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五,秋高氣爽,睛空萬里。[]
天樞城大校場上,整整一個營,五百精兵,挺立如松,精神抖擻,等待即將開始的實戰演練。
校場四周,人山人海。天樞城治下軍民,除了輪值守城守關的軍兵,以及任務繁重、一刻不得停息的軍工局制槍組工匠們之外,幾乎所有人都來了。
就連一向不太關注軍政的朱皇后及杏園的女人們,都紛紛出動。之所以如此,有那么幾個緣由:一是杏園的女人們,超過半數都當了女兵,她們現在都是軍人了,與軍事有關的,自然要關注一二。而那些沒能從軍的女子,也頗受影響。女人的天性都是喜好結伴扎堆,不管是否感興趣,有伴有熱鬧就成。二是這次的軍演宣傳上說,將會模擬金軍攻擊方式,與天誅軍對抗,或可再現當日飲馬灘之戰場景。
飲馬灘之戰,已經在天樞城中越傳越廣、越傳越神,很多細節經士兵口中透露出來。整個過程之波瀾起伏、烈血激昂,令聞者心潮難平。能有機會看到戰斗還原,那怕是小規模、那怕是演習,也能開開眼界,聊慰生平。
人同此心,心同此念。所以,朱皇后來了、杏園的女人們來了、趙宋宗室的遺老遺少來了、天樞城數萬軍民來了、連數百里外的太行諸寨頭領們都來了…
為了這場軍事演習,天樞城上上下下都做了很長時間的準備工作。從場地的清理平整,到觀禮臺的搭建。再到后勤準備、各項損耗預算,以及抽調各營精英士兵,組隊配合操練…這一切的一切,都要花費大量的時間、精力與物資儲備。以狄烈目前手上的軍事實力與物資,也只能搞兩、三個營的對抗演練而已,再多,他也吃不消。所以說。這軍事演習,無論古今,都不是能隨便搞的。說白了。綜合實力差點的,想玩都玩不起。
觀禮臺一共搭建了四個,分別供天樞城軍政首腦、杏園后宮諸女、宗室子弟、以及太行諸寨頭領們觀看。四個觀禮臺兩兩相對。杏園后宮諸女與宗室子弟在西面,天樞城軍政首腦與太行諸寨頭領在東面。雙方之間,間隔了百余步,彼此面目難辯,更加上有布幔遮擋,因此太行諸寨頭領們都不知道,他們的對面,竟然全是大宋皇族、天潢貴胄。隨便揀一個,都是可以當佛一樣請回去供著,然后扯起虎皮當大旗。打出旗號召聚群雄的。
東南方的觀禮臺上,白馬山寨的王氏兄弟與浮山寨的劉澤,直愣愣地盯著大校場上那五百軍兵的裝備,頭皮一陣陣發麻。這、這都是什么樣的奢華裝備啊:亮得晃眼的鋼盔、防護周全的步人甲、一水的制式刀斧弩盾、還有一排排粗短的鋼筒子…難不成,這就是傳聞中天誅軍的大殺器?
而孟德。眼睛看著那一營肅煞的精悍軍兵,腦海中卻浮現昨日所見所聞的震憾。昨天在為遠道而來的太行諸寨頭領接風洗塵之后,應諸人的強烈要求,帶他們參觀了一下奈何關與天樞城的防御設施,同時,也看到了戰利品陳列室里。飲馬灘之戰的繳獲。
一眼看去,就知道這些繳獲絕對真得不能再真,半點不攙假。那些明顯帶著女真風格的狼牙棒、骨朵、樺木弓、金、鼓以及繡著筆畫古怪的女真大字的各色旆旗,令首次目睹實物的太行寨首們大開眼界,心情激蕩不已。最令人觸目驚心的是,一長串經過處理的、干癟的人耳,每一只耳朵上,都穿著一只亮閃閃的碩大金環。
這,就是傳說中的“帶環首領”!哦,首領沒了,但環還在。
當所有人都在默數著人耳數目之時,孟德的目光,卻直直盯在一面繡著鹿熊獸紋的黑色大纛之上,旆旗下垂著兩串七節旆節。而在這面大纛之上,最顯眼處,掛著一串十二節的旆節。所有太行寨首,包括孟德、劉澤、王氏兄弟在內,都不識得此物何意。
孟德死盯住這面大纛,并不是他認得大纛上面繡的女真大字,而是這面大纛,令他想起了當日潛伏入欒城之時,在城頭最醒目的門樓頂上,就曾見過一面類似的大纛。后來他才知道,那大纛代表的是當時欒城的守將,猛安孛堇阿懶。換而言之,這是一面金軍的猛安級別的大纛。
飲馬灘之戰,金軍的主將,也是一名猛安。那么這面大纛無疑就是…這也就是說,傳聞里來犯金軍數千人全軍覆沒,主將成擒是真的…
天誅軍當真有這樣的戰力?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戰力?他們的裝備打法如何?飲馬灘之戰的詳情經過是怎樣的?為何橫掃大河南北的金軍精銳會在他們面前折戟沉沙?
