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rì和風的時節,郊原野曠遍布花紅柳綠的仕女游人,吹柳眼,綻花心,拂香塵;鬧鬧喧喧中,芳草地上人笑人歌,不時有“紅fen佳人爭畫板,彩繩搖曳學飛仙”。
當徐灝帶著徐淞和趙亮結伴趕到魏家村墳地時,很多人都已經到了,煙熏火燎中,蔣嵩的墓碑前祭品早已擺好,蔣濤跪在地上燒著冥紙,崔氏面無表情的站在一旁。山坡前的小道上,落著三頂青sè轎子,很是引人注目。
同窗們紛紛迎了上來,薛文說道:“那轎子是崔家帶來的,你瞧,劉老實也來了。”
徐灝抬頭望去,就見轎夫們守在遠處,人數看起來不少,說道:“來就來吧。”
趙亮嘆道:“不管怎么說,劉老實被蔣師欺負的太慘,今rì能來此上香祭拜,格外顯得蔣師不堪了。”
今rì徐汶養傷沒來,身穿白緞子文士衫的徐濟搖著折扇,說道:“小人就是小人,蔣師泉下有知,可別作孽難為人家劉老實。”
眾人說話間一起走到墳前,又等了大概小半個時辰,差不多人都來齊了。按照先前序齒排成的班次,分別上前燒香獻酒。不知何故,趙亮和徐淞竟然雙雙哭了起來,涕淚滂沱,止不住的流淚。
大家的心情被氣氛感染下,少不得陪著使勁干哭一場。徐灝莫名其妙的看著他們悲痛yù絕的表情,一時間啼笑皆非,干脆走到一邊去了。
過了好一會兒,這些家伙們揉著眼角走了過來,彼此埋怨有什么好哭的,又不是出殯。
徐濟好奇問哭紅了眼的趙亮:“出殯時也沒見你們大哭,還有你老四,你有好幾年沒見過蔣師了吧,到底為何而哭?”
就在這時,蔣濤過來感謝,跪在地上給大家伙磕頭謝恩,眾人忙躲到一側受了半禮。稍后一身素衣的崔氏小步而來,先謝了一圈,獨對著徐灝和趙亮二人鄭重道了個萬福,表示謝意。
等崔氏離開,薛文笑道:“我估計趙兄是有感于蔣師成就了他的功名,是以哭的悲切。而四少爺辭先生的時候還小,想不出為了什么?”
趙亮不好意思的道:“我當時想起了一件往事,剛考中舉人后,蔣師以我的名義收了好友一百二十兩銀子,我又不知?因急于用錢又要了好友五十兩禮錢,都花沒了先生才說。我就求先生給我一半銀子還給好友,蔣師xìng子大家都盡知的,越惹他越沒有好話,一毛不拔。
我就說一等進京會試,萬一有幸寸進,孝敬先生rì子正長。誰知先生回我,‘將來的事誰知道?到時有你有我?我且挽到籃子里是菜’。可憐我想方設法的把銀子還了回去,哪知這僅僅是其中之一,被訛了人家多了,紛紛找上門來討債,家里房子田地都賣了也不夠還,我爹又害了病,急的我想上吊。顧不得,一家人連夜跑到了山西躲避,當時路上我就想,“能幾何時,先生安在哉?”此時思及于此,不由人不傷感。”
大家都點頭道:“趙兄原來為這個而痛哭,倒也痛哭的過。”唯獨徐灝想笑,回味著趙亮那一句挽到籃子里是菜,心說蔣師你太有才了。
今rì徐淞穿著一套黑sè侍衛裝,這段rì子以來勤于鍛煉,個頭長高了不少,膚sè被陽光暴曬不像以前那般白皙,比起過年時的萎靡不振,此刻膚sè健康顯得英氣逼人。
因彼此都是同村,這里面屬他年紀最小,徐淞一如以前般笑嘻嘻的沒個正型,說道:“蔣師死了,豈能不哭?”
有位生xìng喜歡戲謔的紀秀才,悠悠然說道:“先生之死也,冠者童子之門人未有出涕者,而子獨為哭失聲,斯子也,必多曠于禮矣夫!”
徐淞聽不明白,朝著失笑的三哥看去,徐灝見狀笑道:“他一向見人就損,捉弄大家慣了,沒有惡意。這是說你和先生之間有別的勾當,因此痛哭也。”
徐淞臉一紅,氣急敗壞的道:“我不去學館的時候才十一歲,能和先生有什么勾當?倒是記得有一rì去先生書房,見到他正在里間系了褲子出來,做什么勾當呢?”
紀秀才不緊不慢的笑道:“這也說不通,早幾年我就冠巾了,二十多歲的漢子能有什么勾當?”
