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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李謙的歌技

  煙氣裊裊。

  順天京劇院的中堂,那棟據說是始建于順代前期帶回廊的正堂,此刻大門中開,正堂列香案三張,上供酒牲瓜果,其上掛三幅畫像。正中人物一身黃色蟒袍,是唐明皇李隆基,也即梨園之祖,左側人物為京戲鼻祖,淮人程長庚,右側為程派老生創始人,順朝著名的“戲諸葛”、“程大王”,即程長庚曾孫,程念淮。

  程云山老爺子于香案左側坐,腰背挺直,面色恭嚴。

  在京各大京戲著名流派的當代領袖者,程云山老爺子的數位故舊之交,國家京劇院、順天京劇院的幾位領導,程老爺子的全部十七位弟子,文化界與程派、與程老爺子頗有淵源的幾位相關人士,皆站立兩旁觀禮。幾位輩分比程云山還高的長輩,則有座。

  當代程派的第三代弟子,下至十歲幼童,上至已經開始登臺的入室弟子,皆著正裝,侍立于門檻之外。

  今天要入門的是第二代弟子,他們與之相比,當然要算還在門檻外的。

  程派當家大弟子方少白正中站,朗聲道:“既入我門,當知規矩:一,天地君親師,不可不敬;二,國家律條,不可不守;三,奸淫擄掠,惡者之德,當厭棄之;四,大煙者,曰福壽膏,曰快樂丹,壞吾康健,不可沾染;五…六…七…李謙,汝知之否?”

  李謙垂首,“吾已知。”

  方少白問:“能遵守否?”

  李謙點頭,“能。”

  方少白道:“善。可入我門!…上香!”

  一位滿頭銀發的老爺子起步,從負責供侍香燭的一位年輕弟子手中接過三根已經點燃的香,顫巍巍緩行兩步,伸手遞香。李謙恭身接過。舉至鼻端,正心、正目、正鼻,俯首。跪。

  三根香,高擎過頂。

  方少白接香。轉李知玄,李知玄代為安香。

  李謙叩首如三。

  方少白道:“可起。”

  李謙起身,站立。

  方少白道:“取戒來。”

  旁邊有程派弟子遞過一把戲里常用的道具——一把木制涂漆的刀。

  方少白接刀在手,道:“李謙,接三戒!”

  李謙伸出右手。

  方少白手里的刀啪的一下就打下來。

  李謙的嘴角抽了一下。

  到了眼下這個年代,其實所謂門規戒律,早就已經松弛了,很多時候不過就是走個過場而已。以示老規矩沒有丟、沒有忘,像這種入門時的接三戒,也就是打三下手板,算是給新入門的弟子一個下馬威,叫他知道門規不是說著玩的,卻也往往就是象征性的點到即止,根本不會真的打疼。但程云山老爺子收徒弟,卻從來都是真打。

  盡管事先方少白已經說過,自己到時候會注意,盡量打出聲音來叫老爺子聽見、又不至于太疼。可即便如此,畢竟還是疼的!

  不過李謙也就是嘴角動了動,手掌卻仍是高舉著、不動。

  “啪”!

  “啪”!

  方少白遞還戒具。扭頭看向坐在椅子上的程云山。

  程云山點點頭,于是方少白道:“李謙,可三拜,叩見師尊。”

  按照方少白事先的叮囑,李謙并沒有轉身朝向程云山的方向,而是仍然正對著香案,規規矩矩行禮、叩首。

  三叩首之后,方少白笑笑,道:“禮成。請起!”

  李謙站起身來。

  直到這個時候,程云山老爺子才站起來。有弟子遞過一個看去極為精致的木盒子,老爺子接過來。走到李謙面前,道:“你已入我門下,我做老師的,送你一個見面禮。”

  李謙接過去。

  程云山道:“打開看看。”

  不少人都踮起腳尖往這邊看。

  李謙應聲打開盒子,卻見里面放著一把羽毛扇。

  不少人看得有些發愣,即便是大堂之內,也忍不住稍有騷動。

  老爺子正色道:“眾所周知,家先祖諱念淮,向來有‘戲諸葛’之稱,可惜他傳下來的那把諸葛羽扇已毀于百年前的戰火。這把羽扇,是我登臺四十多年始終在用的,今日我把它送給你,望你心心念念,為光大我華夏的戲曲文化而努力,為光大我京戲的文化而努力!”

