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愛讀書”
如果是在實戰中,這樣的對峙可能會很久,但演習自然就略過這一節,直接進入戰斗。
藍軍的副將是阿術,這個人…雖然與一般宋人印象中的悍不畏死的女真兇漢有差距,但他能夠擠身到猛安固新身邊,成為親衛之一,多少也是有幾分本事的。別的不說,至少他對金軍作戰的那一套流程就很嫻熟,這方面的水準,甚至還要在方洪之上。若非參與演習的部隊多出自方洪的第三騎兵營,由方洪指揮更合適,這藍軍的主將,必會是阿術無疑。
現在,阿術與方洪交換了一下看法,然后,方洪揮動令旗,發出了第一個指令。隨著一陣金軍特有的號角聲響起,藍隊開始發動攻擊。
這也完全符合戰場常態,無論與什么樣的對手作戰,金軍,永遠都是先出手的那一方。騎兵,原本就是進攻的兵種。
藍軍首先出動的,是一支五十騎的騎兵,按金軍的編制,也就是一個蒲輦的兵力。
與金軍主力有過交手經驗的原宋軍井陘關準備將關忠勇,一眼就看出,這是標準的金軍戰法中,最典型的狼戰術。
什么是狼戰術?就是金軍出動最基本的作戰單位,即一個蒲輦,五十人,以騎兵為主。前面二十人全副重甲,拿著刀槍,后面三十人穿戴輕甲,披弓帶箭。遇到敵人,二、三人躍馬而出,觀察敵陣,隊伍再結陣前進。與敵人距離達到騎弓射程時。弓箭齊發,射擊敵人,若能勝利則整頓陣形再追擊,若戰敗則聚集一起而不分散。人人自覺作戰,分合出入,應變若神,因而每戰必勝。
金軍的這種戰術原本沒有名稱。但當方洪、阿術等人在演習操練時,被狄烈看到,“狼戰術”三字脫口而出。眾將無不深以為然——的確,太像狼攻擊獵物的戰法了,就此定名。
狼戰術。其實是兩翼拐子馬戰術的簡化版。在敵軍兵力不多的情況下,用這樣的戰術,可以很好地觀察敵情,尋找破綻。如發現當面之敵的弱點,或者敵軍面露懼色,這些精于作戰的哨騎就會象發現了羊圈出現一個破洞的惡狼一樣,兇狠地撲上來,一口一口地將敵軍撕碎。
如果敵軍兵力雄厚,這時派出的就不止一個蒲輦,而是十個、二十個。從兩翼分進合擊敵軍。這樣擴大的攻擊,就是兩翼拐子馬戰術。
無論是狼戰術,還是兩翼拐子馬戰術,與兩度南侵的金軍打了差不多一年的宋軍,都是很熟悉了的…只是。你知道歸知道,如何應對,又是另一回事。
在這種簡單實用、輕靈飄忽的戰術面前,什么樣的兵法都沒用,唯一能指望的,只有實力。對等的實力。而缺少騎兵,缺乏遠程壓制力量的宋軍,縱使有烏龜殼一樣堅固的步人甲,卻也只是挨揍的命,硬是拿對方沒辦法。反而被一點點磨去戰意士氣、體力斗志,最終被拖疲拖垮…
若關忠勇指揮的這一營兵卒是宋軍,那怕是最精銳的西軍,如果弩弓的裝備跟不上,也吃不消這種狼戰術——這一點幾乎是肯定的。弩弓雖強,但費錢難練,連京師的禁軍都沒配齊,可想而知撥發給西軍的會有多少。
只是,這一次,關忠勇指揮的卻是天誅軍,這個時代首支有著強大中、遠程火力,并經過后世嚴苛訓練的時代尖兵。所以,他充滿自信地一劈令旗,同樣派出一隊兵力。
咱也不欺負你,五十步兵對五十騎兵,看誰能站到最后。
藍隊那邊,方洪訝然道:“老關這家伙想干什么?只用一隊步兵就想對抗相同數量的騎兵?咱們的騎兵雖不能與金軍精銳相比,但絕不比那些阿里喜差…這家伙,是太大意,還是太自信?”
