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鳴聲里,鋼索猛然繃直了。
空氣在鞭撻中迸發了宛如琴弦的低鳴。
熾熱的探照燈照耀下,龐大的裝甲緩緩地被吊起,在指揮員的手勢一下,一點一點的湊近了那龐然大物,鋼鐵貼合在了淋漓的血肉之上。
緊接著,宛如巨型長矛一般的螺絲在機樞的扭動之下刺入了裝甲的插孔,貫穿了血肉,令鐵甲之下的厚重顫抖著,鮮血噴涌。
在那宛如大地震撼的痛苦顫抖里,螺絲深深地楔入了血肉之下的骨骼中。緊接著,焊接樂師上前,操縱著火焰,將鉚釘和裝甲焊接為一體。
如同為巨人穿上鐵衣。
“高一點,再高一點!”
在焦熱的空氣中,船長葉戈爾指揮著其他人,吼得聲嘶力竭。
在龐大工場的運轉之下,一塊又一塊的裝甲緩緩地貼合上了游牧之山的血肉,這是最后的步驟了。
游牧之山最后一次調試在四天之前已經完成了。
一次又一次的拆卸和組合,游牧之山的身體已經膨脹了近半,鮮血淋漓的肌肉束包裹著作為內層裝甲的骨板,足足有人身粗細的人造肌肉束中包裹著繁復的煉金矩陣,吞吐著以太,宛如血脈搏動。
至此,游牧之山原本遺留下來的潛力已經盡數開發完畢。
而且,由女王為它賦予了新的力量。
——龍威。
有著利維坦之血的海中巨魔在必勝黃金之章的改造之下,沉睡的獸性被再度激活,升華,化為了不折不扣的龍裔。
仿佛赤龍化為了鋼鐵,毀滅化身為戰船。
原本頭骨船首像之下,一雙龐大的眼瞳已經緩緩地睜開,赤紅色的豎瞳冷漠的凝視著前方,忍受痛苦。
只有心臟跳動的聲音宛如擂鼓,響徹在悶熱的龐大車間中,令所有人心神搖曳,敬畏難言。
“剛剛傳來的壞消息。”
隔著呼吸面罩,史東的聲音粗重渾濁:“阿斯加德和勃艮第結盟了。用四個青金礦的開發權,換來了勃艮第開放邊境走廊和領海。”
“至少這樣可以確定他們的目的了。”
葉清玄點頭,轉身示意史東跟上來,兩個人離開了高層的看臺,回到了葉清玄的辦公室,葉清玄撿起了桌子上軍部遞送的預案丟給了史東。
史東翻閱之后,放下來,沉默了許久,吐出渾濁的氣息。
“有什么想法么?”
“難搞啊…”史東捏著鐵下巴,聲音沙啞:“如果我沒猜錯,阿斯加德人接下來恐怕就會選擇雙線突進。”
安格魯雖然是海洋國家,但本身領土的四個區,一共二十七個郡,其中有超過半數都在陸上。
勃艮第開放邊境走廊之后,阿斯加德就能夠直接繞過勃朗山脈,直接對安格魯的產糧地、眾多工業城市形成威脅。
而屆時安格魯所要面對的,則是被阿斯加德譽為帝國三柱的朱鳥氏族。
經歷昔年的尼布甲撒之戰后,親手將重騎兵退下了神壇,開啟動力裝甲的時代后,朱鳥氏族成功的登頂帝位,而正是在那位皇帝的引領之下,阿斯加德對動力裝甲這一新生事物爆發出恐怖的熱情。
此后百年,以朱鳥為圖騰的裝甲軍團便是一切陸軍的噩夢。
哪怕到現在,朱鳥軍團依舊是阿斯加德,不,是整個世界最大的裝甲軍團。十六萬成員中,有十萬是其他的兵種,其余六萬,全部圍繞著動力裝甲而存在的。
為了維持軍團的運轉,甚至有重工業城市,超過一萬四千名機械工程師為軍團服務,戰時恐怕數量會暴漲數倍有余。
常備動力裝甲兩萬副,其中至少有四千副動力裝甲是阿斯加德最著名的‘霜巨人’。耗費了不知道多少心血和資金所培育出來的霜巨人騎士到現在還不能湊滿四千名編制,號稱可以對抗三倍以上的同等敵人。
朱鳥氏族一旦大軍壓境,那么安格魯恐怕必須傾盡國力,征調所有軍團進行抵御。
甚至女王親軍圓桌騎士團也要傾巢出動。
如此才能憑借勃朗山脈的特殊地形,將阿斯加德抵御在國門之外,否則一旦勃朗要塞失守,朱鳥軍團長驅直入,那么后面的千里平原和沃土幾乎在三日之內就會盡數淪陷。
安格魯將會徹底陷入泥潭。
“而更糟糕的是,阿斯加德人的艦隊將會穿過勃艮第的領海,直接進入安格魯領海…”
葉清玄看著地圖,劃出了一個有些繞彎的弧線,弧線的盡頭穿過了安格魯的領海,直指阿瓦隆的所在。
“放任不管的話,只要一天半的距離,阿斯加德海上要塞就會兵臨阿瓦隆城下。也就是說,一旦他們進入我們的領海,我們就再沒有任何戰略縱深存在了。”
史東搖頭:“以如今安格魯剛剛開始中興的國力去和老牌帝國進行戰爭,實在是太勉強了啊。”
“所以我要親自去。”
葉清玄看著地圖:“此戰決勝在海上。”
哪怕阿斯加德人的陸上軍力超過安格魯三倍以上,可勃朗要塞絕不是三倍的軍力就可以攻下來的。
防守原本就比進攻占了太多便宜。
對此,葉清玄的心態十分光棍。
只要安格魯的陸軍死撐住,不死光了就是勝利。
葉清玄甚至已經做好了計劃,一旦發現圣城攙和到這一場戰爭里,哪怕一兵一卒,他都有理由將女巫之錘派到前線去。
雖然圣城十有不會給他這個借口。
他要拖著阿斯加德人打持久戰,打得越久越好,最好將勃朗要塞變成一個泥潭,將附近的幾個小國也拖下水!
