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就像是被狂野的大火所燒毀的草原,只剩下黑黝黝的一片,腐敗的灰塵覆蓋大地,看上去沒有一絲生機。但是當某個時刻來臨,仍然會有青翠的新芽倔強地從泥土下鉆出來,開出鮮艷的花朵,把幾乎被遺忘的歷史展現在大家面前。
如果關于精靈女王年齡的傳聞是真實的,那么林奇面前所站立的這名女性就是保有最多秘密的傳奇。
“林奇法師,千年前的那場戰爭你應該非常熟悉。作為法師協會的成員,一定有很多文獻把那段時間所發生的事情詳細的記載了下來。”
“是的,女皇陛下。”林奇回答到:“我曾經詳細的閱讀了相關的一些記錄。”
“你知道為什么在波及整個大陸的戰斗中,作為圣地的希瑟卻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這應該是精靈受到了祝福。”林奇腦海中并沒有這個問題的確切答案,但是他仍然說到:“也可能因為希瑟的精靈沒有參與那場戰爭,戰火也就沒有被引到這片土地上來。”
“不,事情不是這樣的。”女皇赫恩凡睿圍繞著石柱慢慢踱步,仿佛在用這種辦法喚醒自己過往的記憶。“我們精靈族其實是第一個向神發起挑戰的。”
林奇驚訝的向后退了半步,這個消息的確夠令人震驚。如果女皇陛下所說的是真實的,那么一千年來法師們所背負發起戰爭的責任其實都是替精靈們所承擔。
“在我們精靈族中,也擁有許多能力卓越的法師,他們在舉手投足間便可以使用超卓的力量。這些精靈和你們法師協會的關系非常緊密。”精靈女皇嘆了一口氣:“因為我們精靈天性高傲,而那些法師也桀驁不馴,于是我對精靈法師們的控制力越來越低。他們與大奧術師們的親密程度超過了精靈血脈的聯系。在大奧術師向神發起挑戰之前,精靈魔法師們已經挑好了他們要攻擊的對象。”
“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那應該就是預言之神。”林奇說到。
“是的,事情正如你所預料的那樣。”女皇說話的速度越來越慢,仿佛是千年秘密變成一副重擔,并慢慢在她的肩膀上增加壓力。“一共有一千三百二十一名精靈法師失去了永生的身體,另有一百七十二名再也見不到光明。這些同胞的血肉在烈日下漸漸腐爛,永遠都沒有機會重新混入埃茹塔隆的涓涓流水。即使是以我的能力,也無法令這些可憐同胞的靈魂歸于安眠。他們將永恒的受到折磨,帶著神靈死亡前的詛咒于安瑞爾世界上飄蕩。我將永遠記得這一切。”
“真是可怕的事情。”林奇說到:“在那場戰爭中,太多的種族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是的。”精靈女皇說:“預言之神也隕落了,但是他早已經預料到了自己的死亡,提早把自己的肉體保存起來。當他的神力回到他的軀體里時,他將重新降臨這個世界。”
“我想,當時的大奧術師們一定不會讓這種可能性成為現實。他們一定做了相應的措施。”
精靈女皇對著林奇露出了一絲微笑,但是由于剛剛故事所渲染的痛苦氣氛,這抹微笑帶著的更多是苦澀。
“預言之神的軀體被囚禁起來,強大的結界把他與世隔絕。而流落到世界上的神力,預言的強大力量,則被封存到這‘時空道標’之內,作為精靈們的戰利品。正是靠著預言未來的能力,當大奧術師們與神進行搏斗,精靈們卻可以趨利避害,在那場可怕的戰爭中幸免于難。”
林奇皺著眉頭,看著面前的巨大石柱。沒想到這一根神器竟然可以囚禁神的力量,古代大奧術師們的技藝真的達到了非常高超的地步。
“如果是這樣,為什么還會有一群精靈搬到了地下?”林奇不解的問到。
“預言的力量雖然指引我們前進的方向,但是歷史的洪流卻更加強大,戰火肆虐的世界上哪里會有真正的樂土?”女皇陛下漸漸恢復了精神,從痛苦的回憶中掙脫出來。“為了整個薩蘭蒂爾不被毀滅,一部分精靈的土地不可避免地成為了緩沖帶。那里的同胞為了整個種族的利益而獨自面對瘋狂的敵人。正是那些人,保住了我們的血脈。”
“但是,并不是所有精靈都可以忍受那樣殘酷的局面,戰爭畢竟與我們的天性背道而馳。一小部分精靈決定離開被怪物肆虐的家園,即使進入幽黑寒冷不見天日的地下也在所不惜。他們用一柄長杖取走了預言之神的部分力量,就連古代神的本體也被一并偷走。”
女皇停頓了一下,似乎發覺自己有地方說錯了:“應該說,他們所帶走的東西,原本就是屬于那些犧牲了生命的精靈們,用偷竊這個詞不盡確切。他們在地下艱苦戰斗,卻因為數量和力量不足背棄了原本的月之女神——穆恩尼亞,投靠了地下世界的蜘蛛女神,于是變成了黑暗精靈。”
“原來是這樣。”林奇問到:“那么為什么過去的大法師們沒有消滅掉預言之神的肉體呢?”