面對這一連串的提問,太行群雄只得到一個意味深長的回答:“諸位當家的問題,明日觀看完軍事演習后,自會從中獲得你們想要的答案。”
現在孟德看到這五百名自信昂然、訓練有素、行止間帶著殺閥氣息的精兵悍卒,心下已經明白了三分;再看著他們身上那令人羨慕得眼睛發紅的奢華裝備,又多明了兩分;剩下一半答案,就看一會的實戰演練了。
說到排兵演武,大宋的禁軍也有搞過,基本上就是排兵布陣、軍卒角力、弓手射靶、將佐單挑之類的項目,近乎于自娛自樂。自家關起門來玩,倒也熱鬧,圍觀的百姓看了提氣,自家軍心士氣也一個勁爆漲。可是,真正拉出去一打,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因為太行山地處宋金兩國鏖戰要地,所以太行諸寨的寨首及數百隨從,其中不乏原宋軍逃兵潰卒,這里面有禁軍。有廂軍,甚至還有部分西軍,當然,更多的是土軍鄉勇。這些人不但看過宋軍的軍兵操練,有些還親身參與。在他們的認識中,所謂軍演,也就是那樣了。沒啥稀奇的,再看也看不出什么花來。天樞城方面說讓他們參觀軍演,答案自在其中。這多半是托詞。想也不奇怪,誰會將自家的老底子泄露給外人看呢?
抱著這樣想法的太行群雄不在少數,自然也沒對這軍演抱什么太大的希望。嗯。只是看這天誅軍的超級豪化裝備,也算是值回票價了。
大校場的點將臺上,一名大嗓門軍士,手持一鐵皮大喇叭,正大聲宣布演習規則及注意事項:“…火槍內填火藥,但不放鉛彈,而以白泥彈代替。凡身上有白印者,即視為‘受傷’。傷在軀體者,須退出戰斗序列。弓箭去箭頭,包裹沾石灰之麻布。中箭后身軀有白點者。亦告負退出…”
隨著軍士的解說,整整一隊五十名手持各色小旗的執行裁判,分別入場,站立在東西兩側。每三十步設置一人,五十個人。視線的覆蓋率可達上千步范圍,基本上可以看顧全場。
說了差不多一刻鐘,當那軍士說完之后,目光投注向東首主席臺這邊,等候指示。
這一次,狄烈沒說半句廢話。只朝點將臺那邊的演習指揮部含首示意。臺上一名號令官立即叩胸接令,隨即手中令旗揮劈。大校場東邊角上,高大的鼓臺上,兩名力士擂動巨形大鼓,鼓皮震顫,聲動四方。
軍事演習,正式開始。
大校場邊緣,早已等候多時的演習營官兵,在臨時總指揮關忠勇,副總指揮何元慶與高亮的率領下,首先登場。
從排隊小跑入場,到大校場正中擺開陣形,進入臨戰狀態,整個行動過程如行云流水,前后耗時不過盞茶功夫。
觀禮臺上的趙宋宗室男女,以及圍觀百姓,感覺上就是一個快,看著舒服爽利,覺得軍人就應該是這個樣子,不禁齊聲喝彩。萬人歡呼,聲如松濤呼嘯,在群山間回響。
這五百演習精兵,配備的是天誅軍未來各營的標準裝備,以及更新后的兵種構成。
仍然是步兵大方陣,仍然是十排列陣。前三排重甲刀斧兵不變,第四排神臂弓手不變,變的是第五到第八排的兵種。這四排兩百人,全換成了純火槍兵,而平射弩手與弓箭手,則全部取締。
是的,這是新的步兵大方陣第一個改變。
