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回來了,外公和大舅又捎來好多年貨,連街道和供電局工會都比往年大方,敲鑼打鼓前來慰問時送得東西都比往年多。全家團圓,吃得穿得全有,可以說這是自章援朝犧牲后全家過得最好的一個年。
臘月二十五章琳放假,三姐弟開始忙著腌咸肉、蒸年糕、蒸包子。一有機會,章慧就會找各種理由去交通賓館幽會,章程則使出渾身解數打掩護,幾次差點被熟人撞到,好在有驚無險,楞是沒露出什么破綻。
臘月二十九,供電局放假,吳秀蘭盤點完倉庫早早下班回家。由于她跟往年一樣又發揚烈屬風格,除夕和初一兩天替兩個家在外地的同事值班,章家大飯不得不提前一天。于是,全家人打掃衛生,貼對聯,做晚飯,忙得不亦樂乎。
“沒成家前都是孩子,這是慧兒的,這是琳琳的,這是三兒的…”
傍晚時分,大飯正式開始,兒媳婦孝順,孫子孫女懂事,一個勁給自己夾菜,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放下筷子開始發壓歲錢。街道辦事處每年給她的慰問金就這用場,一個孩子兩塊錢,少雖少點,圖個吉利,不能不收。
章慧帶頭接下,祝奶奶長命百歲。
對章程而言今天卻是個還債的日子,平時幾毛幾毛的欠下章琳一屁股債,紅包剛到手還沒捂熱就被早虎視眈眈的債主搶走了。幸好母親也發紅包,倒不至于過個年連壓歲錢都沒有。
發完紅包,吳秀蘭開始交代春節安排:“三兒,你姐初二走,給外公外婆拜年肯定趕不上,我又要去單位值班,你還是跟往年一樣去東湖。明天上午走,搭王伯伯回老家的便車,路上要聽話,別像去年那樣上了個廁所就沒影了,害得你王伯伯嚇一大跳。”
去鄉下拜年可是“肥差”,外公外婆、大舅二舅和大姨小姨的紅包全算上起碼有二十塊,今年又沒自己的份兒,章琳一肚子不快,憤憤不平地說:“媽,你偏心,以前不讓我去是要在家照顧奶奶,現在大姐回來了,家里又不是沒人,為什么不讓我一起去?”
這丫頭,就知道玩!
吳秀蘭狠瞪了她一眼,嚴肅地告誡道:“明年都高考了,也沒一點危機感。小琳,當你姐和你弟的面,媽把丑話說前面,想上大學只有這一次機會,真要是爭氣能考上,就算砸鍋賣鐵媽也供你上。如果考不上,那該干嘛就干嘛。”
做娘的,誰不希望自己孩子有出息?可家里經濟條件擺在這里,能供她們上完高中已經很不容易了。
何況這年頭上大學是真正的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去年市一中和市二中兩千多名考生,能考上大學的還不足一百五十個,能考上的擱每個班上都是尖子中的尖子。
別看章琳每天起早貪黑去學校,就她那成績說白了也就是陪太子讀書,等高考完了該上班就找工作上班,找不著工作就找對象嫁人。
當然,復讀一兩年還是有希望的,問題是條件不允許,吳秀蘭心里酸酸的,見二閨女像犯了錯的孩子不敢再吱聲,接著說道:“你姐以前這樣,你弟將來也這樣,媽一視同仁。真要怪的話…只能怪你投錯了胎,生在咱們這個沒錢沒勢的家。”
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又一次在妹妹身上重演,章慧五味雜陳,不禁說道:“媽,我現在有工作,不像以前全靠您一個人,萬一琳琳沒考上,就讓她再復讀一年。您放心…學費什么的我來出,絕不給家里添負擔。”
章程意識到這是個機會,脫口而出道:“是啊是啊,我也可以出去賺錢啊!媽,你就多給二姐一次機會嘛。”
“你賺錢?你不想上學了?”吳秀蘭一臉疑惑地問。
“不想上了,”章程點了下頭,小心翼翼地說:“媽,咱家跟大舅大姨家不一樣,表哥表姐他們如果考不上中專中師和大學,就要種一輩子的地。我不上可以參加招工,實在不行將來還能頂替您去供電局上班。”
不得不承認,這話的確有一番道理。
自辦完隨軍手續后,全家戶口都農轉非了,不像農村孩子想鯉魚跳龍門就必須考上中專、中師或者上高中考大學。
姐姐想成全自己,弟弟把機會讓給自己,感情就自己不懂事!章琳油然而生起一股強烈的負疚感,想都沒想便一臉堅決地說:“你們別說了,我也不上了,反正考不上,還不如跟姐一起去南方打工。”
“打工?”