“是自信。”阿術在一旁接口道,“雖然只有一隊步兵,但如今的一隊與過去的不同,火槍兵比例已達到四成,五十名步兵中,就有二十名火槍兵。咱們沒有勝算的,還是把騎兵撤回來,讓步兵全部壓上,然后輕騎兩翼攢射,重騎等步兵沖入敵陣之后,發起沖鋒,破開敵陣…這樣,才有幾分勝算…”
阿術是全程參與了飲馬灘大戰的,天誅軍的新武器新戰術,給了他極大的震憾。他至少看到了,金軍引以為傲的、百戰不殆的各種戰術戰法,在天誅軍面前,已毫無優勢可言。而對這樣一支遠可攻、近可戰、勝可追、敗可退的全能型軍隊,什么樣的戰法策略都不好使,只能拿出實力見真章。
一股作氣,把騎兵猛沖猛打的優勢發揮出來,運氣好是個慘勝,運氣背一敗涂地,總好過一點點被對方的遠程武器把部隊磨光的好…是的,對上天誅軍,風水就要掉轉過來,不是金軍虐人,而是天誅軍反虐了。
應該說,阿術的這個戰法,雖然顯得有幾分無奈,卻也是唯一可行之策。只是…方洪與他的第三騎兵營士兵,是天誅軍十一個營頭里邊,對火槍威力與戰法了解最少的。由于他們多是有一定作戰經驗的老兵,所以狄烈有意識地把更多的鍛煉機會給予那些新兵。因此,方洪與第三騎兵營,沒有參加過奈何關之戰、也沒有參加過飲馬灘大戰,甚至沒幾個士官參加過教導營的特訓——不是他們不想參加,而是目前教導營主要培訓的對象是步兵營士官。而且騎兵營士官的訓練任務很吃緊,幾乎抽不出時間,誰讓天誅軍中會騎術的人才太少呢。
正因缺乏對火槍足夠的認識,再加上眾目睽睽之下,剛把兵派出去就招回來,豈不惹人訕笑。所以方洪還是沒有采納阿術的意見,執意一試。如果是在真正的戰場上。方洪不會做這樣沒把握的事,但演習么…這面子還是要的。
五十騎兵,一水的金軍標配,一半重甲,一半輕騎。當然,這個重甲也只是內穿皮甲,外罩鎖子甲而已。并不是那種“鐵浮圖”,不過在防御箭矢方面還算不錯了——當然,這要看是什么樣的箭矢。如果是神臂弓射出的鑿子箭…
五十步兵,新版裝備,列陣五排。前兩排是重甲刀斧兵,三、四排是火槍兵,第五排則是六名槍牌手與四名擲彈兵組合。這樣一隊兵種組成,同樣是天誅軍的基本作戰單位。
強強碰撞,勢必擦出火花。
東面觀禮臺上,太行三大寨的頭領在相互交換意見。孟德與劉澤,傾向于騎兵取勝。這兩人當日在欒城內外,都是見識過騎兵沖陣之威的,那一仗之慘,令人刻骨銘心。所以。他們更看好藍軍。而王忠植卻認為,紅軍一方既然敢派相同數量的兵力出戰,必有其出奇制勝之道,由此觀之,紅軍勝算更大。
三寨頭領的兩種相反意見。其實也正是太行諸寨大小頭領們的想法。于是,這觀禮臺上,悄悄地開出了盤口。不時可見人影穿梭,收納賭金。
由于藍軍一方有三百輕、重騎兵,再加上兩百兵甲齊全的步軍,這可是宋軍一個正規軍里都沒有的強大戰力。更莫說這些連駑馬都沒有幾匹的山寇們了。幾百匹馬啊!還全是驃肥體壯的軍馬!這個視覺沖擊力,對太行諸寨大小頭領們而言,實在太大了。幾乎多半的人,下意識的就買藍軍贏。開盤的時候,紅、藍兩軍的賠率達到了一比八之多。
觀禮臺上賭得熱鬧,而大校場上,戰斗一觸即發。
藍軍五十騎馳至距紅軍前隊百步之時,突然一個加速,眨眼間就沖到了八十步,然后重騎兵持盾交替掩護,輕騎,或者說是弓騎,則紛紛摘弓取箭,躲在重騎之后,箭矢的鋒芒,若隱若現。
主席臺上的狄烈不禁失笑:“這兩個家伙,居然也懂得用這一招。”
坐在一旁的張立也微笑搖頭:“這不就是我天誅軍步兵方陣翻版嗎?居然也借用了去。想法不錯,可惜…方法可以學,但裝備卻…”
不錯,這就是阿術擬定出來的,對付火槍兵的戰術。這其實就是天誅軍火槍兵,躲藏在重步兵肉盾后面打冷槍的翻版。可前提是,天誅軍的重步兵這個肉盾的防護,不是一般的強。不管是大櫓、步兵旁牌,還是重達六十斤的步人甲,都不是普通的騎弓與箭矢奈何得了的。那種破甲重箭,可不是隨便一支金軍都能裝備得起的。
所以,天誅軍的重步兵,是合格的肉盾。可是金軍的重騎,就是另一回事了。
七十步,箭矢還沒有射出,而槍聲,卻已經響起。
火光噴吐,硝煙彌漫,卻遮掩不住藍軍重騎的人馬身上不斷爆開的白點。校場兩邊的裁判,拚命地劈動手中的小紅旗,大聲喊著號:“甲十一,退場!丙二十四、丙七十九,退場!丁十六、丁二十…丁五十五,退場!”
