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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破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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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卻便聽見雪凝匆匆從月門走過來,低聲輕喚著:“忠叔,衛所那邊來人了,說是有事要尋胡大哥過去,推不去的公差。不過來的那人說話很和氣。”

  忠叔點了點頭,對雪凝說道:“且讓他候著,等少爺這邊操練完了,老夫再報與少爺。”

  風三公子從大牢里出來盡管衣服有些皺折,但他撣撣衣上灰塵抖開折扇,卻依然仍是濁世佳公子的格調,比起他身后那些被打了殺威棍的鏢師,真的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如何?本公子早就說過,不會有事的。”

  那些鏢師自然勉力附和著,紛紛都說公子爺料事如神,不論在背上棍瘡今后的將養還是得脫牢獄,都是風家的賞賜,他們誰會傻到在這時候去埋怨風三公子?風閑笑道:“丁某人難不成次次這么好運?下遭撞到我手上,必定給他個痛快…走,本公子給大伙擺席壓驚酒喝喝…”

  “公子,老爺讓你馬上回家。”臉上肌肉不住跳動的賬房先生,黑著臉在邊上強調,“老爺的原話‘出了順天府衙,叫這孽畜立馬滾回來!’,還望公子三思。”賬房先生可知道這樁事風家付出了什么代價,所以他根本沒有隨這些鏢師去拍風三公子的馬屁。

  風三公子聽著心頭一震,他父親從小到大還沒有這么罵過他,而曾經被這么罵過的是他二哥,前幾年就被趕到廣東看顧風家的產業了,和被流放是根本沒什么區別的。他立時也顧不得什么風度,僵著臉對那些鏢師說道:“家父召我,想來必有要事,本公子先行一步了,今遭各位受的累,不敢輕忘!”這是個會做人的角色,時時刻刻不忘收買人心。

  只是風閑剛一回到家,看著風老爺子坐在正堂拄著拐棍一臉戾氣便知道不好,這事態怕比他想像的更嚴重,還沒等他想出個對策來,卻聽風老爺子已把拐棍一頓,厲聲喝道:“孽畜!老子生你出來,是來破家的么!”

  風三公子“撲”一聲跪倒在地,卻只覺心頭發寒,破家?至于么?不就是向丁一這無腳蟹索要美婢,至于到破家的地步?那位五品官似乎也和丁一沒什么交情,說是為了一句“漢人后裔”才來給他出這個頭,大約丁一這廝在京師里的什么詩會,露了個小臉吧,有什么大不了的?還不是無腳蟹一只!

  還沒想明白,卻身上一痛,風老爺子那拐棍已劈頭蓋臉砸了過來,風三公子死死咬牙挨著不敢出氣求饒,他是知道風老爺子的性子,若是出聲那只會抽得更狠,裝硬漢讓他打累了,倒也就氣消。

  但這回不同,風老爺子足足打了一盞茶也就是十分鐘的功夫,喘得隨時要斷氣一樣,卻仍不罷休:“人…人來!”那風老爺子隨身保鏢入得來,老頭也喘得說不上話,指著趴在地上的風閑,只一個字,“打!”后面喘得差不多,又加了一句,“往死里打!”

  那些保鏢聽著手上力道卻不由得放重起來,畢竟他們都是有血案在身的人,沒有心慈手軟這一說,結果只幾棍下去,風三公子立時被砸昏,于是風家老太太就不干了,從屏風后顛著小腳跑出來,一下撲在風三公子身上,嘴里只是道:“你這老東西!虎毒不食子,你真做得出來,你打死我們母子算了!”

  那些保鏢停下手來卻望風老爺子,他們可不管這老太太哭鬧,若是風老太爺點一點頭,這些一身血案的保鏢,不介意活生生把兩人一起打死。風老爺子看著那跟自己一樣也是一頭灰白頭發的老妻,終于狠不下心來,長嘆搖了搖頭,揮手讓保鏢們退下,卻又喚道:“人來,把這逆子給老夫潑醒了!”

  當風閑被水淋醒咳嗽著嘔出幾口血痰時,他聽到了自己父母的對話,這個時候他才真的害怕了:“這逆子還是打死了好!女人家頭發長見識短,你懂什么?你以為丁大俠死了,丁家咱們就惹得起?你懂什么叫江湖大豪?真以為咱們現在傍上士林就可以學著那些大老爺不拿正眼看江湖人?風家的根,還是在江湖上啊!你以為欺負丁大俠的兒子,這事一旦傳到江湖上去,咱們風家的海船生意還做得下去?只有打死這逆子,抬去丁家賠罪,才有一絲生機啊!”

  “父親!父親!孩兒不孝,孩兒愿去求見丁一,當面向他賠罪道歉…丁一那人耳根軟,彭樟在社學里老是哄他出錢玩樂,有次還拿了丁一的錢去將青樓,將丁一喜歡的清倌人開了苞,他發現了很生氣,彭樟一道歉他也就算了的…”風三公子不得不說是個極機靈的人,他根本沒有去分辯自己這件事到底有錯沒錯,也不去說先前不知道丁家的背景在江湖上如此強悍,只提出解決的方法。

  “放你娘的狗屁!”風老爺子推開老妻,一拐掍就砸在風閑背上,怒道,“你他娘說得輕巧!你知道為何不讓你練武嗎?當年丁一出生,丁大俠就說一定不讓丁一練武,說是有了本事,膽子也就大了,膽子一大,就不肯安生過日子了!老子覺得很有道理,反正咱也有家底,犯不著讓你去過刀口舔血的生涯,可你干出什么操蛋事來?”

