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不是自己來的,還帶著老婆甄氏和兒子曹叡——小家伙今年七歲了,生得虎頭虎腦,瞧上去倒也挺機靈。
雙方見禮,隨即是勛就叫曹淼領甄氏和曹叡到后面去玩耍,自己單獨與曹丕對談,問他說:“聞大王欲放公子于外,未知所擇何處?今來辭吾乎?”曹丕說我正是來向姑婿辭行的,此外還想請姑婿一封書信,好方便我在任所行事。
原來當日曹操問三子何所愿往,曹丕就說了:“請往河內,不拘大小縣。”他倒是也想出去歷練一番,既長長本事,又能刷出點兒政績來讓老爹瞧見自己的能耐,但不打算跑太遠。否則真若曹操有易嗣之意,自己隔得十萬八千里的,那就很難趕回來跟兄弟們相爭啦。當然太近也不行,開口就要安邑屬縣?老爹多敏哪,定然會懷疑自己的真實用心啊。
因此他便挑選了河內郡,曹操按圖索驥,任其為野王縣令。于是曹丕找到是勛,說河內郡最大的世家乃溫縣司馬氏,司馬家次子司馬懿是姑婿你的弟子,你跟司馬家關系匪淺,所以請求一封書信,傳遞給司馬家的大家長、河內中正官司馬防,請他遇事多加照顧小侄。
是勛聞言,不禁一皺眉頭,心說不妙啊。在原本歷史上,司馬家以司馬懿為代表,就是抱曹丕大腿的,這我如今若把曹丕介紹給司馬家,他們不會一拍即合,形成一個新的政治集團嗎?我可還沒打算扶保曹老二上位哪——仲達是我的,豈能讓給你?!
可是曹丕這么要求了,于情于理。又無法不答應。他只得敷衍道:“司馬建公昔有恩于大王(司馬防曾為尚書,舉曹操為雒陽北部尉),子桓何不就大王求書?”曹丕連連搖頭,說老爹肯定不會寫啊,他會覺得對我其他兩個兄弟不公平哪。是勛又問:“司馬伯達見在都邑。何不往求?”曹丕說我跟司馬朗沒什么交情,不便開口。
曹丕意志甚堅,是勛也不好拒之于千里之外——要是過于推諉,那也就等于表態我絕對不支持你啦——最終只得寫下一封書信,向司馬防介紹曹丕,然后交給曹丕帶去河內。
他還跟這兒郁悶呢。誰想曹丕走后不久,曹植卻又找上門來,目的同樣是辭行和索求書信。曹植的心思跟乃兄一般無二,然而既然曹丕去東,他便往西。挑選了京兆,同樣任取一縣。于是曹操便任命曹植為杜陵令,曹植隨即來找是勛,請他給雍州刺史司馬懿寫信紹介。
是勛這個煩啊:你丫也來搶仲達?!不過轉念一想,在原本歷史上司馬懿是抱曹丕大腿的,估計兩人相性比較合,換言之,那肯定跟曹子建八字相沖啊。他未必就能上了曹植的賊船。而且自己才剛給司馬防寫信介紹曹丕,如今再給司馬懿寫信介紹曹植,這也算是在二子之中找個平衡點吧。于是沒跟對待曹丕似的諸多推諉。便即寫信相付。
然后他就跟家中琢磨,這倆都來了,那第三個會不會跟進呢?曹子文究竟挑選了何郡何縣?謎底很快揭曉,第三個上門的正是曹彰,開口就說:“侄將易吳季重返都也。”
當日曹操相詢,一個哥哥。一個兄弟,全都挑了近處任所。只有曹彰沉吟不語。曹操就問啦:“子文欲何往,可得之乎?”曹彰拱手答道:“阿父可記前日教兒讀書。兒何所答耶?”曹操說我記得,你當時回答道:“丈夫當為衛、霍,將十萬騎馳沙漠、驅戎狄,立功建號耳,何能作博士邪?”可是這回我不打算把你們兄弟區別對待,他們都做縣令長,你也必須做縣令長,別打算混進軍中去——而且暫時也沒仗可打啊。
曹彰答道:“鮮卑、烏丸尚在塞外,阿父何謂無戰?今但求朔、并之縣,近胡人者,則胡人不擾便罷,若敢來,兒必披堅執銳,臨難不顧,為阿父御之!”曹操聞言大笑,想了一想,說吳質在廣衍也做了好多年的縣長了吧,考績都挺不錯,只為彼地近胡,旁人未必敢去,干脆,你去替換他回來吧。
于是曹彰就跑來央告是勛:“吾頗思高闕,然昔相逢時尚幼小,恐見面不識也,因倩姑婿一書相付。”“高闕”乃是魏之字,他在建安十二年底跟隨是勛前往許都,覲見天子,也跟曹操幾個兒子照過面。當時曹彰才剛成年,最好弓馬,跟那條鮮卑粗漢頗為投契。
是勛忍不住抬頭瞟了一眼曹彰。他原本心說,也就三年前的事情,說什么“尚幼小”,怕“見面不識”呢?然而這一瞟之下,倒也恍然。因為曹彰的外表近幾年來變化很大,他可能是曹家諸子中天生毛發最為濃密的,三年前唇上才剛露點兒茸毛,如今可是一腮幫子的大胡子,還不是正色兒黑,而略顯焦黃——斯所謂“黃須兒”是也。這年月若然已有攝影技術,把他現在的照片跟三年前的照片相比,十個人里面有九個不會相信那是同一人。
是勛瞧瞧曹彰的高身量,再瞧瞧他的黃胡子,心說汝真不肖乃父者也——你跟自家親兄弟相貌差得好遠,跟是魏倒仿佛姑表親似的…也不知道卞夫人是不是有胡人血統…啊不對,曹丕、曹植可絲毫也無粗魯氣啊,難道是返祖現象?