沒錯,紅藍兩軍每個出場的士兵前胸后背都編著號碼,用的是天干地支記數。紅軍用的是十二天干,藍軍用的是六十地支。戰斗中,凡是被判定“陣亡”的,一律數號退場。現在場裁們數的號基本上是地支,可想而知,藍軍吃了大虧。
槍聲一響,太行群雄頓時木楞了——這是什么玩意?炮仗?這也能搬到戰場上使用嗎?那鋼筒子竟然能將炮仗打那么遠?這玩意不錯啊,沒有足夠的弓箭,用這鋼筒子代替也不錯…
但孟德與劉澤對手下人的這種想法卻是連連搖頭:爆竹?這玩意丟到戰場上嚇嚇馬匹還可以,但要說到傷人,而且還是披重甲的騎士,未免可笑。這所謂的軍事演習,也太過兒戲…
王氏兄弟則互望一眼,一臉的困惑,均覺這鋼筒子恐怕沒那么簡單,但個中有何玄妙,卻是猜不透。
指揮這一小隊的隊正是張銳——沒錯,因為戰績斐然,他升職了,由什長升到隊正,擠身入軍官階層。張銳是天誅軍中少有的士子出身的軍官。他的戰斗風格兇狠而不失靈動。在飲馬灘之戰中,先后有四次火槍阻敵騎之戰,張銳參與了其中三次。所以,在火槍克騎方面,他算是相當有經驗的了。
張銳將本隊二十名火槍兵分為三列,再加上他自己,每列七人。這樣就可以形成三排連射。作為一名玩火槍比較順溜的老鳥,他很清楚,必須有不間斷的連射。才能有效阻擊敵騎。藍軍使用的重騎掩護戰術,的確有些出乎張銳意料之外,但他并沒有慌亂。依舊按既定打法作戰。
戰場上雖然講究應變之道,但不能讓對手牽著鼻子走,人家變你也跟著變,那就被動了。只要抱定一個宗旨,把自己的長處發揮出來,那就行了。所謂你有千般手段,我有一定之規。
大校場上槍聲不斷,藍軍重騎不斷被刷下,而輕騎的箭矢卻遲遲未能射出——這不奇怪,這些輕騎畢竟是冒牌的“金兵”。他們沒有真正的女真人、甚至契丹人的精絕騎射之術,所用的也多是五斗騎弓,至少得要沖進五十步之內,才能發揮威力。
他們能沖進五十步嗎?正常情況下是不能,但有重騎掩護則另當別論。
輕騎兵終于沖進了五十步。付出的代價是二十多名重騎兵幾乎損失殆盡。
輕騎兵的箭矢終于射出,而且精準度相當不錯,基本上覆蓋了張銳的小隊。但是效果卻令方洪與阿術大失所望。首先,前兩排的重步兵是完全沒事——重步兵的傷害設定,是要射中步人甲的甲片縫間隙才算有效。而五十步外射中甲片縫隙,這跟夜晚射香火的高難度射技有什么差別?有幾個人具備這般精湛射技?因此能否“射殺”重步兵。靠的是人品而不是技藝。
火槍兵倒是“傷”了幾個,不過“受傷”部位多在下肢,而身體與頭面部多得鐵笠盔防護嚴密,基本沒事。沒“傷”到要害,按演習規定,仍然可留在場上。最后一排的擲彈兵則在重甲槍牌手的嚴實掩護下,毫發無損。
方洪又驚又怒,白白損失了近三十騎,就得到這么個結果?這火槍當真如此厲害?不好!重騎全滅,輕騎失去掩護,再逗留在戰場,只怕會成為火槍兵的靶子…
方洪當即發令:“鳴金退兵。”
這邊方自鳴金,在陣前詳細觀看戰事的阿術便急急驅馬奔來,老遠就大叫:“不可退兵!”
