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紹知道她二人不會有惡意,于是站定了微笑道:“怎么了?”
琳瑯姐妹倆對著薛紹跪了下來,也不說話,伏跪于地稽首大拜。
“不必如此,起來吧!”薛紹搖頭笑了笑,這兩人應該是在正式答謝當初在禁苑射獵時的,救命之恩。
“我姐妹二人,欠公子兩條性命。”琳瑯同聲道,“他日,必有回報!”
“你們好好的保護公主就可以了。”薛紹微然笑了一笑,“我該走了,再會。”
“恭送公子!”琳瑯跪在地上,直到薛紹走遠了方才站起來。
姐妹倆同時看著前方薛紹遠去的背影,如同跟自己說話一樣——
“他是真正的貴族。”
“只有他才配得上公主。”
“武承嗣是小人。”
“小人會要害人。”
“不如我們一起暗中相助公子?”
“正合我意!”
薛紹回了家里先洗了個澡然后就躺下睡覺,準備補回了精神再來謄寫《六軍鏡》。
武承嗣把兵書藏回了秘書省,一腔怒火與怨氣死活按捺不下,在官署里尋人過錯罵了一陣仍是不解氣,便差人將自己的叔伯兄弟武三思給叫了來,一起商議對策。
武三思是武承嗣的親叔叔武元慶的兒子,兄弟倆人一同被天后從外地招回繼承武家血脈并委以高官厚祿,武承嗣直接繼承了周國公官拜秘書監,而武三思則是官拜從三品右衛將軍,兄弟倆同時一夜暴富由枝頭麻雀變作了天上鳳凰。
想起自己這個堂弟,武承嗣還多少有一點嫉妒——就和那薛紹一樣,武三思年輕而且英俊,喜好風流而且會吟詩作賦。要不是長幼有序的緣故,武三思多半會比武承嗣更受天后的寵信與重用。
一根藤上兩顆瓜卻被人厚此薄比,兄弟倆人私下里有些競爭和攀比是再所難免。但是如今面對“共同的敵人”,武承嗣覺得自家的兄弟還是值得信任與合作的。
武三思來了秘書省,聽武承嗣說完了昨晚之事,當下也是忿然,“那薛紹雖然是李家的外戚貴族,但他父母早已雙亡、兄長也不過是個外官刺史,區區一個破落戶竟然如此囂張?!”
“可不!氣煞我也!”武承嗣怒氣四射,“絕不能讓他娶了太平公主!今時今日他就如此囂張了,改天等他做了駙馬,還有我等兄弟出頭之日嗎?”
“對啊,千萬不能讓他娶了公主!”武三思附合道,“那豈不是壞了兄長好事、壞了我武家大事!!”
“太平公主…必須是我的!”武承嗣幾乎是咬牙切齒了,“當今二圣只有這一個嫡親的女兒,從小受盡萬千寵愛更是姑母的心尖之肉,誰娶她都將一飛沖天無可比擬!”
武三思瞇著眼睛嘿嘿的笑,“更何況,太平公主還是個絕色美人兒呀!小弟是曾見過一兩次,那臉蛋兒、那身段兒,讓小弟都忍不住心頭火起…”
“閉嘴!”武承嗣沒好氣的喝斥了一聲,“那是你該議論的嗎?”
“大哥責怪的對,是小弟魯莽了。太平公主遲早該是小弟的嫂嫂呀!”武三思笑嘻嘻的拱手來拜。
“別廢話了,想法子,務必整死薛紹!”武承嗣咬牙道,“就算整不死他,也必須弄廢了他的婚事!”
武三思摸著下巴尋思了片刻,詭譎的嘿嘿一笑,“大哥,小弟日前在平康坊玩樂之時,曾經聽聞坊間在流傳一首詩作。”
“你就知道吃喝嫖賭!”武承嗣沒好氣的斥罵,“我在與你商量正事,你沒來由的說這些干什么?”
“大哥稍安勿躁,聽小弟說完嘛!”武三思不急不忙,笑瞇瞇的道,“那首詩作在聲色之地廣為流傳,據說是京華名妓張窈窕寫給薛紹的…情詩!”
“哦?”武承嗣一聽這個,來了精神,“這里面有何文章可作?”
“淡淡春風花落時,不堪愁望更相思。無金可買長門賦,有恨空吟團扇詩!”武承嗣搖頭晃腦的吟誦起來,“大哥你聽,多么的纏綿悱惻、欲語還休啊!”
“我對詩賦這種東西,完全不感興趣!”武承嗣有些羞憤的瞪了他一眼,“說正題!”
“嘿嘿,大哥不要心浮氣躁嘛!”武三思拍著手一副智珠在握的樣子,笑道,“如果我們想辦法,讓太平公主知道張窈窕和薛紹的事情,你說,會有什么結果呢?”
“那又如何?”武承嗣不解的道,“男人拈花惹草狎妓風流不是很尋常的事情嗎?張窈窕不過是一個妓女,她能興起什么風浪?”
