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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空手套白狼

  章家三姐弟喜歡給外公外婆拜年,不僅因為有紅包拿,而且來回還有小汽車可坐。

  這完全得益于母親吳秀蘭的遠房表兄王青山,他跟吳秀蘭一樣都是從農村出來的,在南濱國營動力機械廠小車班當司機。逢年過節,他都會開吉普車回老家,反正生產柴油機的動力機械廠效益好,車隊的司機幾乎都這么干。

  第二天一早,章慧和章琳提著大包小包的年禮,陪章程一起在機械廠東門外等候。吳秀蘭早打過招呼,沒等多大會兒,王青山的吉普車便停在大門邊。

  正值除夕,人家要趕著回老家過年,章慧不敢耽誤太多時間,跟王伯伯和顧阿姨問完好,往駕駛室里塞進一盒良友香煙,就打發章程上車。

  路上車輛行人稀少,再加上小車速度快,又不用像長途車那樣停下來帶客,午飯前就抵達此行的目的地——龍海縣東湖鄉蓮花村。

  外公外婆和幾個表弟表姐早已在村口翹首以盼,看見外孫別提多高興,自然也少不了跟王青山一番客套,非得拉他們去家里吃飯。大過年的,誰還能去別人家吃飯?王青山連忙婉拒二老的好意,約定完回城時間后便開車回鄰村老家了。

  “三兒,你奶奶身體還好嗎?”往家走的路上,外公拉著章程的手問長問短。

  “好,昨天吃了兩碗飯,精神著呢。”

  “這就好,這就好。”

  見比自己大一歲的表姐吳小蓮羞答答偷偷往這邊看,章程感覺有些好笑,指著表弟吳小軍手上的網兜笑道:“蓮姐,兜里有兩件衣服,是我姐特意從南方帶給你的,回去試試,看合不合身。”

  大孫子捧的紙箱里裝著煙和酒,二孫子的袋子里有衣服和鞋,回來一趟帶這么多東西,外公有些心疼,自言自語地嘀咕道:“慧兒這丫頭也真是的,每年都這樣,就知道亂花錢。”

  外婆給了他個白眼,抬杠道:“你個不識好歹的老東西,在別人面前顯擺時怎么不說這些?”

  老兩口斗嘴,小輩們捂著嘴偷笑,但誰也不敢笑出聲來。

  在農村,有個城里的親戚是非常有面子的事,何況章程是正兒八經的“商業戶口”。一進門,大舅二舅、大舅媽二舅媽就拉著問長問短,表哥表弟和表姐則流露出一臉羨慕不已的表情。

  母親吳秀蘭回不來,給叔伯親戚們拜年的重任自然落到了章程身上。

  午飯碗一丟,章程帶著早準備好的年禮在外公帶領下開始走門串戶。你家塞一把瓜子,他家塞一把花生,還沒轉完口袋里已經裝不下了,只能往小表弟的口袋里塞。

  大舅做木匠,兩個孩子又不上學,經濟條件比較好,家里還有一臺黑白電視機。也正因為如此,章程終于看上了春節聯歡晚會。

  拿壓歲錢,打牌,守夜,在農村過年遠比城里有年味。

  “三兒,你真不上學了?”對于他輟學,大表哥吳小柱似乎很不理解。

  “真不上了,”章程一邊出牌,一邊笑道:“哥,要不是過年,我還有真事要求你。”

  “有什么事盡管說,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過完年打算去賣煙,想請你幫我做個裝香煙的盒子,就像電影里那種扁扁的、大大的,可以掛在胸前,還可以合上。”

  大表哥正跟他爹學木匠,對他來說這還真不算什么事,一口答應道:“我還以為什么事呢,活扇、木頭家里都有,包我身上了。”

  為了不耽誤章程的事,小弟兄們說干就干,夜也不守了,乒乒乓乓的干起木工活兒,鋸的鋸、刨的刨,忙得不亦樂乎。連表姐吳小蓮都跑來幫忙,怕香煙放蓋子上會掉下,用皮筋拉了好幾道。

  大表哥一邊打著砂紙,一邊抬頭說道:“三兒,我不想做一輩子木匠,想出去見見世面,要不把我也帶上吧。”

  南濱是地級市,市場很大,倒不怕大表哥跟自己搶生意,更何況都是一家人。看著吳小柱一臉期待的樣子,章程指著正跟二舅他們打牌的大舅問:“我倒沒什么問題,關鍵是你爸能同意嗎?”

