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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一 開征

  傳說——

  有人向他信仰的神靈禱告:“我的神啊,我有七個孩子,房子里連轉身的都困難,請給我一座大房子吧。”

  他的神說:“你先將羊群趕進去一起住七天。”

  此人雖然不解,但還是照做了。

  那真是地獄一般的七天,總算熬完之后,此人再次禱告:“神啊,我已經照辦了,請給我一座大房子吧。”

  神說:“你把羊群趕出去,過兩天再說。”

  此人照辦。

  兩天后,他喜滋滋地對神禱告說:“神啊!一下子就覺得寬敞了呢!”

  徐元佐在跟仁壽堂董事們開會的時候,莫名其妙地就想到了這個故事。他的角色正是那個有七個孩子,還跟羊群住了七天的倒霉蛋。

  看著一眾董事聽說要納稅的蛋疼嘴臉,徐元佐真想好好跟他們掰扯一下什么叫百分之三到五、最高可以收到二十的企業營業稅。

  或者談談法定稅率為百分之二十五的企業所得稅,即便微小企業也要繳百分之二十。

  當然,更不能忘記還有城建、土地增值、教育、印花、房產等等附加稅和小稅種。

  要是再算上員工社保的企業繳納部分,一家企業實際承擔的稅費負擔,著實令老板頭痛心痛肉痛。

  這樣比較下來,明朝商人實在是太幸福了。

  從洪武立國開始,數十年間一直在裁撤稅務機關,最終將商稅定在了三十稅一,禁止苛征多收,年經營額度小于四十兩銀子的微小企業免稅。而全國收過路費的鈔關,一共只有十七個。再加上大力打擊牙行。洪武大帝簡直是在不遺余力地扶持工商業。

  從洪武至如今隆慶三年,唯一加征的稅種就是門攤稅和市舶稅。不過這兩個稅的執行之弱,額度之低,置廢不定,基本也是可以忽略不計。

  就一個百分之三點三三的營業稅,這幫大商賈還不愿意繳納。足以見證人心貪婪了。

  “鄉梓公用,我等皆是勞心勞力,毫不吝嗇,如今再議繳稅,讓人有些難以立時接受啊。”胡琛朝徐元佐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努力不叫氣氛過于凝重。

  董事會里的人都知道,袁正淳就是個泥菩薩,廟里的事都由住持徐元佐說了算。

  果不其然,袁正淳目光渙散。好像在沉思,好像在打盹。

  徐元佐咧嘴笑了笑,道:“非但如此。平日里扶持義學,接濟貧弱,出錢剿匪防寇,大家都是有錢出錢有力出力的。”

  胡琛松口了氣,卻沒盡數松完。

  “但是…諸位誰敢說一句:咱們可以用不著朝廷了?”徐元佐臉色一正。

  雖然大家心里都覺得朝廷是個累贅,但是無父無君這般顛覆世人價值觀的話。終究不要說出來的好。商人最好是躲在暗處悶聲發大財,風口浪尖可不是個妥當位置。

  “看。既然咱們還需要朝廷,那多少就得給他們點面子,繳些稅。”徐元佐頓了頓,又道:“何況咱們其實是繳而不納。諸位請想想看,當初仁壽堂不也收規費么?收了規費之后,難道還給諸位分紅?如今咱們把‘規費’兩字換成了‘國稅’。然后又作為分紅,再回到諸位手里,其實是連規費都省了呀。”

  一位泗涇的董事忍不住出口問道:“敬璉兄,在下越聽越有些奇怪…如果是這樣,那交給衙門的稅款從何而來呢?”

  “咱們都繳稅了。下面的人不繳么?外面的人不繳么?”徐元佐輕輕道:“大股東繳九兩,分十兩,還能掙一點。小股東繳稅和分紅差不多持平,等于免了規費。至于外面的人嘛,自然是單純繳稅了。”

  “仁壽堂如何向外人征稅?”又有人問道。

  仁壽堂之前作為松散的聯盟,包稅只是包會員名下產業的稅負。如果問無關商家征稅,那就成了打行收保護費。

  “仁壽堂當然不收,是縣衙收。”徐元佐道:“只是咱們的人幫著收羅稅款,填發稅票。唔,諸位把咱們想象成‘做公的’就行了。”

  縣衙收稅也是聘用臨時工跟地方里甲合作,收取稅賦。這些臨時工沒有工資,沒有編制,民間人稱“做公的”,名聲極爛。

  不過誰都知道,做公的能夠撈到不小的油水,乃是流氓破落戶的最佳職業。

  仁壽堂當然不是敲詐一家一戶的破落戶,而是一個可以算得上頗有體量的財團。如今總資產二十萬兩,相當于一戶大戶人家的資產量,而利用率可以接近豪門。至于人脈關系,就連豪門都相形見絀——三十二家股東就如須根一樣,深深扎入華亭縣的土壤之中。

  在仁壽堂只是經營牙行的時候,誰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強大。直到徐元佐用仁壽堂打著縣衙的旗號,開始登記造冊,評估資產,收取商稅,世人才發現仁壽堂是一頭沉睡的獅子,而如今獅子已經醒了。

  徐元佐花費了兩天時間,做出了一張收稅流程表。其中包括查核賬目,評估資產的一些必要手段和公式。然后便是給經濟學院速成班的少年們補課、考試,讓他們學會制作報表。這些在后世根本不需要稅務部門教,各個企業都有會計。然而此時,要想收稅就難免得自備會計。

  即便如此,還有很多商家連賬目都沒有。

  有些是真的沒有。自家小本買賣,要什么賬目?墻上畫幾個圈,繩索上打幾個結,并不妨礙做買賣不是?

  有些是真的不想交出來。不過這些人大多不是仁壽堂的股東,地方上的老人和衙門略一施壓,他們還是不得不將賬簿交出來。至于是真是假,徐元佐卻不擔心,因為他還有個精銳小分隊進行驗證。

  本福特原則現在已經被稱作徐氏驗法,在精銳小分隊里頗受推崇。

  最讓徐元佐頭痛的反倒是配套法律。

  大明律里對于隱匿田畝逃稅有明文定法,但是對于逃避商稅卻沒有相應條款。如果沒有公權力作為后盾,那么仁壽堂可就真的成了黑色組織收保護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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