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開金魚胡同的路上,沙安覺得這個丁一很會做人。因為丁一出得來,中門便大開了,然后就是長揖到地,一副秀才見了父母官的作派,又請沙安入內,但卻漏出來一句:“只是大人若急著尋人,學生也不敢挽留,學生宅內卻無一位喚作史遲遲的人物。”
這話對沙安來說就足夠,他說要尋忠叔卻沒有說要找鈍刀史遲遲,丁一卻回他說沒史遲遲這個人,明顯就是知道他要找誰了。那么丁一為何這般說呢?方才情急沒有想到這節倒也罷了,若到此時還沒想通,沙安這五品烏紗真是白戴了。
丁一有個世叔叫王振啊!
沙大人入得丁宅,是表明心跡要投奔權閹么?
所以沙安才覺得丁一會做人,明知他不應該入丁宅,所以出來提醒他,但又開了中門迎接給足了沙安面子,這著實讓沙安太滿意,日后說起自然也就成了:訪友路過丁宅,閹黨中門大開自作多情,安氣節高清恥于停留,絕塵而去…云云的,反正就是有話可說便是。
“起轎!”沙安對轎夫吩咐道,卻對丁一問道,“何處才能找到這位老先生?”
“尋他何事?”
“本官聽說他與勛貴有些干系,卻不知道這干系從何而起。”
“大人在尋訪這位史遲遲,學生倒是有聽說過一二的。”丁一陪著向金魚胡同外走去的轎子外面,對轎子里的沙大人如此說道,“靖難之前,三子北奔,沙大人不煩去調一下這檔,應該就有著落了。”
“丁一你身為讀書人,便該守讀書人的本分,用心研究經史才對,看這么多逸聞閑書做甚么?”若說翻臉之快,這位沙大人是丁一穿越之后的第一位了,并且人家還訓斥得有理有節,“本官不能因你幫得這個忙,便縱容你不務正業!一日到晚你做的什么事?不是和國子監的前輩爭吵,就是和同窗爭風吃醋,看書就看些逸聞雜學,科舉這條路,你覺得這樣走得通么?日后若仍如此,讓本官知曉,定不輕饒!做人,須得潔身自好!”
丁一苦笑道,這真是做好事做到淚流滿臉吧?自己是想著李賢當時在天然居,說沙安是他舊友,所以為了免得沙安在士林讓人詬病與閹黨有染,才這么提醒他。結果倒好,換一番義正辭嚴的訓斥。
但送佛送到西,戲到這里丁一也只好拱手道:“大人所言極是,學生聞之茅塞頓開,今后定然…”好不容易才把這位沙大人送出金魚胡同,在走回來的路上,丁一卻冷笑起來,原來想不到勛貴會給忠叔出頭啊,若是風三公子以為這就是丁一逆襲,那好戲還在后頭等著!
古代的窗戶很多人都以為是砂紙糊窗、拉上麻筋再刷上桐油的,如此想來春來化雪之時定是極不好受。只因將窗關閉便是一室昏黑,雖不說沒一點光亮但也談不上光明;將窗推開卻是寒風入骨猶勝落雪之際。其實這種苦處卻也只是窮苦百姓在捱著罷了。
略有點身家的,便在天窗處裝上一塊明瓦,據說是南京明瓦廊的特產,工匠們將羊角熬成膠液,稍稍凝固后壓成薄片,如此便能達到較好的采光效果,甚至還可以和出色彩,做出有色的明瓦來;身家再好些的話,木格花窗一格一塊,不單解決了采光,幾乎一扇窗便是一件精致的藝術品。
而這處的幾大扇窗上,用的卻不南京的明瓦,而是如下西洋的寶船一般,用蚌殼磨制成極薄的瓦片來嵌鑲在這一格格的花窗上。這些薄如紙張的明瓦,原來蚌殼表面的弧形紋路依然清晰,而另一面則發出蚌殼內壁上特有的珍珠光彩,這與南京的明瓦相比起來,用俚俗的話說,大約就是此處明瓦是正宗野生天九翅,南京的明瓦是粉絲混麻油的“碗仔翅”。
相貌堂堂的老人站在窗邊的書桌邊上正在臨摹著一幅碑帖,光線充足而柔和地透入書房里,照這每個角落。老人的字寫得極慢,一個“九”字足足寫了二盞茶還沒寫完,只是那字始終在變化著,盡管慢得幾乎不可見,但確確實實在寫著,他說話也很慢,言辭之中卻帶著一種不容否定、久居上位的官威:“若老夫是勛貴,也必為那人出頭。”
從順天府趕過來那位員外郎,聽著不太明白,但只敢半個屁股沾著椅角的他,所能說的也只有是:“是。”除了是,難道他還敢在這位大佬面前,說出別的字么?
但老人抬起眼皮掃了他一眼,手中的筆仍在動,但在邊上看著,卻不知道到底這個“九”字幾時才能寫得完:“汝為知縣…”
這半截話嚇得那員外郎腳手發抖,知縣才七品啊,難道這大佬覺得自己辦事不力,要削職外放么?可憐金榜題名至今混了這么些年,竟一朝化為烏有!只是他心思百轉之際,卻聽老人又接著說了下去:“有商賈欺辱致仕官員,爾將奚為?”