  從大堂里剛才的騷動,李謙知道,這把羽扇代表的意義有點重,不過他還是當即躬身,道:“謝師傅。愿承師傅之志。”

  程老爺子再開山門,這對于京戲界來說,當然不算小事。所以,盡管整個儀式從頭到尾可能也就幾十分鐘,但是很多人卻甚至必須得從幾千里之外飛過來觀禮,還有一些老一輩的人物,也都是紛紛趕過來。

  儀式結束,方少白帶著李謙一一拜見長輩和同門師兄弟。

  那么多人,一時之間,實話說,李謙也就記住了幾個重點的,其他的充其量也就算是混個眼熟罷了。

  然后,中午是方少白安排好的聚宴。

  大家都是大忙人,聚宴結束之后,便很快就各自告辭而去了。

  而經過了這一整套繁瑣的程序,李謙,也就算是正式拜入了程云山老爺子的門下,成了他的第十八位入室弟子。

  不過對待李謙,老爺子顯然不像對待此前那些從小學藝的弟子一樣嚴苛,雙方只約定,李謙每周會拿出兩個半天的時間來學戲。而按照當下的課程表,這個時間就初步定在了每周三的下午,和每周六的上午。

  “咦…咦…咦…”

  “唔…唔…唔…”

  “啊…啊…啊…”

  不斷有聲音從練功房傳出來,房間外,廖遼和齊潔四目相對,都是一副好無奈的樣子。

  齊潔苦惱地揉揉眉頭,“他這是…入魔了么?”

  廖遼搖頭,毫無姿態地盤腿在沙發上坐好。自顧自地剝荔枝吃,一邊吃一邊吐核,道:“不知道。反正我不愛聽京戲。”

  齊潔忍不住又問:“他最近每天都這樣?”

  這次反倒輪到廖遼詫異了,“不這樣還怎樣?我不也每天吊嗓子?唱戲和唱歌。都是唱,嗓子當然重要啊,他以前就算是沒學戲的時候,也會早起吊嗓子啊!”

  齊潔撇撇嘴,無語。

  但片刻之后,往那邊練功房瞥了一眼,一臉八卦地湊過來,先把廖遼剝好的一個荔枝搶過來塞嘴里。然后才小聲地問:“你倆最近…他經常過來住呀?”

  廖遼又剝一個,也小聲說:“他應該是還沒動他那小女朋友呢,那邊他又不敢去,怕讓記者逮著,所以就周五周六準時滾回去陪他大老婆,周末到周四,全部在這兒!”

  齊潔挑挑眉毛,沒說什么,自己抓了倆荔枝坐回去剝。

  廖遼瞥她一眼,覺得有點不大對勁。就問:“你那么早過來,有事兒啊?”

  齊潔剝完一個荔枝塞嘴里,嘆口氣。把剩下那個扔回去,拍拍手,拿過自己的公文包來,無奈地道:“人家潤卿姐的演唱會都排練個差不多了,現在就差確定嘉賓名單了,然后,還有些公司的事兒…”

  說話間,她拿出一摞文件,廖遼趕緊擺手。“我又不是他老婆,你別念給我聽啊!待會兒等他吊完了嗓子。你念給他聽。我不管這個!”

  齊潔無奈地放下文件,看看她。“你說你懶成什么樣了快?他還好,雖然不務正業,好歹人家是去學東西,你看看你,現在公司門口已經沒幾個記者了好不好?你一個假請了十天了,我就不信,你現在還疼?還沒法走路?你這是不是也該去公司報個道什么的呀?還有,潤卿姐給你電話了沒?她演唱會,你倒是去還是不去?”

  廖遼聞言也有點羞愧,終于停下手,但很快,還沒等她說話,練功房那邊居然停下了。

  兩人都以為李謙要出來了。

  但隨后,一陣吉他聲卻突然傳出來。

  廖遼沖齊潔飛個媚眼兒,小聲道:“來了來了,我跟你說,我現在每天最享受的就是這個時候,比晚上我倆辦事兒還過癮!每天都有好歌聽!”

  齊潔翻個白眼,就聽里面開始唱:“你在南方的艷陽里,大雪紛飛,我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如果天黑之前來得及,我要忘了你的眼睛…”

  兩個女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沒人說話。

  廖遼摟著自己的水果盤,齊潔抱著自己的文件夾,心神卻仿佛已經被那抹充滿磁性的聲音所帶走。

  這一刻,齊潔不知不覺就回想起,當初自己躲在樓道里偷偷地聽他唱歌的那種感覺。

  而事實上,事情才只是剛剛過去了兩年多一點而已。

  然而師生,已經變成了老板與老總。

  她不由得微微抿起嘴唇,臉上有些淺淺淡淡的傷感。

  然而歌聲唱到一半,卻停下了。

  片刻之后,吉他聲再次響起,“前塵往事成云煙,消散在彼此眼前,就連說過了再見,也看不見你有些哀怨…”

  當吉他聲和歌聲再次停下,廖遼一臉花癡狀,喃喃地道:“你知道嗎?就沖這個,他身邊哪怕圍著十個二十個女人,姑奶奶都認了!”