只要阿斯加德人不喪心病狂的出動陸上巨人·海格力斯,只要沒有被絕對的實力壓垮,那么這一仗就還有的打。
反正就那么屁大點地方,人多了也沒用,要看的還是雙方的持久戰爭能力。
簡而言之,燒錢。
而在考慮到這里之后,葉清玄甚至開始懷疑:勃艮第這么干脆的和阿斯加德結盟,也包藏禍心。
開放的只是邊境走廊,限制了戰爭的規模,藉此,勃艮第拉長了阿斯加德的補給線,還能從阿斯加德的軍需里狠宰一刀。
你什么東西急著要,我有啊,賣你唄,十倍的價格不算貴吧?
而反觀安格魯,有了斯特林內燃機,再度開啟工業革命之后,國內生產力幾乎翻了五倍以上,只要不失去海上的掌控權,那么數百條航線就相當于一個源源不斷的青金礦,整個海洋就是安格魯的銀行,想取多少錢取多少錢。
而糧食問題也根本不用擔心,前面為了對抗利維坦而儲備的陳糧都還沒吃完三分之一呢。
現在的安格魯,后勁十足,根本不怕任何戰爭。
而這一切,只有一個前提。
海軍撐住了。
海軍必須撐住。
皇家艦隊的意義,就是要保證安格魯有一個穩定的大后方,能夠保住海洋這一臺印鈔機。
就像是葉清玄所說的那樣。
這一戰的勝負,絕不是打的熱火朝天的勃朗要塞能夠決定的。
而是在海上…
同樣,在阿斯加德,金宮之下,海軍總部中,同樣的話題也在繼續。
空空蕩蕩的龐大會議室中,只有一老一少。
恢復到原本狀態的老樂師已經不需要每天抱著楔形石板續命了,雖然依舊脆弱,但活動無礙。
而坐在他對面的,則是一個沉默的年輕人。
明明看上去只有二十來歲,但頭發已經斑白了,駝著背,眼瞳渾濁,像是一個病秧子。低垂的眼瞳似是困倦,可是半夢半醒之間,卻有一種驚鴻一瞬的寒光閃過,
寒意。
這個年輕人的身上纏繞著一股取之不散的寒意,仿佛無數人的生命所換來的殺氣。像是一把銹蝕斑斑的快刀,只有在上面的鐵銹和血褐剝落之后,才能夠窺見下面的陰冷鋒芒。
明明穿著阿斯加德的軍裝,可是怎么看卻怎么讓人覺得不合適,就好像這個年輕人應該有更合適的衣服…更加的神圣和莊嚴…也更加的陰沉恐怖。
老樂師忍不住嘆息:“抱歉,阿斯加德的軍裝對你來說恐怕沒有靜默機關的制服來得舒服,但為了長遠打算,還請你暫時忍耐一段時間。”
“請放心吧,對我來說,衣服的好壞從來不是問題。”
那個年輕人坐在椅子上,摸索著膝蓋上的銀色手杖,神情冷淡:“圣城的安排我也能夠理解,畢竟,靜默機關的負責人不能出現在阿斯加德的戰場上。”
“你能夠理解就太好了,隆美爾。”老樂師頷首,心里稍稍放了一下心,可面對這個年輕人,卻依舊覺得頭疼。
自上一代亨德爾之后,新一代的亨德爾。
上一代的靜默機關負責人之后,新一代的負責人。
名為隆美爾的年輕樂師早在三年之前就是圣城內定下的圣徒傳承者,也是上一代亨德爾的學生弟子。
對于他的未來,甚至有教皇和神圣之釜看守者的擔保。
從十四歲開始,他就加入了靜默機關——在這個令諸國忌憚的特務機關中如魚得水,十九歲的時候就已經身居高位,相較狼笛也毫不遜色,被譽為‘快刀’和‘瘋狗’。
原本,所有人預計他突破歪曲級,跨入大師的領域,直到成為權杖繼任圣名還至少需要十五年。
十五年之后,一個三十七歲的圣徒,也足夠年輕。
可所有人都沒想到,他竟然會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