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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零 風雨欲來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

  為了保全名聲,不至于墮落到跟人對簿公堂,不少士紳愿意息事寧人,捏著鼻子把藥灌下去,然后再將一腔怒火發泄在海瑞頭上。

  這多是有錢人家,比如徐家、陸家。然而有些人家并沒有豁達到放棄上百畝的田地,所以他們選擇了當即就將怒火發泄到海瑞頭上。

  一時間,針對海瑞“糊涂”、“虐紳”的聲音飛快散播出去。這些人頂著勢家的名頭,大部分只是勢家的管事、中層管理人員。因為真正的縉紳有官位作保,大明律保障他們的利益,真正被觸動了奶酪的,其實是那些人。

  寬泛算起來,陸樹聲可是國家領導人級別的高干了,與他的交流當然得第一時間告知徐階徐老先生。

  徐階聽過之后只是慶幸自己早早有了準備。如今江南鬧的事,就跟踩了狗屎把鞋扔掉一樣。徐階和陸樹聲雖然同樣丟了鞋赤腳走路,但前者好歹沒被狗屎膈應一回。

  “為何不讓他家一起進來?”徐階問徐元佐。

  老先生一輩子干的事情就是以弱勝強,暗地里結黨對抗嚴嵩、暗地里結黨對抗景王…在他的思維定式里,能結成利益共同體是最明智的做法。

  徐元佐微微沉思了一下,覺得這個問題由徐階問出來,略顯膚淺。確定不是自己審題失誤之后,他道:“大父,若是放外人進來,恐怕會很麻煩。要不要給他們看賬呢?若是讓他們看,那么…”

  徐階輕輕揚了揚手:“老夫忘了,這銀錢都是用在我家產業上的。”

  ——三萬畝田地的收益,數萬金的收入。你說忘就忘了…

  徐元佐輕輕吐了口氣:緊抱壕的大腿,我沒錯!

  “不過你這般將陸平泉頂了回去,略有不妥。”徐階撫須道:“鄉里之中。二十年內沒人能媲美陸氏。”

  ——老爺子,您太保守了。在這塊被稱為魔都的地界。徐光啟不出,沒人能跟陸氏爭鋒。

  徐元佐是學過上海鄉土歷史的,對這樣的名人多少有些了解。他道:“孫兒在想,云間公益是不能叫外人入股的,否則面子里子都叫人揭穿了。”他見徐階微微頜首,繼續又道:“不過孫兒又想,能否組建一家商社,專門為豪門大戶掌管家產。”

  徐階面無表情。思索了一番,道:“就是為他們做云間公益這種會社?”

  “正是。他們摸不清咱們是怎么運作的,那咱們去幫他,以商社的名義去。等于他們一次性雇了一大批伙計。”徐元佐道。

  “所以,如何讓他們信得過你呢?”徐階問道。

  徐元佐早就考慮過這個問題。名人的聲望有擔保作用,然而這種信譽擔保是隨著地位將近而衰減的。譬如大明發行的寶鈔,作為信譽貨幣,對于百姓而言是可信的。然而同樣到了朝廷與朝廷的層面,彼此沒有高低,所以泰西各國朝廷不可能相信大明朝廷。

  徐閣老的聲望在鄉里小民眼里。簡直是金子打造的。然而在同樣都是國家領導人級別的巨宦之家看來,這個聲望并不足以成為擔保。至于小民之上,陸氏之下的中層縉紳。也會因為地位高低,產生不同程度的猶疑不信任。

  “所以孫兒想用仁壽堂作為擔保。”徐元佐道。

  徐元佐在仁壽堂里占股份是徐階首肯的。因為除了他沒有其他徐家人合適——徐家滿門都是命官,就連徐元春都即將要進入官場了,還有誰能經商呢。

  不過同樣道理,徐元佐在仁壽堂的分紅,是要交給徐階分配的。嚴格來說,就連他的工資都是得交給徐階分配。所以用仁壽堂擔保資產管理商社,徐元佐可以先不跟董事會討論,但得先問過徐階。

  徐階也虧得是天生神童、人老成精。沒有在這種彎彎繞的關系之中迷失,問道:“如何擔保?”

  “資產減損百分之十以上的部分。由資產管理商社填補。仁壽堂也是擔保這部分。”徐元佐道:“損失在百分之十以內的部分,是正常折損。取增值部分的五成作為資產管理商社的傭金。”

  “這些庶務。你自己處置就是了。”徐階道:“不過如今倒是可以將云間公益的名聲先打出去。”

  如今正是繳納秋糧的時候,也到了云間公益開始轉移資產,逃避賦稅的時候。徐階的意思,便是做個表率給那些勢家豪門看看,我們捐了地,但是家族收益卻絲毫沒有減少。只是掏錢的口袋換了而已。

  云間公益就是一個榜樣。

  徐元佐從徐階書房出來之后,總覺得有點什么地方不對。

  仁壽堂是主要靠收稅盈利的,云間公益廣濟會卻是旨在避稅的。這一出一進是相互矛盾的呀!難道真的只有讓牙行發揮收取商稅的作用,將農業稅轉到商稅頭上?這樣對于農民而言負擔倒是小了很多,不過商人和底層士子的收益就要受到影響了。

  尤其是底層士子,他們作為小商販的保護傘收取報酬也是很大一筆財路。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徐元佐終于嗅到了一絲腥風血雨氣味。

  “佐哥兒,你臉怎地黑成這樣?”羅振權看到徐元佐的時候不由一驚。

  徐元佐下意識地抹了一把臉,道:“該繳秋糧了,咱們得做好準備。”

  “咱們還要繳什么糧稅啊。”羅振權笑了起來:“仁壽堂不就是咱們家開的么?”

  “咱們不繳,別家就要多繳,你樂意么?”徐元佐沒好氣道。

  羅振權自己的銀子都拿去買了地,臉上頗有些不情愿:“也罷,一切聽佐哥兒的,該繳多少?”

  徐元佐心情不佳,此刻不禁有些暴躁:“你這人,能動點腦子么…仁壽堂是咱們開的,繳什么稅!”

  ——你這到底是繳還是不繳呢?

  羅振權不由無語。

  “咱們不繳稅,人家就得多繳,那豈不是很不樂意?”羅振權將剛才徐元佐的話還了回去。

  “叫甘成澤擴充隊伍,加強操練,凡是不樂意多繳的,打到他們樂意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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