從曹彰的選擇來看,似乎并無爭嗣之心,所以是勛對他比對他倆兄弟要更熱情一些,當即寫下一封給付是魏的書信,并且詳細向曹彰介紹了朔州北部胡漢雜處的情況。是勛說匈奴已不足為大患,但也要小心別出亂子,胡人縱馬,來去如風,小亂子很可能串聯起來變成大亂子。至于鮮卑,要把握好“以夷制夷”之法,利用拓跋部來制約其他各部,毋使一家坐大,北地乃得安矣。
曹彰走后,是勛不禁心說:看起來政無小事。曹操放三個兒子出去,我本打算站干岸上瞧著的,誰想到這一個個全都跑過來找我,想徹底抽身真是難上加難啊。既然如此,那便不得不萬分小心地加以關注了。于是喚來關靖、逄紀,說你們安排一些人手,隨時探查三位公子的動向…對了,過幾日他們出都的時候,也幫我盯著點兒,瞧瞧都有哪些重臣前往相送啊。
對于這后一點,大庭廣眾之下,要打探情況還是非常方便的,于是三子出都當日,便有消息傳來。根據離城先后,首先送別曹植的有秘書監楊修,以及故司隸校尉丁沖二子——門下掾丁儀和右刺奸丁廙。
是勛心說曹子建還是原本歷史上的班底嘛,都是些書生而已,就靠著這票貨色,估計他在這條時間線上還是得敗。
第二個離城的是曹丕,關靖稟報說:“陳長文、毛孝先皆往相送也。”是勛聽了不禁皺眉啊,心說陳群抱曹丕的大腿,此情理中事也,可毛玠你怎么也上了賊船了?在原本歷史上并沒有這么一出啊…
最后曹彰離城,相送之人名單遞上,是勛更嚇了一大跳——竟然包括了剛從關中趕回來述職的“諫議大夫領都護將軍曹子廉!”而且曹洪不僅僅去送別曹彰,竟然還奉上祖道之金五千錢。雖說五千錢在這一階層中實在算不上什么大數目,然而…竟然出自一向慳吝的曹洪之手,那簡直比曹子廉穿女裝更讓人跌落眼鏡啊!
我靠孰謂曹子文無意奪嗣?他都把手伸入軍中去啦,而且一把就揪住了曹洪這般重將!怪不得原本歷史上,曹丕稱帝后便找借口要嚴懲曹洪呢,敢情不僅僅因為曹洪不肯借錢給他,而因為曹洪是曹彰一黨!雖說原本歷史上的事兒未必與此世相同,但若作此假設,那情理便全都說得通了呀!
嗯,以曹洪的性子,他確實會在曹操諸子中比較欣賞曹彰,說不定還在心里鄙視余子呢——子修你懂個屁打仗?子桓你以為會舞兩下劍,會左右馳射即為能武嗎?不過匹夫敵耳。至于子建,除了馬術尚可外,你小子還有什么本事?只有子文,乃可托付大事者也,若此行能于朔州破胡,大王必然屬意于卿——卿其勉哉!
曹彰是很能打仗的,就連曹操都說:“黃須兒竟大奇也。”但不知道為什么,在原本歷史上,似乎他一開始就被排除在繼承人序列之外——曹操寧可考慮老四曹植,也不考慮他這個老三。這倒跟袁家有得一比,倘若不算原本歷史上早死的長兄曹昂,則曹丕可比袁譚,按照禮法乃第一繼承人選,曹植可比袁尚,為其父所屬意者也,曹彰則比袁熙,都是爹不疼、娘不愛,缺乏存在感的中子…
不過是勛仔細比較了他們兄弟幾個的性情、能力,卻猛然發現,其實對于曹家,甚至對于自己來說,曹子文也是個不錯的繼承人選啊。曹昂迂腐、曹丕奸滑、曹植魯莽——別瞧他外表文質彬彬的,其實好酒任性,做事往往不經大腦——但是曹彰,雖然文學水平上差點兒,論軍事才能正有其父的影子。就不知道那家伙在政治上究竟如何了…史書上評價說他歸藩以后,“北州諸侯上下,皆畏彰之剛嚴”,說不定私德就比他親哥哥要好。
未知在這條時間線上,曹彰還有沒有機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