平射弩手的有效打擊距離,正常在一百至一百五十步之間,在這個距離上,對付步兵,可以發射兩到三輪,但對付騎兵,尤其是拐子馬,基本上就只有一兩次發射機會。而且放完就得跑,否則就會象飲馬灘之戰第一階段那樣,很容易造成弩手的損失。這樣算下來,如果面對步兵,用神臂弓就足夠了,如果對上騎兵,才發一兩矢,著實雞肋。當初是為了彌補火槍缺乏,再加上這東西庫藏甚多,所以才加上了這個兵種。如今火槍的產量趕上來了,這平射弩手,就可以派去守城了。
至于弓箭手…用來打打弓箭奇缺的賊兵或土軍還可以,對付裝備較好,又有騎兵的軍隊,這射程真是太蛋疼了,還不如弩手好使,所以,也必須拿掉。
最后一排,依然是保護后隊,關鍵時又可支援前隊的機動力量,重甲槍牌兵。
而第九排,則是新兵種——擲彈兵!這是第二個變化。
飲馬灘之戰,最終給予金軍致命一擊的,就是那場地雷風暴。其巨大的殺傷力,對敵軍士氣的毀滅性打擊,都是決定性的。同時也給敵我雙方,留下了難以磨滅的深刻印象。
戰后總結會上,各級將士都一致推崇這種爆炸物的威力,認為在軍隊中,應該增設一隊能使用的兵種。而此時由于火硝的產量上來了,制約火藥生產的瓶頸基本解決,霹靂彈已經可以放開供應。于是集思廣益之下,一支新兵種,擲彈兵出現了。
擲彈兵投擲的是霹靂彈,根據裝藥量,分三斤彈與五斤彈兩種。無論是三斤彈還是五斤彈,都要比后世手榴彈的重量重得多,當然。殺傷力也相應增大。
正常情況下,一個中等身材、體格標準的士兵,投擲一個三斤彈,頂多也就是五十米的樣子;投擲五斤彈,有三十米就不錯了。當然,擲彈兵不是普通士兵,而是經過選拔的身高臂長、雄健有力的漢子。這種專業的擲彈兵。可以將兩種當量的霹靂彈的投擲距離,延長三分之一。只是這段延長的距離,正好被第一至第九排這個本營安全距離抵消。所以,真正有效殺敵的距離,還是不變。
這樣在三、五十米的距離上。對敵步兵進行打擊,而不虞誤傷本營士兵。
不過狄烈還是有些不滿意,因為這樣就意味著,擲彈兵只能在敵軍步兵沖到本陣前二、三十步這樣的近距離,才能發威。還是缺少中短程的強大打擊力量啊。而且,投擲…一般人都知道,你隨便扔扔沒什么事,但每一次都是全力以赴,將一個重物甩出去。這胳膊很快就會又酸又麻,一直持續下去。輕了臂膀腫痛,好幾天抬不起來,重的甚至會當場脫臼…
用手擲彈,就跟那些弓弩手一樣,不能持久。頂多扔上個三、四十次。就會力竭,失去戰力。所以,必須借助器具。
開始,有人提出用弩弓將霹靂彈發射出去。這個想法一經提出,當即獲得一部分將士的贊成。但很快地,細加分析其可能性之后。被否決了。
為什么否決?只要想想霹靂彈是三到五斤的重量,那么沉重的玩意,綁在弩矢上能射多遠?而且方向性與牢固性都不好掌握。最重要的是,弩是平射兵器,而狄烈要的是一支能在重步兵與火槍兵后面,提供火力支緩的拋射部隊。所以弩是不行的,弓倒是可以拋射,但是弓力不足一石的話,又沒法將這么重的爆炸物射出到足夠遠的距離。而一石強弓,還真沒幾個弓手能正常使用。
就在眾將士絞盡腦汁的時候,還是狄烈想到了西方的那種拋石索。這拋石索極為簡單,就一根繩子前端綁個碗狀的布囊,里面放上石塊,在頭頂上旋幾圈甩出去,扔個七、八十米小意思,還不費多大的勁。
于是很快制做了樣品測試,結果五斤重的霹靂彈都能輕易擲出六、七十米以上,也就是五十步距離,效果很理想,擲彈兵由此誕生。
這一支代表天誅軍的演習部隊,隊后插著一桿紅色大旗,即紅方。
那么藍方呢?
