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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五 少年熱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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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際遇何其玄妙,上一步,人上人;落一步,人人踩。是人不肯努力上進么?是他就活該被踩么?我倒是覺得未必如此。又有人說人命如落英,有的落在了葦席上,有的落在了糞坑里,全是偶然。我覺得也不盡然。”

  徐元佐看了看底下的反應,大部分人帶著懵懂不解的神情。

  “我覺得,際遇二字頗有意味。”徐元佐繼續道:“想我也不曾有仙人灌頂,恍然大悟之類的奇遇。無非就是陸夫子帶我上了一條正好適合我走的路,于是走到了今天。這便是際遇。我懇請諸位在飽食足衣之余,對身邊貧寒之人施以援手,或許你也會在不經意間給他一份際遇。這是何其難得的事?”

  徐元佐又環視一圈,發現自己給的雞湯頗有些冷場子的功效,剛才的熱血正緩緩冷卻。這也難怪,在座眾人的年齡還太小,并沒有真正見識過社會。他們更像是半學半工,還不知道一個人在機會的海洋中是何等干渴——的確,機會就如海水,看起來無邊無際,實際上卻不能喝進嘴里。

  “即便你們還做不到救人危難,為人鋪路,不過可以從小處著手。”徐元佐跳過了一些煽情,直接道:“比如在鄰舍傾家蕩產的時候給一碗粥;又比如看到挨餓受凍的孩子,分半個餅;對于想進學卻家貧的子弟,教他寫寫字,若是資質尚可,抽空送到咱們的經濟書院…最最簡單的,逢年過節不要再殺窮鬼。‘窮鬼’二字,何其刺心!都是人啊!”

  或許前面的話有些抽象,但是說到殺窮鬼,在場眾人卻比徐元佐這個半路出家的外來客更加熟悉。朱里這種商業小鎮,頗有不少人被當窮鬼宰殺的。那是何等光景?眼看著一家好好的人,因為還不上債,家產被人搬空,生生地就倒了。

  有些人家更慘。上半年看著還是小康之家,還在琢磨著買兩臺織機或是多養一板蠶。遭遇個蠶病、桑蟲,還債無門,被人逼得走投無路。不等年關便銷聲匿跡了。想來多是免不了衙門口站枷,或是落個妻離子散。

  不少人都面露不忍,還有幾個嘴角微微抽起,顯然想到了許多事。

  羅振權坐在柔軟暖和的毛皮椅墊上,輕輕挪了挪屁股。他是當過倭寇的人。早就將憐憫扔進了東海里。趁火打劫對他來說根本不存在心理障礙,因為他往往還要兼職放火的角色。聽了徐元佐滿含深情地演講,羅振權心中暗道:去年這個時候,你不也興高采烈地搞了不少地和騾子么?

  程宰偷偷看諸多少年,心中暗道:徐敬璉不像是個宅心仁厚的人啊。聽說他以前生得肥碩,再看如今這身材,嘖嘖,能對自己這般狠辣的人,怎么可能有菩薩心腸。

  菩薩不都是軟綿綿胖嘟嘟的么!

  顧水生卻是身子激動得微微打擺子。

  姜百里發現了顧水生的異狀,低聲問道:“不舒服?”

  “去年冬至。”顧水生壓著喉嚨,“佐哥兒跟我說過這話。”

  顧水生想起去年徐元佐說過的貧者愈貧,富者易富,又想起了做生意就是帶著別人一同發家致富。當時徐元佐將他引為同志,可是一年勞碌下來,他自己都快忘記了,想想真是羞愧。

  姜百里聽顧水生如此一說,也更加上心地聽徐元佐說話。徐元佐已經說到了一個人的個人責任、家庭責任、社會責任,前兩者還算清晰,但是社會責任一條已經超過了效力鄉梓的范圍。乃是要老吾老以及全國人之老,幼吾幼以及全國人之幼了。

  “佐哥兒說的,真是振聾發聵,令人深省。”姜百里聽了之后長舒一口:“難怪佐哥兒能做成大事。心胸早已經不凡了。”

  顧水生和陸大有微微點頭。蕭安雖然一臉木訥,也是深以為然。他原本想將這五十兩銀子全都交給父母,不過聽了徐元佐的這席話,似乎自己應該留下一些,萬一日后誰需要個援手呢?而且佐哥兒不是說了么,多找些先生學些實用的東西。也是對自己負責。這銀子正該預留些束脩。

  徐元佐該講的都講了,種子算是種下去了,宣布開飯。

  年會的筵席自然不會差。人人都是一個攢盒,里面盛著雪白的大米飯,魚肉雞鴨四色俱全。大家吃得很斯文,主要是因為“老員工”已經不缺肉食了,自然少了曾經見肉不要命的沖動。

  徐元佐回到主桌打了個招呼,沒有吃飯就走了。他還得趕去見一些人,并為晚上徐階宴請《故訓》編撰組做些準備。這邊的工作就交給了陸大有,這孩子如今對于接待應酬、活動組織,已經越來越有輕車熟路了。

  李文明吃了飯,因為衙門有事,也先告辭了。

  他倒不是推托,如今年關將至,衙門里事情的確不少。雖然大部分工作都是仁壽堂做的,但是仁壽堂的報表雖然清晰,卻不能往上交啊!這里面有多少商稅改成農稅,多少雇工改成差役,留存和未報私下留存如何平衡…學問大得很吶!

  而且這事只有東主的幕僚盯著才行,因為地方上的吏員可不管正堂掌印官的死活。真要出了事,上面只追究蓋印官員的責任,絕沒好心情幫你核查是否有吏員做了手腳。因為錢糧刑名問題上被坑死的知縣,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李文明回到縣衙,進了公事房,細細檢查賬簿,沒一會兒卻見鄭岳來了。

  鄭岳平日不輕易到僚屬的辦公室。他只要派人傳召就行了,這回親自過來,顯然是有些個人情緒蘊藏其中。

  李文明起身行禮,請鄭岳坐在主座。

  鄭岳清了清喉嚨,假模假樣地翻了兩頁桌上的簿冊,問道:“今日敬璉那邊如何?”

  “少年熱血,令人欽佩。”李文明笑道:“都是以天下為己任,倒不像是那些銅臭滿屋的商賈之人。”

  鄭岳笑道:“理當如此。他終究是個讀書人嘛。”

  李文明陪著笑了笑,直接問道:“東翁可是有事要交代?”

  鄭岳微微點了點頭,道:“淮水水災的事你知道了吧?”

  “略有耳聞。”李文明道。

  “張知縣那邊找我,想聊聊今年稅銀入庫的事。”鄭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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