩只有勉強充數,但愿前輩們多多維護,晚輩感激不盡。五個黑衣人既沒有答應,也沒有反對。
首先那瘦削頎長的黑衣人忽然道:為何不讓你夫婿出手?柳無眉怔了怔道:這……
那矮小的黑衣人已厲聲道:你難道認為你的劍法,比李家的傳人還高麼?喝聲中,他掌中劍已化為萬點銀星,了下來。
柳無眉眼睛緊盯著這滿天銀星,身子卻動也不動,竟不閃避招架,似乎早已看出這一劍乃是虛招。
滿天銀星到了她面前,果然奇跡般消失了。
那瘦削的黑衣人道:如何?
矮小的黑衣人道:還好。
柳無眉嫣然道:多謝前輩。
她忽又轉身走到李觀魚面前,躬身道:女兒想求您老人家賞劍一用。那老人茫然瞧了她一眼,又垂下頭。
柳無眉卻已再拜道:多謝您老人家恩典。她竟然自說自話的就將老人面前的劍拿了過來。
老人面上的肌肉似乎起了一陣顫抖,目中也爆出一星火光,只不過連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而已。
胡鐵花忽然沖了過去,站到楚留香身旁。
楚留香道:你要干什麼?
胡鐵花大聲道:他們既然有六個人,咱們為何不能兩個人。楚留香苦笑道:為何要兩個人?
胡鐵花道: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
楚留香嘆道:兩個人若一齊死,就沒有一個人好了。胡鐵花緊握雙拳,還未說話,柳無眉已悠然道:你還是聽他的話吧!他一個人也許還有一兩分逃出去的機會,若加上你,就連半分機會都沒有了。胡鐵花臉漲得通紅,瞪著楚留香道:你…你不愿和我一起動手麼?楚留香握著他的手,緩緩道:你仔細再想一想,就會明白我的意思了。他嘴里說話時,已在胡鐵花掌心為了個字:救。
他的意思自然是要胡鐵花去將蘇蓉蓉她們救出來。
因為現在李玉函夫婦鄱在這廳堂中,而且絕不會離開,擁翠山莊中別的地方,我必定甚是空虛。
這正是救人的好機會。
胡鐵花長長吐出口氣,道:我明白了。
楚留香微笑道:很好,我知道你永遠不會讓我失望的。他一面說著話,一面又在胡鐵花掌心為了個字:走。
這意思自然是要胡鐵花將她們救出後,立刻就走。
胡鐵花臉上又變了顏色,失聲道:但是你……楚留香用手捏了捏他的手,含笑道:你若是我的好朋友,就該讓我專心一意的動手,你總該知道我的脾氣,若有別的事分了我的心,我就真的連這半分取勝的機會都沒有了。胡鐵花默然半晌,沉重的點了點頭,只覺楚留香的手仍是那麼溫暖,那麼堅定,他自己的手卻已變得冰冷。
他忍不住也用力握了握楚留香的手,久久不忍放開,好像這已是他們之間,最後一次握手了。
楚留香拍了拍他肩頭,兩人面對面,互相凝注了半晌,然後,楚留香忽然轉過身,緩緩道在下已準備好了,前輩們就請出手吧。胡鐵花并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而且一向對楚留香的武功很有信心,但現在,他眼睛卻不知怎地有些發紅了。
柳無眉望著楚留香嫣然一笑,道:你難道還是不用兵器麼?楚留香淡淡道:到了這種時候,用不用兵器反正都已沒什麼兩樣了。那又矮又胖的黑衣人,忽然哈哈一笑,道:此人的膽子倒不小。楚留香道:前輩過獎了,其實在下的膽子一向不大,每次和別人交子之前,心里都害怕得很,可是等到出手之後,就將害怕忘記了。他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忽然閃電般出手,曲指如鉤,雙龍奪珠,直取柳無眉的雙目。
柳無眉驟出不意,大驚退步。
誰知楚留香這一著竟是虛招,左手攻出,右手的拇指和食中兩指,已捏住了柳無眉掌中劍的劍尖。
柳無眉只覺一股奇異的震動,自劍身上傳了過來,震得她手腕又酸又麻,長劍再也把握不住。
只聽楚留香笑道:多謝嫂夫人借劍,多謝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