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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二章 價值

  天剛剛亮。

  阿瓦隆,中城區繁華地段,公寓區,晨起上班的行人洗漱來往,面包店已經開門了,支開了遮陽棚和桌椅,掛出套餐咖啡半價的牌子。

  一輛馬車悄然停在了六層公寓的門口。幾個穿著黑色制服的男人在樓梯上下,搬下一箱箱行李,放進掛斗中。

  他們的動作整齊,可是制服上卻沒有標志,也不像是經過訓練那樣魁梧,身材消瘦,提著沉重的行李卻不費力,有人看過去,他們就會像是感覺到視線一樣看過來,打量著周圍的人,眼神冷漠。

  馬車里,名為理查的男人挑開了窗簾,看著五樓的一個窗戶。

  “我們的賓客已經收拾完了么?”

  馬車外的助手搖頭:“還差最后一點,那位閣下拒絕了我們幫忙,看來怨氣不小。”

  “一樣的。”

  理查淡淡地說:“苦讀五年,臨近畢業的時候卻被下達通告,必須兩天內準備好行李,禮送出境,不論是誰都會不爽。而且這種事情,怪誰都沒辦法,還能怨誰?”

  助手沒有說話,只是嘆息,低頭看著懷表的時間。

  “別看了,等著吧。”

  理查靠回了馬車的座位上:“總要留點告別的時間給人家。”

  五樓,房間里已經空空蕩蕩。

  雖然是阿瓦隆中城區最好的公寓之一,但室內的狀況依舊儉樸,沒有什么大件的家具。甚至將行李收空之后,只剩下幾把椅子,一張床。

  還有一副巨大的畫架。

  架子上未完成的畫作還蓋著濕布,角落里不少已經完成的肖像畫,可惜,皇家獵犬們搬運的時候有些粗暴,不少畫作已經倒在了地上,沾上了塵埃。

  而它們曾經的創作者已經沒心思在管他們了。

  “塞勒,這些不帶么?”

  說話的是住在隔壁的女孩兒,和他一樣在阿瓦隆求學,同學四年,她過來幫忙搬家。

  “算了吧,帶不走,留在這兒吧。”

  消瘦的年輕人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心血,收回視線:“有機會的話,我再回來收拾它們吧。”

  塞勒提起了最后的行李箱,起身看著身旁的女孩兒,勉強地笑了笑。

  “要走了?”

  “嗯。”塞勒點頭,想要說點什么,但什么都沒說。

  “可惜,還差一年你就讀完了。”

  女孩兒復雜的笑了笑,伸手輕輕的擁抱了一下他,“我就不送你了。”

  “嗯。”

  塞勒點頭,最后看了她一眼,向著門口走去,可走到門口之后,又折返了回來,打開行李箱,從里面拿出一副包好的畫,遞給她:“這個,送給你。”

  那是一副肖像畫,和她一摸一樣。

  “一直想給你的。”

  塞勒惋惜地笑了笑,“再不給,就沒有機會了。”

  說完之后,他提起了箱子,走了,像是逃一樣。

  只留下女孩兒怔怔的站在房間里,看著空空蕩蕩的一切。

  直到馬車開動起來,塞勒才聽見身后的呼喊聲,他從馬車的窗戶里鉆出頭,看到五樓的窗口上,那個女孩兒向著她喊著什么。

  可是塞勒聽不清楚。

  馬車沒有停下,在車夫的鞭撻之下,漸行漸遠,直到拐過皇后大道,再也看不清她在哪里。她被這個城市淹沒了。

  塞勒失落的回到車廂里,癱倒在椅子上,眼眶有些發紅。

  “抱歉。”

  理查將一張手帕遞給他,“我知道這個決定對于你很殘忍,但希望你能明白,你回阿斯加德去,對所有人都好。”

  塞勒沒有說話,也沒有抬頭看他。

  “如果你真的想她,戰爭結束之后回這里來吧。”理查收回了被無視的手帕,淡淡地說:“相比離別,等待總是美好的,不是嗎?”

  沉默過后,塞勒抬起頭,深呼吸,搖頭。

  “不,我大概不會回來了。”

  “那真是遺憾。”

  理查淡淡地說:“如果戰爭結束的話,我是歡迎您這樣的人來阿瓦隆的,不論是旅行也好,求學也好。

  阿瓦隆是個好地方,我從小在這里長大,它有的時候會鬧別扭,讓外來的人很難喜歡,但到最后,我相信外來的人在這里都會有自己的歸處。”

  塞勒搖頭,神情復雜。

  他看上去不像是一個阿斯加德人,不魁梧,也不粗豪,面目清秀,和他的父親和幾個哥哥截然不同。

  軟弱又沉默。

  看上去連個老鼠都殺不死。

  在阿瓦隆幾年,沒有人知道他是火河氏族的族長的兒子,他也從沒有跟人講過自己的家鄉。

  “回到阿斯加德之后,你會上戰場么?”理查問。

  “只有父親的繼承者才有上戰場的資格,輪不到我。早在我離開阿斯加德的時候,就已經被放棄了。”

