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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六章 坎上愁帽

  馬家是山東郡望,馬福姚是漢代伏波將軍馬援后人中的一支,直系人口并不算多,山東布政使司青州府臨朐縣朱位村人。

  臨朐縣位于山東半島中部,濰坊西南部,沂山北麓,彌河上游,自西漢時期置縣已有兩千年歷史。

  再往上歷史就更加久遠了,著名的大汶口、龍山等古文化遺址就在臨朐縣里,周代稱為駢邑,為紀國管轄,春秋時期被齊國征服,到了秦代境內大部分歸屬臨淄郡,南部屬于瑯邪郡。

  乘船到了家鄉,上了岸坐車到了村里,西瓜南瓜不敢出頭露面,穿著一身青素衣服,混在家人媳婦隊里,并肩站立。

  馬愉歡快的跑回家,邊跑邊喊道:“我們回來了,我們回來了。”

  立時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全村人扶老攜幼的出來迎接,一個村子能出現一位堂堂進士,那是全村人的驕傲。

  本該衣錦還鄉的馬福姚卻是面有菜色,強笑著拱手對父老鄉親表示感謝,一番熱鬧之后,趁著鄰居們在外面的時候,在內宅戰戰兢兢的道:“為夫在京中,干了一件斗膽得罪的勾當,想奶奶上請認罪,方敢明說。”

  他妻子冷著臉道:“你且先說明了,再請罪不遲。萬一得的罪大,不是可以賠禮道歉了的,賠過禮就不便了。”

  冷汗瞬間冒了下來,馬福姚訕訕的道:“也是人間的常事,沒什么大罪過,容賠禮再說,諒得賢惠的奶奶定是不計較的。”

  膝蓋一軟,馬福姚跪在地上磕下頭去。妻子斜走一步躲了過去,“夫君既然不說,我也不接你行禮。”

  馬福姚磕著頭道:“因念奶奶身邊無人服侍,年小丫頭又不中用,成天淘氣令奶奶操心。故我在京城尋了兩個老婆。專為伺候奶奶,但沒曾討了奶奶的明示,這就是罪。”

  舔著臉呵呵笑,叫二女過來給正妻磕頭,介紹道:“這是先尋的,名字叫做西瓜;這是后尋的。名字叫南瓜。”

  妻子側著頭將眼眸瞟了一瞟,說道:“好極!名字也起的極好!西瓜,南瓜,都是會長大葉子的!”

  說完臉色沉了下來,京城回來的媳婦丫頭紛紛過來磕頭,她冷笑道:“這都是奴才的奴才。替我磕什么頭?都去廚房,丫頭歸我的丫頭管,媳婦子歸我的媳婦子管,不許和我的丫頭媳婦同起同坐!”

  吩咐完,也沒陪馬福姚坐或出去接待客人,抽身徑自回房去了。

  西瓜和南瓜被迫站在墻根底下,進不敢進。退無路可退,也不知是惱,也不知是怕,反正兩個臉蛋黃一下,白一下,好不沒有顏面。

  馬福姚臉上也不好看,無奈跟著走進房去,妻子也不言語,也不理睬,上前細聲細氣的說話。也不回應,只得走了出來,悄悄叫了個家里的媳婦,“你進去請問奶奶,把她倆放在外面站著。也不是個事呀。”

  媳婦倒是想奉承家主,走進房里問道:“奶奶,新來的她兩個,是叫站在那里?還是倚著墻站著哩?”

  妻子冷笑道:“在京城大富大貴的也坐夠了,站一會兒會累死?叫她們去佛堂里供養著,再不,叫她進神主龕去受香火。”

  媳婦說道:“老爺事情都做了,生米成了熟飯,奶奶您何不抬抬手,不然能怎么樣呢?”