趙亮和徐灝無奈的對視一眼,他倆身為官員得顧著體面,不便參與。而此種事向來為讀書人所津津樂道,何況自小一起同窗,說起不三不四的話來,沒有任何顧忌。
眾人當即嬉笑附和,說什么誰誰和蔣師有一腿的。徐濟自小反應就快,不肯吃虧的主,頓時叫道:“難道chéngrén了就不做勾當?我明明見到婦人做了勾當才戴著鬢呢。”
薛文笑著打圓場:“你就直說了吧,好解了大家的疑心,你要不說,不單單紀兄就連我都要疑你了。”
徐淞瞅了大家伙一圈,嘆氣道:“遙想和蔣師學了五年,先生對我真好,不曾叫我背一句書,寫一個字,打一下手板,過著神仙一樣的rì子。如今天天被上司cāo練的死去活來,累的受不得時,能不感激先生?”
原來如此,當下眾人大笑著各自散去。徐灝搖頭苦笑道:“也就是你,換了別人,非得把墳地給刨了不可,蔣師坑人不淺。”
徐淞嘻嘻一笑轉身去撒尿了,徐濟趁著沒人的時候,把自家的事講了一遍,徐灝漸漸收起笑臉,一直沒言語。
徐濟有些急了,說道:“我忍不下這口氣,老三你一向仗義,你去府上好生質問下大伯,憑什么欺負人。”
徐灝緩緩說道:“去了也是自取其辱,你爹有錯在先,我不去。”
“別呀。”徐濟叫道:“那好歹打一頓徐景欽出口氣吧?難道你就袖手旁觀,你為了外人都能出頭,輪到自家人時反而做了縮頭烏龜?”
徐灝無語的道:“我如今是寺丞,不是沒事找事的錦衣衛,帶人去揍徐景欽,那官職還要不要了?”
徐濟冷笑道:“說來說去你就是不念著兄弟之情,算了,早知你如此勢力,就當我什么都沒說過。”
忽然回來的徐淞怒道:“三哥不便出頭,我來。”
徐灝沒好氣的道:“你老實呆著,徐景欽有官職在身,你動他一下今后還想不想出人頭地了?此事休要再提。倒是二哥你話里話外挑撥弟弟們知法犯法,難道你就不為我們兄弟倆的前程著想?毆打上官那是什么罪名?”
徐濟氣的臉sè青一陣白一陣,不悅的道:“當我沒說,告辭。”
看著他拂袖而去,徐淞奇怪的道:“今rì二哥怎么了?以往他最是嫉妒大哥,現在吵著要出頭,難道是轉了xìng子?”
徐灝皺眉道:“他自己不帶頭,而是一味攛掇我們去打人,明知此事非同小可,真不知他到底怎么想的。”
徐淞試探的道:“那此事就這么算了?”
徐灝看了他一眼,幽幽的道:“府上是為了咱家好,你回去和大老爺說一聲,趕明就以此事為借口和府上徹底翻臉,最好馬上遷回鳳陽老家去。”
徐淞睜大了眼,急道:“為何?三哥你說清楚了。”
徐灝語重心長的道:“自己好生想,你也不小了,平rì里多看多聽多想多分析,很多事都是明擺著的。”
趙亮和薛文等幾個未走的同窗靠了過來,前來上墳的村里人此時已經走的差不多了,眼看著劉老實叫著人抬過去祭桌,上了三炷香奠過了酒,蔣濤斜著眼盯著他,不yīn不陽的道了謝。
蔣嵩一死,劉老實算是徹底解放重新做人,仰著頭一臉倨傲。當著蔣濤和村里人的面前,一把脫下不合身的素服,現出里面的大紅吉服來。
“給夫人更衣戴好首飾。”劉老實學著昔rì蔣嵩的做派,背著雙手兩眼望天。
這邊的趙亮失聲道:“莫非是今rì成親不成?師娘連頭七都沒完事,就急著嫁人了?”
徐淞大怒之下就要沖上去暴打一頓劉老實,被薛文一把抱住,叫道:“我的哥哥啊,你多想想昔rì蔣師為人,快冷靜些。”
徐灝吐了一口氣,苦笑道:“劉老實他老娘就是被蔣師活活氣死的,不怪劉老實處心積慮的想要報復。不怪經此一事,可以改名叫做劉不老實了。”
墳地前崔氏對著亡夫的墓碑拜了四拜,裝模作樣的灑淚而別。
幾位婦人上前假意安慰,伺候她穿上大紅禮服,珠翠簪子首飾等一一戴好,然后將換下來的縞素衣裳放置在蔣嵩墳前。
蔣濤呆呆的看著后母改嫁這一幕,回過神來說道:“就這么走了?墳上嫁人,是何道理?”
崔保人好言好語的解釋道:“我女兒年紀太小,名分上是你母親,可你沒媳婦,孤男寡女的住在一起不好,不如趁早嫁給劉老實,家產都分完了,彼此之間也算是沒了糾葛。”
蔣濤不樂意吵了起來,崔保人就耐心的與他分辨,另一邊劉老實領著新娘子坐上掀開青布的大花轎,轎夫和八個吹鼓手吹吹打打,抬著掛了彩的轎子一路風風光光的揚長而去。
留下村里人和徐灝他們面面相覷,彼此卻是無言以對,最終紛紛嘆了口氣各自離去。
失魂落魄的蔣濤孤零零的跪在父親墳前,喃喃道:“爹,你說你娶什么后媽,如果沒有她,咱家豈能人去樓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