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勛作為老師,不僅僅在算數方面遭受了學生的羞辱,就連娛樂競技上也每每鎩羽。當初還在幽州的時候,他閑來無事,就找弟子們下圍棋,可是一來本身水平就差,二來當時圍棋的道數和規則也與后世不盡相同,結果跟司馬懿下了個零比三,跟諸葛亮下了個零比三,跟郭淮還是下個零比三,最后找孫汶下,勉強兩輸一平…
是勛不忿之下,干脆,老子發明“象棋”來虐你們!話說其實此際已有“象棋”之名,然而各方僅有六子,還要配合擲骰,就跟雙陸沒太大區別,此外從“象棋”中還衍生出一種“塞戲”來,摒棄了骰子,略有后世象棋雛形,但跟真正的象棋還是差得十萬八千里啊。
是勛乃造象棋以教弟子,高高興興地在對方規則不熟的前提下贏了好幾局,但隨-cc即孔明他們就明晰規則了,立碼反虐先生。是勛郁悶之下,再造國際象棋,再造五子棋,再造斗獸棋,再造跳棋…最后終于在飛行棋(隨口改名為“飛雁棋”)上找回了信心——因為那玩意兒不全然憑乎智力,也是要靠骰運的。
仿佛真是賭運關乎命運,司馬仲達的骰運極佳,是勛在他身上找不到絲毫突破口,諸葛孔明的骰運卻差到就連是勛也要為他抉一把同情之淚…
拉回來說,曹淼遞上賬目,是勛雙手展開,大略翻看一遍——自從老婆肯管賬以后,他也就基本上放手了,所謂查賬不過是宣示家主權威的表面文章而已。別看是勛在旁人眼中生財有道。不靠貪污和大肆圈地就能通過工商業致富。但這只是因為他有超出同時代人的眼光而已。真論起貨殖的本事來,他恐怕連曹子廉的背影都瞧不見。
不過最近一段時間,是家的產業——起碼就曹淼掌管的大賬本兒來看——發展速度逐漸趨緩,因為攤子鋪得太大,互相牽扯和制約,消耗人力、物力也過繁,加上仿效者風起云涌,反復沖擊著本來就不大的傳統市場。無論榨油、造紙、采煤還是印書坊,純利都日趨指向于零。
尤其這個月,賬上總額竟然首次出現了負數——《九章算數》中即有籌算中“正算赤,負算黑”的說法,但在是家賬本中正好相反,接近于后世的習慣,只有負數才用朱砂記錄。
是勛提起手指來揉了揉眉心,有些不安地問道:“祿已下否?”曹淼說早就領來了,這不賬本兒上全都記著嗎?夫君你究竟在瞧些什么?
是勛身上掛著兩個職位,一是漢朝秩中二千石的侍中。二是魏國秩比公的中書令,理論上可以拿兩份兒俸祿。然而曹操又不傻。外帶多少有點兒慳吝,手下魏官大多掛著漢職,許都漢官也大多兼著魏職,要全都雙俸,他不得瞬間破產啊?因此規定人各一俸,按高領取。所以是勛位比三公,年俸號稱萬石,其實只有四千八百斛,每月半錢半谷發給,那就是二萬錢加二百斛谷。對于一般人家來說,這是足夠數年所用的巨大財富了,但以是勛的身份、地位而論,卻根本不夠用度的。
是勛在各郡共有六七處田產,約千畝,莊院四處,奴婢、仆傭不下百數,且有老荊等部曲四百余,在在需要用錢。其實這點兒產業,相比他的身份、地位而言,并不算龐大,要是做了那么多年千石以上高官,直至位比三公,才掙這么點兒家業,簡直可以算是清官廉吏了——他的主要產業,實乃各地作坊也。
外人皆以為是勛豪奢,其實他真沒有多少物質——經過了前一世的普通市民生活,再瞧這年月的大地主、大官僚,都跟鄉下土包子似的,懂什么叫享受?除了比較講究吃食——又不要求龍肝、鳳髓、熊掌、猩猩唇啥的,那才能花多少錢——穿多綾羅外,宅不甚廣,不建園林池沼,不藏古玩、珍寶,少以金玉為飾,簡直要跟曹操看齊。
但他為固主從之誼,在弟子、賓客身上花了不少錢,是家門客皆高薪,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同時為了穩固自家權位,同僚間每有饋贈;對于合伙開作坊、做生意的官僚和世家,也往往分以重利——為的是把他們的目光逐漸從傳統農業轉向工商業。再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勛非常大公無私,很多作坊,也包括幽州的水師,最初都是他自家掏腰包投入,等成型了再低價轉讓給政府,曹淼念叨過好幾回,說如此賠本賺吆喝,“你我得無餐風飲露即可活耶”?是勛每每笑她婦人之見,眼界太淺,“吾為朝廷重臣,能得餓殺乎?”