方洪訝然道:“不退兵,剩下的二十余名輕騎兵豈非危險?”
阿術急切道:“他們現在全在火槍最佳射程之內,就算往回跑也難逃一死。不如全力從側翼沖入敵陣,這樣就算損失慘重,也會給予紅軍一定殺傷,甚至可以趁亂逃回幾人。可是一旦不管不顧往回跑,那可就糟了…”
方洪雖不是良將,卻也算老軍伍了,當即醒悟過來,再要發令…卻是遲了…
正如阿術所料,沖到了距離火槍兵三、四十步之近,再想掉頭走人,哪有那么好的事?騎兵想跑出八十步外,脫離火槍最大射程,這四十步的死亡距離,當真難以逾越。
槍響一聲緊過一聲,場裁聲音都喊啞了,而二十余名輕騎,卻終于全跑了回去。當他們氣喘吁吁,一臉慚愧地來到方洪跟前請罪時。
方洪卻是虎著臉,沒好氣道:“死人還請什么罪?爺爺不跟死鬼打交道!丟人現眼的東西,全給爺爺滾出演習隊伍,爺爺要發動總攻了!”
周圍的軍兵看著他們,發出一陣陣訕笑。這二十余名“逃”回來的輕騎兵,你望我,我望你——這時才發覺彼此后背全是白點——原來,他們早該“陣亡”了。
第一回合,步騎對決,居然是步兵完勝?
太行群雄傻眼了,這么強悍的輕重騎兵,就被那個噴噴火,發出爆響,像煙火爆竹一樣的東西擊敗了?還是全滅?真是看不懂啊!這樣費解的結局,賭輸的人固然不服,賭贏的人也不好意思去要錢。
沒等他們找天樞城軍方人員了解是怎么回事,決戰開始了。
方洪已經意識到,的確只能用阿術所說的那種戰法。再想玩以前金軍那種狼戰術,對付全新的天誅軍,那是找錯對象了。
“全軍壓上!用強大的騎兵壓垮他們!”
方洪臉色鐵青,沒法子了,慘勝就慘勝,只要不被罰洗軍靴就好——他奶奶的!士兵被罰最多是丟臉。他堂堂一個指揮使,要是也這樣,那還用混嗎?
藍軍從指揮使到普通士兵,在敗了就得洗軍靴的可怕壓力下,爆發出強大戰意。兩百步兵在前,一百重騎在后,一百五十輕騎從兩翼延伸,如同一只張開鐵鉗的螃蟹,狠狠鉗咬過來。
紅軍演習總指揮關忠勇,笑顧兩名副手道:“他們想跟我們硬拚,拚消耗、拚傷亡,你們認為該怎么辦?”
何元慶回頭看了一眼那隊擲彈兵,嘿嘿一笑:“若是以前,還真得付出一定的傷亡,但是如今卻不一樣了。”何元慶當初與楊再興、張榮等人,從易水突襲長城口,就曾大量使用過霹靂彈,對這玩意的威力很清楚。雖然現在用的是演習彈,彈體用的是泥坯,裝藥量不足五分之一,還摻雜了石灰、石炭等物。但爆炸起來,效果還是顯而易見的。
“元慶兄跟俺想到一塊去了。”高亮也是哈哈一笑,瞥了一眼關忠勇腳上那雙灰仆仆的靴子,“真想看看方大頭洗靴子的模樣,你們說,他會選俺們三人中哪一個人的靴子來洗?”
何元慶嘿了一聲:“我的靴子不用方大頭洗,而要那個女真人洗…”
大校場上,紅軍嚴陣以待,而藍軍則越迫越近。倏地,紅軍方陣第九排一陣繩索旋飛,四、五十顆黑呼呼、圓鼓鼓的物什,劃過一道半弧飛向越沖越近的藍軍步兵…
觀禮臺上,狄烈莞爾一笑:“方大頭與我們的情報組長,要洗靴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