那員外郎一口氣好不容易才續上來,原來大佬是看穿了自己沒聽明白,給他舉了個活生生的例子。縣中有商賈欺負退休的官員,那也是讀書人出身的縣令自然不會坐視不管,所謂同氣連枝都是讀書人出身都是做過官的,今日這商賈欺負致仕的退休官員,自己終也會退休的,難道到時也是被欺負么?
“大人一針見血。”員外郎連忙回應。
那老人卻不再說話,依舊慢慢地寫字,寫那個兩盞茶也就是二十分鐘也沒寫完的“九”字。
過了半晌,便有管家含笑對員外郎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可以退下了,不要驚擾正在寫字的老人。員外郎巴不得快點可以走,再來一句“汝為知縣”的話,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當場昏厥過去,而偏偏他又不能跟這大佬說:“麻煩您加個‘若’字還是‘如’字?不行加個‘或’字也可以啊…”他一句話也不敢說,只要在這里被嚇,他要不想走才見鬼呢。
“汝去尋英國公,問他想如何了結此事。”不知道何時,那個‘九’字便已寫完,正如這位朝中大佬的布局一樣,沒人能看懂他在什么時候開始,沒人看懂在什么時候發動,也沒人看懂會在什么時候結束。但他布下的局,一旦收官,卻必是如這個‘九’字一般,神完氣足。
“下官領命。”員外郎連忙應了,行了禮之后匆匆倒退著出了房門。
這幾日的陽光都很好,丁一的心情漸漸變得開朗起來,就算他那些花窗是南京明瓦而不是蚌殼研磨而成。因為這些并不是丁一追求的東西,他所希望的是不受干擾,完成五個隊員的訓練。而忠叔也不再遠望了,有時還會遠遠跟著他們跑上一節,但年老體衰還是很明顯的讓他無法跟上丁一他們的節奏,但忠叔卻沒有什么不滿,他看著丁一的成長,專注地守候著,以致可以無視自己老去的悲傷。
丁一現在已經不需要去追趕最后一名錦衣衛了,現在開始進行隊列訓練之后的跑步,都是講究集體性,而不是如放生的動物一般任由撒著腳丫子亂跑。隊列訓練對于一支特種部隊來說有沒有必要?答案依然是肯定,如果期望在惡劣的條件下,小隊成員依然能很好地服從命令,那么隊列訓練就是一個必要東西。認真來講,隊列訓練是可以完全視為無道理的事,怎么走路不是走?怎么站不是站?
但它是必須的,存在不是為了整齊劃一的觀賞性,而是為了依靠這種毫無道理的科目,去培養一種下意識的服從。當然若果已方的武備遠遠超過敵人,前出尖兵測距之后可以先呼叫大口徑炮火,接敵之后呼叫裝甲支援、甚至還有空中打擊等等實現碾壓式的打擊,那么必須承認,隊列訓練的意義也許就很次要了。問題是丁一什么也沒有,沒有集群炮火、沒有裝甲支援、沒有空中突擊…連制造一把單發滑膛步槍的無縫鋼管都沒有的丁一,只能從隊列訓練開始。
“報數!”
“一”、“二”、“三”、“四”、“五”;
“稍息,下面休息半炷香工夫,然后開始進行格斗訓練。立正,解散。”丁一給這五名錦衣衛下達了命令,看著那五個家伙跑開之后癱倒在地的表現,這隱約間讓丁有種回到年輕時代正在帶新兵的感覺。
但看看左右,卻沒有其他的新訓班存在。只有自己孤單的一個人。
孤單的自己在這大明孤單的存在。
丁一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吐出,似乎是要把這些感覺都驅散。
剛剛離開了后院的忠叔,卻從圍墻上重新出現,不喜歡從門戶進出這大約是忠叔的怪癖,他從圍墻上一躍而下,快步走到丁一的邊上,望著丁一,突然長嘆道:“看來這張臉不好使啊,張老俠那邊松口,那風三公子背后的人傳出話來,說是愿意為少爺辦三件他們力所能及的事,例如給少爺在鄉試內定一個舉人,張老俠說那些人可以辦到,但若是進士就不行了。他們想以此來換取風三公子從順天府大牢里出來。”
丁一便笑了起來,比這三月的陽光更燦爛。
“好啊,但我不要舉人。”丁一早就預料到會這樣,對方肯定要救風三公子的,正如風家不倒就一定會營救那些鏢師一樣,不在于風閑有多大價值,而在于不能寒了其他準備賣身投靠的人心啊。
“過兩日就是初十了。”老管家籠著手說道,“若是不急,不如等過了張府,少爺跟他們直接提出要辦的事?”
丁一點了點頭:“行,不急。”盡管其實他很急,但至少不能表現出這一點,丁一非常清楚。他張臂抱住了老管家,低聲對他說,“忠叔,謝謝您!”然后松開手退后一步,再一揖到地。丁一不傻,他知道這場交易里忠叔付出了什么,勛貴的援手不會是無限次數的。
忠叔有點手足無措,只好用吹胡子瞪眼睛來遮掩自己的激動:“少爺,你再這樣,老奴只好去找那嬌滴滴的小尼姑了!”待著丁一跑過去接著訓練那五個錦衣衛,忠叔卻拭了一下眼角,喃喃道,“這熊孩子,這熊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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