  風三公子在心里真是把丁一和丁父都詛咒一萬遍了,但這時他哪里敢還嘴?

  卻聽風老爺子又吼道:“你看看人家丁一,怎么就沒干出你這些混蛋事?當時在容城,你說是那些士林清貴唆使咱們家斷了丁家的貨運,老子已經教訓過你一回了!他娘的丁家的貨運是咱們斷得了的么?要是惹得忠叔發一封英雄帖,大江南北的豪俠來與咱們為難,咱們的貨運才真的叫寸步難行!”

  風三公子聽著突然想起先前他父親跟他說的“千萬不要惹忠叔,無論你是七省綠林龍頭還是富可敵國的海商”,他是有點后悔的,后悔當時天然居沒有立即把那老東西和丁一一并砍了頭!交情也好,舊誼也好,要人在才有用,要是整個丁家都滅了,江湖大豪的人情做給誰看?就為了搏別人贊一聲“好!”么?當江湖大豪腦子進水了嗎?不得不說風三公子心思是極靈活,他很快就理清頭緒:人家肯來出手,那是因為忠叔發英雄帖還有人響應,那是丁家還有個丁一在,無論如何,這就是一個紐帶,可以勾連各方大豪的紐帶,若是丁一這個紐帶都沒了,有人愿來和風家這富可敵國的海商玩命?

  不過風閑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角色,他咬牙拭去嘴角血跡,爬將起來跪好了,沖父母磕了個頭道:“父親息怒,且聽孩兒一言,不論如何,只要孩兒去求丁一,讓他當面羞辱出了這口氣,指不定還有一線轉機,若是不能勸得丁一收回那什么英雄帖,孩兒便死在丁家好了!”

  “你受得了羞辱?”老頭子收起拐棍,望著風三公子問道。

  “能伸能屈大丈夫,孩兒受得了!”

  “你切要記得,千萬不要再寄望那班士林大頭巾,他們把你從順天府大牢里弄出來,除了咱們家使足了銀子之外,更多的是因為你關在那里,他們臉面上過不去,只要你出了大牢,咱們風家死活,那些家伙是不會再理會的了,你懂了么?”

  “孩兒懂了!”

  “那成。”風老爺子沖著外面又喝了一聲,方才那幾個保鏢入得內來,卻聽風老爺子吩咐道,“接著打,卻要讓他到了丁府還能說話。”邊上風老太太又要撲上來撕擼,被老頭一把推開,惡狠狠地罵道,“你要想阿閑活,就他娘的消停!不打慘一點,人家能消氣?”

  當風閑趴在擔架被抬出來時,他對身邊長隨說道:“去把金副指揮和徐副指揮請來,直言跟他們說,我得罪了江湖大豪要去賠禮,請他們作個見證。”五城兵馬司這兩個副指揮使平日里風三公子在他們身上使了不少銀子,風閑認為此時便是派上用處的時候。

  不說丁家是江湖大豪么?這邊就是官面人物!官兵捉賊天經地義。

  有兩位副指揮在,想來丁一和忠叔也不敢太過份,這不是江湖,這是京師,天子腳下首善之區,你江湖大豪再能,能跟官兵在京師對著干?便是不停造反起事的白蓮教的人也不敢在京師跟五城兵馬司對著來吧?

  然后他便昏厥了過去,風老爺子那些保鏢下手可是真狠的,所以風三公子沒看見邊上引路的賬房先生臉色變得極難看。行到半路風三公子被顛醒過來,那兩個副指揮已跟在邊上,風閑沖他們略一致意,卻對身邊長隨說道:“別這么悶著,要是有人問起怎么本少爺一身血淋淋的?你們就要大聲回答:我家少爺無理取鬧惡了丁秀才,老爺覺得順天府太善心了,回家一頓好打,現時抬去給丁秀才賠罪!”

  那邊上賬房倒是暗暗點了點頭,自家少爺還是曉事的,要去給人出氣,就不怕把面貼到地,要是去給人出氣在意著自己腔調,那還不如不去。但剛才為何會想出叫人去找兩位五城兵馬司的副指揮來充人物頭撐場面的想法呢?這不合情理啊!自家少爺怎么也沒蠢蛋到這地位吧?當下賬房想了想,走到擔架邊說道:“三少爺,你知道咱們要去的是哪里嗎?”

  “不知道。”

  賬房先生聽著不禁翻了翻白眼,果然,自己就想三少爺怎么會做出這樣的蠢事?盡管知道真相很殘酷,但他決定還是告訴風閑好了:“金魚胡同,你同窗彭樟訪友,然后被人扔進錦衣獄的金魚胡同。”

  那家丁宅,卻就是那家丁宅。

  那彭樟的書僮還說管家穿得比丁一華貴的丁宅。

  原來那就是丁一的丁宅。

  主家不在,管事仆役都可以讓錦衣衛把彭樟扔進詔獄的丁宅。

  風閑仰起頭愣了半晌,突然一口血噴了出來,當場又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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