“那樣是不可能的。”女皇說到:“大奧術師們把神和他的力量剝離開來,但是當那神力沒有消失的時候,那軀體也會永遠存在。”
聽了這番話,林奇現在最擔心的反倒不是預言之神的死亡,他想到的是魔法神的命運。如果說魔法網絡是魔法神所殘余的神力,那么他的軀體會不會在某處等待重生呢?
“當‘時空道標’的力量消失后,我們精靈也像大陸上其他的生靈一樣,面對一個未知的前景。所幸在最后的時刻,救世主出現的預言帶給我們啟發。”女皇陛下說到:“我現在也不能完全肯定,在法術作用的時間里所出現的景象到底包含什么意義。但是有一點我可以肯定,那個救世主的出現可能與你有關。如果說世界上還有什么力量能夠更詳細的解答這一切,我想信那只有你的導師,大預言師卡索才擁有。只有法師們不借助預言神的力量也能看到未來。”
“我怎樣才能為您效勞,尊敬的女士?”
“預言的詳細情景,我將在不久之后將向大陸上各個國度的領袖們通告,在這之前,我真心地希望能夠得到大法師的幫助。在黑暗將要到來之前,這也許就是最后的一抹霞光。趁我們還能看清面前的道路,就應該多走幾步。”
“好的,尊敬的女士。”林奇說到:“我會把這件事情與導師說的。”
“非常感謝,林奇法師。你在我們和法師協會中間架起了溝通的橋梁。”女皇說到:“這樣一來,我就可以放心的休息了。年輕的法師,你還有什么要求嗎?”
林奇皺著眉頭想了想,考慮是不是應該為澤麗法做點什么。他對于這件事可能帶來的后果和危險進行了評估,最后決定還是在這個場所說明一切。
“女皇陛下,我有一個朋友,我想為她申請一個薩蘭蒂爾的居民身份,讓她在這個世界上有所歸依。”林奇說到:“坦誠的講,她是一名黑暗精靈。雖然卓爾的血統只有一半,但是我不能否認她來自于拉特瑞斯城這個事實。”
女皇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仿佛她早已經知曉了這件事情。閃動的碧綠色眼眸里不知在思考著什么,她一動不動的站立在‘時空道標’之前。
林奇也沒有移動。在女皇開口之前,他是不會離開這里。微風吹進這片“秘境”,輕輕的帶動兩者的衣袍,一件像高山上的積雪般潔白純凈,一件如同靜謐的夜空般幽黑深邃。
精靈們甚至對于一半精靈血統的人都會有排斥的情緒,在大陸上游歷的半精靈大多都不能回到希瑟圣地。而對于黑暗精靈的仇恨,早已凌駕在‘排斥’之上。一千年來卓爾對地面精靈的偷襲和殺戮,早已經埋下了世仇的種子。
林奇低著頭,他并沒有去看赫恩凡睿的雙眼,即使是洞察之眼也繞開了精靈女皇的區域。他等待著,正如在曠闊無垠的大海邊矗立的孤石,默默地等待著。
“林奇法師,我們精靈族歡迎朋友,以及朋友的朋友到來。唯獨黑暗精靈是我們難以容忍的。這其中包含了太多的往事,太多痛苦的回憶。”女皇說到:“我們認識一個人,是從他做了什么來判斷。但是對于黑暗精靈,我們將不會冒這個險。在判斷一些黑暗精靈品格的過程中,我們損失了太多優秀的靈魂。千年來的歲月讓我們學會這個教訓,不對黑暗精靈進行任何赦免。”
林奇點點頭,這種情況在他的預料之內。為澤麗法在地面找到一個身份本來就是件困難的事情。
“這一次,這名黑暗精靈是你的同伴,我相信你的眼光。”女皇說到:“你的判斷很精準,甚至令最好的預言師也要羨慕。但是,我必須考慮到整個精靈種族的意愿,為黯精靈提供薩蘭蒂爾的保護,這個先例我不能開。如果她和你一起來,我們將歡迎;但是當她單獨到來,這里仍將是個危險的地方。所以,你要繼續保存這個秘密。”
“我明白你的意思,女皇陛下。精靈與黑暗精靈的對立不可能因為我的一句話就煙消云散。”
“其實我很高興你對我坦誠了一切,法師。當你們進入埃茹塔隆河的時候,我就已經感覺到了黑暗精靈的氣息。這神賜福的河水對于潛在的危險都能做出反應。”
“原來女士已經知道了這一切。”林奇抬起頭來,看著精靈女皇平靜的表情。
“在這個方面,我不能無視事實,說精靈們有包容的大度。所以,即使作為女皇,我也不能滿足你的這個要求,十分抱歉。”
“不,女皇陛下,沒必要說抱歉。”林奇說到:“其實我也應該很感謝你的坦誠。作為精靈,能夠容忍一名卓爾進入薩蘭蒂爾的國界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赫恩凡睿女皇抬頭望向天上的星星,她的一身白袍仿佛就是月亮本身,突然散發出圣潔的光芒。緩緩地,她的雙腳離開了地面,飄浮在幾寸高的半空中。