  齊潔勉強笑笑,無語。

  過了一陣子,李謙打開門出來,看見齊潔,微微一愣,“你怎么那么早就過來了?”

  齊潔迅速調整好心情,晃了晃手里的文件夾,“得趕緊先聽了你大老板的安排,我才會回去上班啊!”

  李謙笑笑,走過來,廖遼端起桌子上的一杯清水遞給他,“嘗嘗涼了沒?”

  李謙接過去,坐下,小口地抿一口,點點頭,“正好。”

  廖遼這才點點頭,坐回去。

  一回頭瞥見齊潔有些吃驚地看著自己,廖遼下意識地解釋道:“給他冷的開水,他吊完嗓子喜歡喝一杯溫白開,我掐著點燒的水。”

  齊潔撇撇嘴,不說話,心說你居然都開始學會照顧人了么?

  但很快,她就收拾心情,翻開文件夾,卻也不看,只是道:“潤卿姐的演唱會排練已經差不多了,我跟潤卿姐聊了聊,她的意思是,演唱會上的嘉賓表演時間,還是盡量控制在二十分鐘之內比較好,時間太長了,不太好,所以,我們根據她的要求,再加上公司這邊的考量,初步定下了幾個人選,你看看?”

  她說話的功夫,李謙又喝了幾口水,然后才放下杯子,道:“不用,你說說就行。”

  齊潔就道:“一共大概就是五首到六首歌,其中我們計劃安排兩首作為潤卿姐跟嘉賓合唱,所以,一共計劃邀請四個嘉賓,其中兩個咱們自己留下,兩個是她自己做主,她計劃邀請邀請的是黃玉清和劉明亮。黃玉清正當紅,劉明亮跟她認識多年,都很合適,咱們雖然還沒發出邀請,但想來問題不大,畢竟就算沒有咱們公司,潤卿姐自身的人脈也是很強大的。”

  說到這里,她頓了頓,道:“只是…”

  李謙扭頭看向她,“只是什么?”

  齊潔無奈地笑笑,道:“只是,潤卿姐要開演唱會的消息早就傳開了,所以最近一個月,很多唱片公司、很多經紀人都過來走動,有些甚至把話都說到明面上了,就是希望能讓潤卿姐的演唱會上露個臉。別的還好說,長生唱片那邊,跟咱們的關系一直不錯,陳總還親自過去坐了半天…要是不給他們一個名額,會不會太得罪人了?”

  李謙想想,也有點皺眉頭。

  不過片刻之后,他就道:“把公司的兩個名額給出去一個吧,讓廖遼上去露一下臉就好了,剩下他們三個,還在學習期間,又沒有新歌新專輯需要宣傳,上不上區別不大。”

  齊潔聞言當即道:“可是那對于他們來說,卻是個很大的激勵呀!”

  廖遼聞言撇撇嘴,“激勵什么呀!”說著扭頭碰碰李謙的胳膊,“你前天不還說那首歌適合給那個格日楞?”見李謙點了點頭,她就跟齊潔說:“他們沒情緒就罷,要有情緒,你就跟他們說,讓他們好好學,指不定謙會親自給他們寫歌…不就摁下去了?”

  齊潔聞言眨了眨眼,點點頭,“那倒是。那行,就這么辦吧!”

  是上何潤卿的演唱會露個臉重要,還是拿到一首自己老板的歌重要?

  這個問題,都不需要考慮就知道答案。

  前者,也就是上去唱首歌而已,在不需要宣傳新專輯的時候,充其量算是混個臉熟,但后者呢…很可能就意味著一夜躥紅啊!

  李謙聞言笑笑,一邊端起杯子喝水,一邊想了想,然后才道:“回頭再說吧,我再想想。”

  齊潔聳聳肩,無奈地看向手里的文件。

  “下面這個事兒就是,嗯,上個月咱們接的那部電視劇配樂,你寫的兩首歌人家都非常滿意,但是…你也明白的,對方提出要么廖遼,要么何潤卿來唱,其她人就…”

  李謙皺皺眉頭,放下水杯。

  “嗯,這是個大問題呀!總不能什么事兒都指望她們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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