章程急了,聲色俱厲地咆哮道:“你以為大姐賺點錢容易呀?少小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別到時候后悔都來不及。”
章琳撅著小嘴嘀咕道:“你不也是不上了嗎?”
“我不上有我的道理。”
兒子第一次發火,舉手投足間那股氣勢,依稀能看到丈夫身前的影子,吳秀蘭突然發現兒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三兒,跟媽說說你不上有什么道理?”
“我能賺錢啊!”章程拍了拍她手背,笑道:“媽,您辛苦了半輩子,該輪到我孝敬您了。給我半年時間,讓您看看兒子的本事,真要是半年后一事無成,我再去上學也來得及。”
章慧對此也一直非常好奇,不禁問道:“那你打算做什么?”
“賣煙。”
章程一副山人自有妙計的樣子,慢條斯理地解釋道:“你們發現沒有,機電學校、師范學院和南濱技校抽煙的男生特別多,可整包的他們又買不起,船廠、農機廠和動力機械廠的工人也一樣,所以這個市場特別大,一盒一塊一的黃桂花,拆開來一根一毛的能賣兩塊,一條就是九塊,十條就是九十塊,比上班強多了。”
“你打算去學校里賣煙?”吳秀蘭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嗯,我年齡小,嘴巴甜,再敬上一根煙,看門的大爺不會不讓我進去。如果運氣好,這些地方一天轉下來,說不準比您上一個月班都強。”
香煙拆開來賣利潤大吳秀蘭是知道的,因為農村老家的商店都這么賣,于是鬼使神差地又問道:“賣倒不成問題,關鍵是你從哪兒進?煙草公司和糖煙酒公司咱又沒熟人,買一兩包可以,想整條整箱的進難。”
“誰說咱家沒熟人?”章程跑到房間里拿出一疊信,得意洋洋地說:“咱爸的老戰友陳叔叔轉業了,在江對岸沙洲縣的煙草公司上班,找他幫忙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又不是不給錢。”
“哪個陳叔叔,三營姓陳的多呢。”
“二連副指導員啊,前年探親時還來過咱家,您不記得了?”
吳秀蘭這才反應過來,想了想之后搖頭苦笑道:“你小子,就知道搞歪門邪道,不過話說回來,這倒也是一個路子。”
見母親動心了,章程欣喜若狂,趁熱打鐵地說:“沙洲跟咱這一江之隔,來回最多三個小時,所以我想先少進點,就算賣不掉也沒什么大風險。”
婆婆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整個一藥罐子。兩個閨女都大了,做娘家的總不能沒一點嫁妝,如果再這么下去,將來的日子真不知道該怎么過。章慧的事一直被瞞在鼓里的吳秀蘭權衡了一番,咬牙同意道:“三兒,既然你都想好了,媽姑且讓你試一試,給你五十塊錢做本兒,賣一個月看看,能賺錢就接著賣,賺不到錢就回學校上學。”
章程一陣狂喜,緊摟著她的胳膊討好道:“媽,您真是太善解人意了,放心,我不會讓您失望的。”
看著他那副得償所愿的樣子,章慧也由衷的高興,干脆掏出五十塊錢,笑道:“三兒,姐再給你五十塊,這樣正好一百,本錢多點才能賺大錢嘛。”
她的話音剛落,章琳便接著說道:“我的壓歲錢都給你,以前借的也不用你還了。好好干,姐還等著你掙學費呢。”
章程小手一揮,哈哈大笑道:“沒問題,不但幫你掙學費,還要給你掙嫁妝。總之,從今往后看我的,只要有我在,絕不會讓你們再受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