  塞勒冷淡地說:“在阿斯加德,榮耀的死亡從不眷顧我這樣的軟弱者。”

  “能活下來也沒什么不好。”

  理查搖頭:“不論勝利和失敗,戰爭總是殘酷的。我也希望他它不要到來,但如今看來,這只能是奢望。”

  塞勒沒有說話了。

  他閉上眼睛。

  沒有過多久,馬車的速度便放慢了,已經快要到港口了。

  隱隱可以看到港口一片忙碌,相較往日的有條不紊,現在卻加速得飛快,不斷的有船入港,也有船離去。

  對于消息靈通的人來說,戰爭的風聲已經近了,很多與此無關的人都不愿意再留在這里。

  而就在視線之中,一艘龐大的客船在汽笛聲中離崗。

  上面還掛著阿斯加德海運公司的標志。

  “看來你的家族已經放棄了你,阿斯加德大使館在撤胞的時候竟然也不知道有你。”

  理查嘆息,拍了拍塞勒的肩膀:“抱歉,要把你送回去,請你相信,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我們已經通知了阿斯加…”

  話音未落,轟鳴聲迸發了。

  從馬車的窗外。

  下一瞬間,無數鐵片從破碎的貨箱之中迸發,凄嘯聲撕裂了人的耳膜,鐵片在半空中摩擦至赤紅,撕裂了空氣,擊碎了馬車的車廂,貫穿了中層的鋼板,飛進了車廂之中。

  那些鐵片無力再從另一頭貫穿而出,在鋼板之前被彈回,劇烈的震蕩中,在車廂里不斷彈射。

  緊接著,火光吞沒了一切。

  短暫的呆滯過后,無數人的尖叫著,逃竄向四周。

  “天譴!看到了么?此乃天譴!”

  貨箱之后,一個臉色蒼白的樂師癲狂的大笑著,演奏樂章,瘋狂地襲擊著周圍的一切:“去死吧!你們這群懦夫!叛國者!去死吧!阿斯加德一定要為他們對我做的一切付出代價!代價!哈哈哈哈哈…”

  五分鐘后,發瘋的樂師被當場擊斃,從他的身上找出了一份皇家樂師的身份證明。

  而在衛官慘白的臉色中,燃燒的馬車轟然破碎,幾乎被燒焦的理查從里面艱難的爬出,手里死死的抓著那個被血染紅的年輕人。

  “來人!”

  他嘶啞的喊:“來人!醫師!醫師在哪里!”

  嘶啞的咳嗽聲響起,在他旁邊,那個半身殘缺的年輕人艱難的睜開眼睛。

  “別浪費時間了。”

  他破碎的臉上露出了復雜的神情:“我沒救了。”

  理查愣住了,呆滯地低頭看著他,瞬息間,恍然大悟:

  “你早知道了?”

  “我早已經告訴過你…榮耀的死亡從不眷顧弱者。”

  塞勒焦爛的臉上艱難的勾起了笑容,滿是自嘲:“弱者…只能屈辱的死去,為強者創造…價值…”

  塞勒劇烈的咳嗽起來,血沫從喉嚨里泛起,堵塞了呼吸。

  似是明悟了死亡到來,他不再掙扎,只是用斷裂的手肘撐起身體,艱難地回頭,凝望著身后的城市。

  就好像能夠看到那一扇小小的窗。

  那里有人在等著自己。

  抱歉。

  他閉上了眼睛,失去呼吸。

  二十分鐘后,葉青玄被瘋狂的敲門聲驚醒,從辦公桌上爬起,看到打著繃帶坐在輪椅上的理查。

  “我辦砸了。”

  理查的神情苦澀:“阿斯加德的火河氏族第四繼承人,剛剛在港口,被人刺殺了。”

  “兇手是誰?”

  “一名皇家樂師。”

  理查沙啞的回答:“這是早有預謀的刺殺,他已經知道他會死了。老板,我們有麻煩了。”

  葉青玄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再睜開,吐出肺腑中憤怒的氣息。

  “我知道了。”

  他拍了拍理查的肩膀:“這不怪你,你能回來就已經是萬幸了,先去讓圣詠醫師看一看。”

  五分鐘后,來自樞密院緊急通訊的刺耳鈴聲從辦公桌上響起。

  “幫我接親王殿下,立刻!”

  “說吧,我在這里。”

  辦公桌后面,葉青玄抽著煙,面沉如水。

  “兩分鐘前,阿斯加德人聲稱火河氏族唯一繼承人在我國遭到了卑鄙的謀殺,阿斯加德正式向安格魯宣戰!”

  “我知道了。”

  葉青玄垂下眼睛,將煙卷熄滅:“請陛下召開御前緊急會議,召集全體樞密院成員,通知所有人,做好準備…”

  他披上了自己的外套,將最后一枚扣子扣好:

  “——戰爭要來了。”

  窗外,清晨的太陽從海面上升起,照亮了遠方緩緩蔓延而來的陰云。

  舉世靜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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