  妻子怒道:“我心里都是火,敢情你漢子沒找小,還是一對呢。”

  媳婦望著馬福姚擺了擺手,示意沒有法子了,轉身往廚房去了。誰也沒注意到馬愉偷偷瞅著這一幕,不光徐灝托他打算看場好戲,合著王驥曾啓等一群無良官員都想看場笑話呢。

  馬福姚愁眉苦臉的應付完村里人,正在無可奈何之際,家人進來稟道:“老爺到了,在前廳坐著。”

  這老爺是大奶奶的父親,也是臨朐縣有名的儒生,現任縣里的教官,即國立學校的校長,今年六十多歲,是村里首屈一指的盛德長者,姓傅,名善化,號勸齋。

  馬福姚喜上眉梢,老丈人是個老好人,明白事理好說話,當下歡歡喜喜的走進房內,說道:“爹來了,你快吩咐廚下備飯。”

  妻子扭過頭去,還是不做聲。馬福姚嘆了口氣出來吩咐下去,趕過去拜見岳父,先行過晚輩之禮,傅善化微微向他點頭,算是行了官場上的禮節。

  寒暄幾句,馬福姚將在京納妾一事委婉對岳父說了,“媳婦兒心中不喜,求您老在面前勸勸她。”

  吃過茶,請老岳父進了內宅,西瓜南瓜依舊在墻下站著,沒敢走開,傅善化微微搖頭。

  馬福姚叫丫鬟進去請大奶奶出來見她父親,很快回了話:“身上不快,改日相見。”

  書房里,請老丈人坐了,馬福姚苦著臉說道:“小婿實在因沒人服侍令愛,特在京中尋了二人來家,我叫她們來磕頭。”

  南瓜和西瓜齊齊走了進來,叩了四首,傅善化起身受禮還了一揖,二女很自覺,退到了墻壁前繼續罰站。

  傅老爺看不過眼,說道:“這不是站得地方,避到后邊去吧。”

  她倆已經站了半天了,早已腿酸腳軟,這下得了奶奶她爹的赦書,此時不跑更待何時?雙雙溜到了后邊廂房里,唉聲嘆氣的坐著歇息。

  傅老爺背著手出來,他原籍河南,站在外頭用河南方言問道:“姑爺大喜回家,閨女生了甚病不出來相見?”

  妻子悶悶的應道:“你女婿大喜回家,你不知女兒正坎上愁帽哩!”

  傅老爺問道:“坎上甚么愁帽?若果有甚么該愁人的事,正該對我告訟,怎反不出來相見?”

  妻子這才走出來,對著父親告狀道:“剛才見爹的兩個妖精,喬模喬樣伸眉豎眼。我多大點勾當,張跟斗,打的出她兩個手掌去么?怕尋一個還照不住我,一齊尋上兩個,這不坎上愁帽子么?”

  傅老爺諄諄善誘的道:“我道是別的甚么愁帽子來。原來如此!女婿既然做了官,你就是夫人。做夫人的體面,自是與窮秀才娘子不同,若不尋兩個妾房中伺候,細微曲折,難道都好還指使你做不成?這素尊敬你的意思。怎么倒不喜歡,倒說成坎上愁帽?

  你曾見做官的哪個沒有三房四妾?只見做長夫人的安享榮華,免了自己勞頓,只有受用,不坎愁帽。女婿久出乍回,這等大喜。你因娶了妾,就是這等著惱,傳揚出去,人就說你度量不大,容不得人。

  正所謂量小福亦小,做不得夫人。你聽我好言,快快別要如此。好生看那兩個人,你賢名從此大起,叫人說某人的媳婦,某人的閨女,如何容得妾,好生賢惠。替人做個榜樣,豈不替為父母的增光?今因女婿娶妾,似這等生氣著惱,一定還要家反宅亂,叫人傳將出去。亮也沒人牽我的頭皮。

  外人一定說道:‘她母親是誰?這般不賢良的人,豈有會生賢惠女兒的理。’”

  妻子被親爹一席話說的臉色乍晴乍紅,只得說道:“娶妾也是常事,可離家不遠,不會先差個人對我說知?就算我不許你娶。你再矯詔不遲,說也不和我說聲,竟擅自把兩三個拉到家里來,眼里沒人,不叫人生氣么?”