一聲急促的擂鼓聲過后,蹄聲得得,煙塵飛揚,從大校場另一側,沖出一彪人馬。
這支人馬一出場,頓時把全場數萬人震住了,不,是嚇壞了…因為,這是一支全金軍裝備的騎步軍。從旗幟金鼓到衣甲袍服,從手中的兵器到鞍旁的騎弓,全是原版的金國裝備,甚至連馬匹的后臀,都烙著金軍的鈐印…
如果狄烈不是早早安排了警備營在現場維持秩序,圍觀的百姓非炸鍋不可。要知道,這天樞城所有居民,無一不深受金人之苦,他們的情緒也是兩極化:要么畏之如虎,一見到就嚇軟;要么恨之入骨,隨手操家伙就想干他娘的。無動于衷,平淡處之的幾乎沒有…
西面的觀禮臺上也是一陣陣騷動,驚叫聲不斷,縱然隔著老遠,也可隱隱聽出是女子的聲音。東面這邊,太行群雄所在的觀禮臺,初見這伙“金兵”,也有不少被嚇了一跳,甚至還有人下意識摸向腰際…要說到對金軍的仇恨,太行諸寨并不比天樞城軍民少。欒城野外,三千太行子弟的血,已經昭示著,彼此之間,只能用刀來說話。
不過騷亂很快就平息了,因為他們最終搞清楚了狀況——只是演習,僅僅是演習而已。沒有金軍,全是自家軍隊,只是最大程度的模擬敵軍而已。
當然,要說一個金人都要沒有,那也不盡然,至少,帶隊的副將就是一個如假包換的金人——阿術!
藍方,同樣是五百人,其中有三百是騎兵,步兵兩百,這也符合金軍一貫的騎步軍比例。
藍隊這五百人馬,主要構成是方洪的第三騎兵營與警備營一部。
方洪的第三騎兵營,多數是原漢簽軍的老底子,原本就屬于金軍的戰兵序列,而且還是炮灰級別的。也就是說,打惡仗一定是你們先上,要死人一定是你們先死那一類。因此,他們對于金軍的戰法還是相當熟悉的,也是天誅軍近六千人馬中,最有資格扮演金軍的角色。
兩百步兵,則由警備營擔當。因為在天誅軍七大步兵營中,唯獨只有警備營沒有參加過任何一場真正的戰斗。所以,必須要讓這支成立不久的新營頭,真切感受一下真實的戰場氛圍。
兩軍對持的距離,在三百步左右——當然,在真正的戰場上,這個距離實在太近了。這根本不是兩軍排兵布陣的正常對峙距離,而是發起沖鋒的距離。但是沒法子,這大校場從東到西就只有這個長度,這還是近期擴大所至,若按原來的規模,連兩百步都不到。雖然是有點小,不過演習嘛,將就一下啦。
這種別開生面的實戰演習,一下提起了太行群雄的極大興趣。
“原來不是像宋軍那樣,搞什么操練比箭較技之類的,而是,真正的兩軍對攻!”孟德與劉澤均是瞪大牛眼,臉上興奮莫名。
而王忠植則是瞇起了眼睛,低低的嘿了一聲道:“來真的啊!這下就有意思了…”
紅軍與藍軍都是嚴陣以待,千人對峙,在這時代算得上是一場小規模的戰斗了。雙方都要拿出自己的真本事,絕不打假球。
演習之前,狄烈已經宣布,勝者不但有豐厚的賞賜,而且加記軍功一等;而敗的那一方…清洗全軍軍靴三日。
當過兵的都知道,一天訓練下來,軍服軍褲雖然臟臭,鼻子勉強還可以忍受得了,但那軍靴…那味兒可以讓屎殼郎繞道走。
因此,誰都不想敗,更不會有放水的可能。
誰輸?誰贏?
天樞城軍民心里都有自己的答案,而太行群雄卻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