“所以說,大哥你不解風情,不懂女人之心。”武三思嘿嘿直笑。
“你有必要這樣挖苦我嗎?繼續說正事吧!”武承嗣沒好氣的瞪了武三思幾眼,越加的羞憤和氣悶。
“愛戀中的男女,都是非常小心眼,而且嫉妒心極強的。”武三思說道,“尤其是太平公主,天之驕女而且年紀又小,她絕對忍受不了薛紹還有其他的女人。”
“我看未必。”武承嗣撇了撇嘴,“李家人對男女之事,一向很看得開!”
“大哥,如果讓你知道你的愛姬和別的男人睡過了,你當如何?”
“那是兩碼事!!”
“大哥,息怒、息怒!小弟只是打個比方!”武三思連忙呵呵的賠著干笑,“小弟聽聞,今日太平公主在怡心殿宴請京官三品以上外命婦,要是有人在這時候把張窈窕的這首詩作獻上,然后當眾將薛紹的這一段風流韻事說了開去,一個帝國公主與一介娼婦同愛一人共侍一夫,小弟估計…”
武承嗣雙眼放亮猛一擊掌,“如此,則可行!!”
怡心殿午宴行進過半,在場雖然全是一些婦人但也不乏酒量好的,彼此推杯換盞倒也歡快。再加上太平公主將兩箱子文胸賞賜了下去,一群婦人試穿了文胸嘻嘻哈哈的笑鬧成一團,席間的氣氛很是歡愉。
太平公主高坐在正席不時有人向她敬酒道謝,心情也還不錯。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婦人們開始接手相傳一張紙箋而且竊竊私語起來,時不時的還下意識的瞟一瞟太平公主,神色頗為詭異。
“婉兒,去看看。”太平公主查覺到了異常。
上官婉兒下到席間將命婦們竟相傳遞的一張紙稿找到,打聽了一番,頓時臉色緊繃心里突突的跳了起來。
“婉兒,還不回話?”太平公主看到上官婉兒神色異常,更是懷疑。
上官婉兒只好硬著頭皮,將紙稿交給了太平公主。
“淡淡春風花落時,不堪愁望更相思。無金可買長門賦,有恨空吟團扇詩…這詩寫得不錯嘛,何人所作?”太平公主讀了一遍,夸贊起來。
原本,這樣的宴會上有些詩作傳抄與問世,是很正常的事情。詩作如果得受到了主上的欣賞還會有賞賜。可是太平公主這一問,席下突然變得鴉雀無聲!
太平公主更加狐疑,聲音一沉,“婉兒,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上官婉兒頭疼不已,低聲道:“殿下,不如請移偏殿,私下再說?”
“就在這里說!”太平公主惱火的拍起了桌子,“莫非還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嗎?”
滿堂更是靜作了一片,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喘,針掉到了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到。上官婉兒苦惱的皺起了眉頭,頻頻示以太平公主眼色。
太平公主越加惱火,“再若不說,將你杖責出去!”
“是…”上官婉兒心中重嘆了一聲,如此一來,便是中了歹人奸計啊!
原本上官婉兒還想將太平公主請到僻靜處向她解釋分析一番,但是眼下當著這么多人,上官婉兒也不好公然為薛紹開脫或是說情。眾目睽睽無奈之下,她只好將這首詩作的來歷向太平公主說了清楚。
太平公主聽完后,沒有發怒也沒有聲張,只是臉色變成了一片煞白,兩個拳頭在衣衫下面緊緊握住,指甲都快要把自己掐出血來!
滿堂的命婦都看著她,眼神各異,有擔憂,有驚訝,也有不懷好意的鄙視與嘲諷——大唐的公主,居然和一個娼婦共侍一夫嗎?
這些眼神,就如同一把把的利刃刺在了太平公主的心上!
滴血!…
“本宮突感身體不適,諸位只管飲宴,本宮下去稍作歇息。婉兒,你留在這代為本宮招待!”說完這句,太平公主就起身快步走了。
在場所有人都目送太平公主離去,沒人敢說一句話。
琳瑯快步跟上太平公主離開了膳食閣,看到她越走越快,并且嘴里不停的在念叨——
“我要殺了她…”
“我要殺了她…”
“我要殺了她…我一定要殺了她!!”
“琳瑯!!”太平公主突然一記大喝。
“奴婢在!”琳瑯雙雙上前。
太平公主站定,瞪圓了眼睛大喘氣,胸脯都在劇烈的起伏,“速去平康坊找到一個叫張窈窕的妓女,不必多問一劍殺了,回來重重有賞!”
“是!”
唯命是從,是琳瑯唯一該做的事情。至于太平公主為何突然要殺張窈窕這樣一個妓女,不是她們該過問的事情!
太平公主提著裙裾幾乎像是逃命一樣的沖進了自己的寢宮,一頭撲在自己的睡榻上嗚嗚的哭了起來。越哭越傷心,越哭越大聲,到最后幾乎是號淘大哭,歇斯底里!
“薛郎,你為何要與卑賤而骯臟的妓女有染?”
“你僅僅親過我一次,我將那一個親吻視作今生最珍貴、最偉大的禮物!”
“可是你卻和張窈窕如此那般…你都親過她多少次了?”
“現在眾所皆知,我太平公主愛上了一個,曾經被張窈窕這個妓女愛過的男人!!”
“薛郎,你可知…我的心都要碎了!!”