  馬福姚趕緊說道:“我若沒有不是,剛才為什么給你賠禮請罪?等爹走了后,我再鄭重賠禮。”

  到底此乃時下風俗,丈夫做了官納妾天公地道,做妻子的除非拼著不賢的名聲在外,不然也無可奈何,何況事已至此還能說什么?妻子漸漸消了怒氣,陪著父親用了酒飯。

  傅老爺臨走時又再三囑咐了一頓,方才送出回家。妻子吩咐道:“叫人收拾后院房屋東西里間,給她們住著。”

  當晚按照她們的姓氏,西瓜改名為李似道,南瓜改名為王檜,馬福姚一聽就明白了,這是大奶奶氣還沒消呢,不然怎么起了宋朝大奸臣的名?并且不許穿錦緞,戴珠翠,在京城做的衣服首飾,追繳入庫;輪流一人五日廚房監灶,下班值宿,若出了紕漏,論罪過大小,定打不饒。

  結果把兩個潑辣的姐兒,制的服服帖帖,在京城那些刁蠻習性,早就不知收到哪里去了,別說是爭風吃醋了,連屁也不敢輕放一個。

  等到了四川任上,安安靜靜的做事,馬氏這才允許值夜五日后,和馬福姚一遭,其余時間都在大奶奶的床上。

  不久后這些事都傳到了徐灝耳朵里,徐灝感慨一下,這就是正妻的威風了,律法及禮法賦予的權利,正常情況下,小妾根本沒資格和正妻叫板,小命都操之人手,說賣了就賣了,哪有爭斗的機會?

  其實他以前的擔心不無道理,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會有反抗,這年代連造反的人都有,何況是和大婦叫板呢?如果馬福姚不一味低頭服軟的話,小妾仗著男人撐腰,做妻子性情再不剛強的話,最終鹿死誰手真的說不準。

  害人的手段防不勝防,誰敢擔保不會發生慘事?所以徐灝在給予其她女人尊重的同時,極力豎立妻子堅不可摧的地位,不允許任何人生出不該有的心思,首先就是不給任何名分,或是讓她們懂得自己永遠沒有機會取而代之。

  縱觀家宅安寧的人家,幾乎都是類似作法,內宅之事由正妻一人做主,說一不二,內外人等都曉得這家里的規矩,勾結小妾也沒啥好處,而做丈夫的也得多方面尊重妻子,不如此的話,人的野心是控制不住的。

  說來也是有趣,千年男尊女卑的禮法是讀書人帶頭制定,而最怕老婆的恰恰也大多是讀書人。

  時下官場上有個真實的笑話,某府縣堂上打了梆子,命所有官員來點卯報道,差人雪片似的到處去請。

  有位正五品的同知因昨晚和小妾眉來眼去,妻子大怒命他罰跪,下人跑進來說道:“兩廳諸位大人都上了轎子,咱家轎子抬到儀門等候多時,老爺什么時候起行?”

  一聲一聲的梆子打得亂響,同知大人盡管心急火燎,一介男兒卻沒有膽量,妻子不吩咐焉敢起來?還是妻子明白道理,發話道:“既是堂上同僚們都在轎上等候,便宜了你,滾吧。”

  同知大人跪的兩腿麻木,猛然站起險些一跤摔倒,站了好一會兒,這才慌慌張張的上了轎子出來。

  見了幾位同僚下屬,其中同知沒有定員,這個府縣總共是三人,每人協助知府各管一攤,類似副職。

  同知大人用言語掩飾,可惜一肚皮的冤屈悶氣,都從兩只眼睛里噴出來了,好歹是個正五品的大員,走到哪不是威風凜凜,偏偏在家像個奴隸一樣憋屈活著。

  但要人不知,除非已不為,他的懼內事跡久已聞知于人了,何況家人早就出賣了他。門子屢次進去請不出來,下人們聚在一起聊天時順嘴說道:“惹了奶奶,罰老爺跪在房里,不曾發放出來。”

  各人的長隨小廝悄悄跑去告訴自家老爺了,這些同僚只掃自家門前雪,也不把燈臺照照自己,你一言我一語,用書上的比喻盡情譏諷。

  結果刺激的同知大人又羞又惱,勉強忍了氣,尋思著我得找回威風來,不然非叫他們看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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