  “只要你同意,我現在就去跟他說。”

  令章程大跌眼鏡的是,在大表哥的死纏爛打下,大舅和大舅媽居然跟母親一樣同意了!當然,也是有條件的,干好了沒什么,干不好就早點回來繼續學他的木匠。真可謂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于是,木工活還得繼續,除了章程那個之外,還得幫他自己做一個。

  接下來的兩天,章程并沒有在大舅家呆著,給大姨和小姨拜完年,就和大表哥一起騎小舅的自行車一個村一個村轉悠。重點考察村里那些小商店,了解農村的香煙市場。

  不出所料,大部分商店都是供銷社下設的網點,也有一些私人開的小店。他們的香煙從鄉供銷社拿,鄉供銷社從縣糖煙酒公司拿,縣糖煙酒公司從市糖煙酒公司拿,市糖煙酒公司再從煙草公司進。

  中間環節太多,供貨渠道不暢,為了多進幾條煙,不得不求爺爺拜奶奶,求上級多給點計劃。計劃經濟的弊病可見一斑,不過對章程來說這卻是商機。

  “曹伯伯,議價煙您要不要?”

  第三天上午,章程邁出了“投機倒把”的第一步,趴在村口商店的木柜臺前談起重生后的第一筆生意。

  老吳家的外孫,正兒八經的城里人,他爸還是烈士,應該不會信口雌黃。春節期間香煙早脫貨的曹仁貴當然不會錯過機會,饒有興趣地問:“三兒,你真能搞到議價煙?”

  “搞不到我還能開這個口嗎?就怕曹叔您嫌貴。”說完之后,章程恰到好處地敬上一根大姐夫劉思偉從南方帶來的“良友”。

  跟哥走,抽良友;跟哥干,坐皇冠!

  看著手中如假包換的良友煙,曹仁貴徹底相信了。因為像良友這樣的外煙在龍海縣有錢都買不到,當然,一包高達四塊五的價格,一般人也買不起。

  吳小柱一看有戲,立馬吹噓道:“曹伯伯,你不是不知道,我姑在市供電局,我姑父是烈士,我姐在特區上班,有什么煙我弟搞不到?來…我給你點上,好幾毛錢一根呢,千萬別浪費了。”

  “我信,我信,”曹仁貴回過頭,指著架子上那堆空煙盒問:“三兒,議價的大鳳蝶和炮臺多少一條?”

  農村還是跟城里有差距啊,城里賣得最火的是一塊一的黃桂花,而曹仁貴問的這兩種煙才兩毛多一盒。想到將來走得是量,章程笑道:“大鳳蝶三塊五、炮臺三塊三,一條貴六毛。如果您先給錢,那一條還可以優惠一毛。”

  在農村把煙拆開來賣本來就是暴利,兩毛九的大鳳蝶賣五分錢一根,一盒能賺七毛錢。章程雖然加了價,但不加價能叫議價嗎?就算加幾毛錢一條那也有利可圖,關鍵是要有貨。

  他外公外婆家就在這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曹仁貴權衡了一番,說道:“加五毛就加五毛,這兩種煙我各定十條!”

  說完之后,當即數了六十六塊錢,要求章程寫收條。這個時代的人真淳樸啊,空手套白狼居然這么容易。一筆定金到手,接下來一發不可收拾,幾個村一轉,口袋多了五百多塊錢,外面欠下一百多條煙。

  大舅傻眼了,外公嚇壞了,生怕這倆小子惹下滔天大禍,連王青山的順風車都等不及坐,硬是打車票要他們趕快去進煙,否則連覺都睡不著。

  “三兒,咱把煙進回來能賺多少錢?”長途車上,吳小柱死死摟著帆布包不松手,生怕這筆巨款被人搶了。

  章程打了個哈欠,風輕云淡地說:“刨去來費,大概能賺八十吧。”

  “什么?八十塊錢?”

  吳小柱張大著嘴巴,怎么也不敢相信是真的,要知道他爸那樣的手藝人,一天才一塊五的工錢,還不一定每天都有得做。

  “輕點,生怕別人聽不見啊?”章程狠掐了他的胳膊,不無得意地說:“才八十塊錢就成這樣了?以后賺八千八萬怎么辦?說真的,要不是為了渠道,這八十塊我還真不愿意掙。”

  “什么渠道?”

  “銷售渠道啊,我們通過賣煙跟他們建立關系,一回生二回熟,將來賣別的自然也可以找他們,否則光靠咱倆一根一根的賣,想賺八千八萬要到猴年馬月?”

  到底是在大城市長大的,就是有見識,吳小柱感覺自己這趟出來出對了,一臉誠懇地說:“章程,走前我爸千叮嚀萬囑咐,讓我什么都聽你的。我發現我爸說得對,你腦子活、有見識,從今往后哥就跟你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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