可是眼瞧著再這么大手大腳的,恐怕真要活不下去啦——倒不會真的餓死,哪怕每天攜家眷去找曹操蹭飯,也能吃個肚圓不是?他不禁無比地煩惱,心說為啥那么多穿越里,主角都能瞬間積累起巨大財富來,不是僅僅養四百部曲,簡直能養千軍萬馬,外帶裝備精良、訓練有素,士卒一日三餐,頓頓有肉…他們都是怎么搞的?老子還真是給穿越者丟臉啊!
瞧見丈夫長吁短嘆,曹淼這會兒反倒安慰他:“待秋后爵祿下,乃可持平也。”
除了官職以外,是勛還有爵位,除官俸外,還有爵祿。身為參戶亭侯,只是一個虛名而已,并不是說真的參戶亭的賦稅收入全歸他了,他實際的食邑為五百戶,大約年稅兩千到三千斛谷——略等于半年的工資。可如今才剛仲夏,距離秋收還遠得很哪,這窟窿且補不上呢,而且到時候能夠補上多少,也在未知之數。
是勛琢磨來琢磨去,干脆,我還是放棄一些產業吧,攤子鋪得太大,管理難度也大,其中損耗也大,純利乃漸削薄——要是換了諸葛亮來管我的產業,肯定不是目前這種狀況啊,可是你真能要求魚他跟孔明相比嗎?于是關照曹淼,讓她去跟魚他商量,對于利潤比較薄的作坊,咱先賣七八家出去。
曹淼趁機就說啦:“前環夫人、尹夫人等與我言,欲求產業,乃可售之否?”是勛趕緊搖頭:“勿與曹氏。”開玩笑,正當爭嗣之際,咱可不能跟曹家公子們扯上關系,哪怕不是卞氏,誰知道其他幾位夫人的公子有沒有奪嗣之心呢?
其實在是勛控制的作坊當中,也有不少曹家股份,但只包括了曹操、曹昂父子,曹德、曹政父子,此前還并沒有跟其他曹家公子們合作過。是勛下了死命令,我要賣產業,誰都可以買,但只有曹氏諸公子跟他們娘家人不賣。
正跟這兒商量著呢,結果還沒有等到宵夜,先等到了逄紀,急匆匆跑進來,似乎想要說些什么,但一眼瞥見曹淼也在,便即住口。是勛隨手把賬本兒遞給曹淼,對逄紀說:“無慮也,可即言之。”我老婆應該不是個大嘴巴,有什么不能說的?逄紀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稟報道:“魏王已放諸子矣。”
原來曹操經過仔細考慮,最終還是聽取了是勛的諫言,并且也沒有經過群臣開會商討,也沒有通過中書、尚書等部門,直接召見幾個兒子,說打算放你們出安邑去歷練,你們自己挑地方吧。
曹操此舉,究竟是為廢黜曹昂預作準備,以考察余子呢?還是打算力保曹昂,把其他幾個成年兒子都趕出去,別跟都中滋事呢?或者認同是勛最后所言,是不愿意讓兒子們長成光會吃閑飯的廢物呢?那就沒有人知道了——說不定曹操在內心深處,也仍然彷徨、猶豫。
總之,曹操打算把三個成年的兒子——皆為卞夫人所生——曹丕二十三歲,曹彰二十一歲,曹植十八歲,全都外放去做一兩任縣令長,但是允許他們自己挑選合適的地方。
消息立刻就通過校事傳到了是勛府中,逄紀這個得意啊——吾計得售矣!趕緊跑來向是勛稟報。是勛倒是并不在意——隨便老曹你應從不應從,反正我只是為了擺明自己的態度罷了——淡淡地一揮手:“吾知之矣。”隨即問逄紀:“夜食已辦,元圖與共進否?”
逄紀興高采烈而來,結果撞正是勛一張冷臉——是宏輔還沉浸在財政困難中不能自拔呢,雖說已經鍛煉得喜怒可不形于色,但這是在家里啊,有必要再戴面具嗎——滿腔歡喜瞬間就被澆滅。轉念想想,也是自己太過剃頭挑子一頭沉了——曹家若因為爭嗣而亂,自己定然竊喜,是勛可未必高興嘍——不禁自嘲地一笑,回答道:“夜之深矣,吾將眠矣,不可食也。”
曹淼又不明白了,等逄紀一走,她就問是勛:“寢前食有害身體耶?何逄先生不肯食耶?”是勛朝她一瞪眼:“吾寧病殺,不可餓殺——何夜食之不至?!”
是勛根本沒把曹操外放諸子當一回事兒,他只是期望如此一來,都中可以稍得安靜,別見天兒得見潛流洶涌,群臣各自勾連,與公子們暗結黨羽——光汝潁、譙沛兩個勢力集團的明爭暗斗就夠讓人頭大了,再搞復雜一點兒,自己還能摸清脈絡,繼而穩坐釣魚臺嗎?可是他沒有想到,自己不去找事兒,事情偏偏自己撞上門來。
隔了兩日,門上突然來報,說子桓公子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