“秘境”的風突然停止下來,除了漂浮的精靈女皇,一切都變得靜止。
“她的歸屬在天空,一座漂亮的城市,在藍天和白云間,如同鳥兒般自由。”精靈女皇落回地面,袍子上的亮光逐漸消失后,她說到:“不能借助時空道標,這就是我預見能力的極限。那名黑暗精靈的歸宿不在薩蘭蒂爾,恐怕你們還要繼續尋找。”
“謝謝你,女皇陛下。”林奇說到:“耗費了心力為我們提供指示,這已經是最好的禮物了。”
“去吧,孩子。在到達的第一天就打擾了你的休息,還講了這些機密并令人難過的事情。現在,去休息吧。再會,朋友。”
回到落腳的房間,林奇才感到了一絲疲憊。最主要的是沒有能夠為澤麗法找到合適的庇護而感到勞累。當他掀開門簾的時候,發現女卓爾已經醒來,全副武裝的站在索卡的吊床前面。
“你這是要去哪?”林奇說到。
“不,我并不是想去哪。”澤麗法看到法師,反而松了一口氣。“看到你不在這里,又想到這里生活的都是精靈,我心里有些害怕。”
“放心好了,沒有人會傷害你的。”林奇走到澤麗法的身邊,“不論是我還是你,都有能力免于受到外界的傷害。”
“我不知道。”澤麗法說到:“我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也許是精靈國度的美景震撼了我的內心,或者把我某一處緊繃的弦打斷了。我不知道自己突然怎么了。有的時候,我甚至懷念起在幽暗地域捕殺獵物時的感覺,那種緊張的氣氛和血腥的味道反而能夠使我放松下來。現在,在這里,我總有些不知所措。我…我突然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清楚為什么會來到這里。”
林奇望著澤麗法,看著黑暗精靈在輕輕的顫抖。他說到:“這是因為你離開了那黑暗的地方,但是你的習慣和記憶卻想把你拉扯回去。就像是上癮般,它總是會在你身體和心靈的最深處誘惑你。”林奇說到:“當我叫你澤麗法的時候,這個名字所帶來的過去像把鏈鎖一樣捆住你的靈魂,而真正脫離出來卻并不容易。”
“為什么你總是能理智的看待一切問題?”澤麗法說到:“雖然你的話很有道理,我也會在心里這樣告誡自己。但是效果卻并不明顯。我應該怎樣做,才能真正擺脫這一切?”
“多想想自己為什么要離開地底,那片黑暗的環境對你造成了怎樣的傷害。在一個個因為恐懼和懷疑而不能入眠的黑夜里,你受到了怎樣的折磨,經歷了多少苦痛?”林奇說到:“或者,你可以改掉自己的名字,把這個黑暗精靈的印記徹底拋棄?”
澤麗法搖搖頭:“改掉名字只是一種自欺欺人的做法,如果那樣,我寧愿選擇讓你用法術改變我的記憶,讓我徹底忘記我的過去。”
林奇也搖搖頭:“改變記憶的法術很可能會損害你的頭腦,甚至把你變成一個瘋子。”他的聲音突然變小:“你知道,這種傷害你的事情我是不會做的。”
兩個人突然都不再說話了,面對面站在一起。澤麗法的視線盯著旁邊床上的索卡,小天使吃的滾圓的肚皮露出來,顯得非常滑稽。林奇的洞察視力不知為何,總是飄向窗外,看著那里重新淅淅瀝瀝的雨。精靈女皇難道知道兩場雨會有一個間歇,才會特意拜訪?
寂靜的氣氛維持了一會兒,兩個人的視線終于重聚。澤麗法依舊不能從林奇不斷旋轉的瞳孔里讀出這個法師的想法。在這個時候,林奇總顯得有點孤遠,難以接近。
女卓爾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法師向后退了半步,眼睛恢復了原狀。對于面前的黑暗精靈,他已經不需要用警戒的視力去觀察,從而豎起一道厚實卻看不見的墻。
澤麗法銀白色的頭發在夜晚的風中輕輕擺動,像有生命般彈跳。林奇伸過手去,不由自主地想去***一下那潔白的發絲。
但是,法師卻把澤麗法擁到了懷里。
女卓爾仿佛吃了一驚,她的肌肉立刻緊繃,兩只手也放到了腰部的劍柄上。但是熟悉的黑色長袍貼在了她的臉頰上,一股混合了奇怪藥草味道的香氣撲鼻而來。仿佛中了魔法般,她松弛下來,一動不動,任由法師擁著她。
索卡卻瞇著眼睛,從長長的睫毛下看著這一幕。她這是第一次進行偽裝,做這種“偷偷摸摸”的行為,不免會讓小心臟撲通撲通飛快地跳著。
外面的細雨仍舊下著,精靈們的歌聲重新響起。這一次,他們正在用幽遠的聲音慢慢訴說,對于明日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